寧崎聽了陶東來的話之後,也很快就從最初的興奮中冷靜下來。金蘭灣這地方再怎麼好,那也是在別人的控制之下,穿越集團要想去佔下來,首先自身得有足夠的實力才行。就算是能用類似與北越的合作方式,把金蘭灣這地方以共同開發的名義要過來,那也得投入足夠多的資源對其進行前期建設才行。
穿越集團在北部灣半哄半騙佔下的塗山半島面積不大,地勢易守難攻,加之就近能夠得到勞動力和物資的補充,建設開發的難度說不上特別大。目前當地已經建起了兵站、物資倉庫和簡易的碼頭,駐紮了近百名軍事人員和幾乎同等數量的民伕,與北越鄭氏合辦的軍事訓練營業已完成了第一期的建設,首批三百名學員也已經在十天前開始接受海漢軍事顧問的培訓。
但對於金蘭灣這種地方的開發,就很難完全照搬塗山半島的經驗,因爲這地方的面積實在太大了一些,光是內港就有好幾十平方公里的海面,要想確保這地方的安全,可不是像塗山半島那樣駐紮少量軍事人員就能實現的事情。而且當地這種由兩個半島環抱形成的港灣其實與勝利港很相似——只有在港灣最窄處架設起火力強大的岸防炮,才能真正確保港灣的萬無一失。而現在大本營的岸防炮工事都還尚處於施工階段,岸防炮剛剛定型,炮兵數量嚴重不足,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短期內都不太可能在海外基地修建大型的岸防炮工事。
而當地也沒什麼特別的礦產,想要像黑土港那樣作爲產業基地來建設也同樣無法實現。根據後世的資料,金蘭灣地區唯一有開採價值的礦物原料就是硅砂礦,這玩意兒可以大量用在玻璃、陶瓷的生產和冶金工業上,但問題是海南的文昌和儋州都有硅砂產地而且儲量不小,穿越集團根本沒有捨近求遠的必要。
“金蘭灣這地方,可以列爲今後要關注的戰略要點之一,但近期不用急着去佔領它,占城就算把那地方送給我們,現在也拿不出足夠的資源去搞開發。”陶東來對於金蘭灣一事下了定論:“我們可以先建立與占城之間的貿易關係,然後設法說服對方,讓我們在金蘭灣設立個用於貨物中轉的商棧碼頭,慢慢再擴大規模。”
“賣軍火給他們?”寧崎脫口問道。
“我倒是想賣,但最近都沒東西可賣了!”陶東來很難得地露出了愁眉苦臉的表情:“軍工部門的產能不夠啊!現在福建和北越都還有沒完成的訂單,民團的擴編也需要增加武器配備,軍火的生產速度跟不上消耗速度,倉庫裡已經沒有存貨能賣給占城了。”
“就不能讓軍工部門加快生產速度?”寧崎對於這種有生意不做的行爲十分不解。
“早就已經是三班倒了,問題是我們手頭根本就沒有熟練工,幾乎所有的工人都是進了生產車間之後纔開始接受生產培訓,你想想做槍炮的手藝是短短几個月能練出來的嗎?每次一說加快生產速度,廢品率就直線上升,你是沒去田獨的軍工廠房看過,報廢的零件堆得跟小山一樣,能有現在的產量,軍工部門那幫人已經算是很努力了。”站在軍警部和工業黨的雙重立場上,陶東來不得不爲軍工部門進行了辯解。
“多招些工人……”寧崎這話只說到半截便覺得不妥,自己就停下了。
軍工部門不比其他的單位,並不是有體力、肯聽話的歸化民就一定能勝任,這可是實打實的技術部門,頭腦粗笨的人肯定是進不去的,這一條就已經刷掉了相當一部分勞工。而且因爲涉及軍工技術,對工人的“政治背景”也有一定的要求,必須要出身貧苦,對穿越集團抱有正面看法和感恩之心的歸化民纔能有資格成爲軍工部門的工人。另外這些人都簽署了至少十年的用工協議,在此期間他們不能以任何私人理由離開穿越集團控制的地區,這也是爲了確保穿越集團在軍工技術上的技術優勢不致於外泄。
有了種種條件的限制之後,軍工部門的勞工選拔就不是那麼容易了,每次從寧崎手裡劃撥過去的歸化民勞工名單,最後能通過一環環審查成爲軍工部門正式技術工人的連十分之一都不到。從某種角度來說,軍工部門挑人的嚴苛程度甚至大大超過了軍警部挑選民兵。這種情況反映到軍火產能的擴大上,效果就更是微乎其微了,想要擴大產能,就只能寄希望於產業工人羣體的逐步增大,急是急不來的。
“回頭我找這個詹貴再好好談談,看看他能不能爲爲我們所用。軍火現在沒法賣,但別的東西我們可以賣啊!我們開了那麼大的鹽場,不就是爲了向四面八方賣鹽嗎?”陶東來對於暫時無法出售軍火似乎並不是很在意,因爲穿越集團手中還有食鹽這個百試百靈的敲門磚。
