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遣隊抵達永安港之後,立刻對這裡的登陸環境進行了仔細勘察。根據後世的水文資料紀錄,這地方修建的貨運碼頭平均深度都在10米以上,算是水文條件不錯的深水港。這裡沿岸的沙灘長達兩公里有餘,擁有非常寬闊的登陸面,哪怕是有上百條船也可以在這裡同時發起登陸。雖然限於客觀條件,海漢民團不太可能在這裡修建永久性的碼頭,但只要在岸邊搭建幾處堅固的木製棧橋,就基本能夠滿足登陸所需的條件了。
不過出乎先遣隊意料的是,這麼一處被軍警部所重視的戰略要地,北越軍隊居然根本就沒有派人駐守這裡。或許這是因爲北越認爲這個被小山包圍起來的狹長海灘不具備據守的條件,又或許是因爲他們認爲對手的海上力量還不值得部署軍隊在戰線後方的海岸線佈防。
穆夏柏和馮安楠各自帶了幾名工兵,分別去兩處通往外界的山口做