雖然目前穿越集團手中接到的食鹽訂單已經超過每月二十萬斤的供應量,但執委會已經不再擔心這個產量無法完成。隨着勝利港鹽場的改造完成和鐵爐港鹽場的開發,鹽產量有望在未來兩三個月之內實現臺階式的飛躍,從之前的每月十到十二萬斤的產量,提升到四十萬斤以上。安西在給執委會的項目報告中樂觀地表示,在明年四月穿越一週年的時候,兩處鹽場的總產量有望突破日產量十噸,折算下來一個月大約就是六十萬斤的產量——這已經超過了福建、廣東兩省加上瓊州島所有大明鹽場加起來的產能。
穿越集團對外發售私鹽的價格極低,如羅升東和“福瑞豐”這樣的一級代理商,從勝利港拿到的批發價約爲每噸一百元,幾乎只有大明市價的六分之一到八分之一。這個價格看似很低,但執委會從一開始就是打着薄利多銷的主意,給代理商留出了豐厚的利潤空間,以便於他們在各自的區域內發展更多的次級代理商,並且能用較低的售價來搶奪官鹽的市場份額。而且批發價雖然很低,但生產成本更低,要維持鹽場運轉、養活鹽場勞工已經綽綽有餘了。
執委會也並沒有指望依靠私鹽生意賺大錢,因爲手裡還有其他各種各樣高附加值的工業產品可以擔當賺取利潤的任務。而經營私鹽生意的主要目的,其實是爲了拓展商路,說白了就是爲之後的工業品銷售渠道鋪路。只要經銷商從最初的私鹽生意中嚐到了甜頭,那麼他們對於之後的海漢工業品接受度也會因此而增加不少,可以爲海漢商品在當地建設銷售渠道省下許多力氣。
根據執委會現在掌握的情況,像占城這樣的“落後地區”,食鹽生產甚至還處在原始的煮鹽工藝階段,其生產效率和生產成本都跟穿越集團相差甚遠,如果穿越集團有意要將這門生意打入當地,在價格上肯定能輕易地取得競爭優勢。而那位自稱熟悉占城狀況的詹老闆,目前看來似乎就是最好的代理商人選。
於是三天後詹貴離開勝利港南下的時候,船上多了五千斤海漢精鹽。由於對占城的形勢不明,執委會並沒有派出船隻隨行,也沒有派穿越衆搭乘詹貴的船同行,只是派了幾個歸化民船員登船,讓他們先去確認一下這段航程以及占城的狀況。當然詹貴也得到了執委會的許諾,如果一切順利能夠打開占城的私鹽貿易窗口,那麼今後他就可以作爲海漢對占城國私鹽貿易的唯一指定代理商,獨攬這門堪稱暴利的生意。
十一月中旬,由何夕當初在瓊州府城的船廠訂下的兩艘大廣船終於交付使用,執委會爲此還專門派出了一支由軍警部和海運部,以及數十名歸化民船員組成的隊伍北上接船,並在海南島西邊兜了個大圈子,在儋州招攬了一批勞工運回勝利港。
就在幾個月之前,儋州還因爲民夫被大量徵發到大陸參與平息奢安之亂,煤礦勞動力嚴重不足,而導致了全島煤價大幅上漲,同時也逼迫穿越集團爲了穩定的煤炭供應而提前展開了黑土港拓殖行動。但短短數月過去之後,奢安之亂戰局走勢已經對大明極爲有利,大量民夫開始返回原籍,而此時儋州的褐煤卻已經成了滯銷品——南邊的崖州全境幾乎都用上了售價更低,熱值更高的“海漢煤”。
不少資本不夠雄厚的煤窯在連續兩三個月的低迷行情之後就直接關門歇業了,於是原本屬於當地小煤窯的礦工們開始出現大面積失業的狀況,當地官府對此又嚴重缺乏引導就業的有效措施。而從儋州客商那裡得知這個信息的執委會卻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立刻相應地加大了從儋州引進移民的速度。
1627年11月25日,大明天啓七年十月十八,對於穿越集團而言是值得紀念的一天,後來的西方史學家甚至將這一天稱爲“東方巨龍成爲海上霸王的開端”,因爲海運部耗時數月,集各種先進理念於一身所打造出的第一艘試驗船,終於在這一天下水試航了。
所有在勝利港的執委們都出席了這次意義非凡的下水儀式,而駐外的幾個單位也都用電臺發回了賀電,表達了對此次下水儀式順利進行的良好祝願。造船廠爲此專門搭建了綵棚,還插上了許多紅布小旗,試驗船尖尖的船艏上也紮上了紙質彩花,營造出喜慶的氣氛。
陶東來等幾名執委和參與研製的各個單位負責人一一握手,向他們表示感謝和祝賀,第一次得到這種“高級待遇”的歸化民船匠主管張天貴激動得差點直接就給執委們行跪禮了。事實上在這艘船的研製過程中,除了農業部和少數後勤單位之外,幾乎所有的單位部門都直接或間接地參與了這艘船的研製和建造工作,因此這次下水儀式所引起的關注度也極高,絲毫不亞於當初黑土港拓殖船隊出發時的盛況。
除了引來了大量的本地民衆到港口圍觀之外,執委會也特別從外界邀請了一些觀禮人士參與這次的儀式。如仍在勝利港逗留的李奈,昨天剛從占城返回勝利港的詹貴,最近表現不錯的榆林巡檢司魏巡檢,以及爲此專門率領船隊從崖州趕來道賀的羅升東羅把總。而且這次羅升東可不是打着空手來的,很是“貼心”地爲了穿越集團送來了三十名小丫頭,並且附上了賣身契,耗費超過了千兩銀子。當然這個禮物執委會沒人敢私吞,趕緊一轉手就把這個燙手的山芋丟給了寧崎——把這些最大年齡都還不到十四歲的小蘿莉先安置在學校,等回頭再找機會討論該怎麼處理這個“麻煩”。
羅升東可不是像李奈那樣的外行人,出於職業的敏感性,他在得到執委會的允許之後,幾乎每次來勝利港都會去船廠看看試驗船的建造進度,可以說這艘船對他而言並沒有太多的秘密,頂多是有些技術細節看不懂而已,因此對於這艘船的認識也比李奈之流要深刻得多。
對於海漢人造船的本領和在設計上的奇思妙想,羅升東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特別是船艏的形狀、舵輪系統以及桅帆索的設計,更是讓羅升東拍手叫絕。但同時羅升東也很清楚,這些先進的造船技術絕大部分都沒法在大明覆製出來,因爲那些精鋼製成的船身加固件、機械傳動裝置以及粗大的精鋼空心桅杆,都不是大明的匠人所能想象出來的東西——即便看到實物,也很難想象海漢人是怎麼把這些部件造出來的。
羅升東認爲大明船匠唯一能夠模仿的,大概就只有海漢人所制的那種風帆了,但他也聽海運部的人說過,沒有足夠大的風帆面積,即便把傳統的中式硬帆改成了這種“海漢帆”,對駕船的實際效果仍然很有限,而想要加大船帆面積,海漢人所採用的超高空心精鋼桅杆似乎就是唯一的解決方案,於是唯一可能複製的技術細節也只能走入到了死衚衕。
對於這艘試驗船的實際性能,羅升東在充滿期待的同時也很矛盾,一方面他很想看看海漢人花費如此之多的資源打造出的帆船到底比本朝的帆船能強出多少,而另一方面,海漢人海上實力的不斷壯大也讓他心底隱隱有一絲恐慌。羅升東不是廟堂上的那些只會空口說白話的官員,他在水師待了多年,對於制海權的重要性有很直觀的認識,而海漢人所造的這艘船,顯然不是單單爲了運載貨物和移民而已——沒有任何一艘民船會裝備如此之多的火炮,不,哪怕是大明水師的戰船也沒有這麼強的火力!
等海漢人掌握了制海權之後,他們還會像現在這樣人畜無害,只是埋頭賺錢做生意嗎?對於這個猜測,羅升東連半點把握都沒有,但要讓他去當面質問海漢人,他又實在提不起這個膽——要是海漢人真打算翻臉做點什麼,那離勝利港最近的崖州水師就是第一個倒黴的對象!
“不管怎樣,總之先要看看海漢人這艘新船的性能,才能決定今後的態度是戰還是……”羅升東心裡默默地盤算着,努力讓自己不要去考慮最壞的可能性,他實在無法想象出崖州水師這堆破爛木頭在海上對付海漢人炮艦的景象,只能期望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而李奈看待此事的角度與羅升東又有不同,他雖然不太懂得海漢人的這艘船到底具備了怎樣的技術優勢,但從海漢人如此慎重的態度來看,這艘船的下水對他們具有非凡的意義。以海漢人的營造能力,李奈絲毫不會懷疑在今後的幾年中,勝利港造船廠會像下餃子一樣大量地下水這種船隻。而且海漢人連那種幾十丈長的大鐵船都能造出來,今後把船越造越大,似乎也是一種可以預見的趨勢。
陶東來擡手看了一下時間,對越之雲道:“開始吧!”
“陶總不講點什麼?”越之雲有點詫異地問道。通常在這種場合,領導多少都會隨便說幾句,總結下過去,展望下未來,大家只要好好幹活就一定會有糖吃之類的。
陶東來微微一笑道:“這艘船對我們這個集體的意義,懂的人自然就懂,不懂的人也沒必要多作解釋……中國特色下水儀式難道就是領導講話?我們還是用事實來說話吧!”
越之雲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與孫長彌一起走上了船臺。他們作爲這艘船研製建造工作的領頭人,被執委會授予了爲其剪綵的重任。兩人抽出腰間的軍刀,交換了一下眼色之後,一起揮刀從一左一右砍斷了掛在船艏前方的紅綢。震耳的鞭炮聲立刻響起,數頭健牛在民夫驅使之下緩步前行,拉動絞盤,然後由鏈接絞盤的數條牽引索將這艘三十二米長的木製帆船緩緩地拉出船臺,順着地面鋪設的滑軌向海面慢慢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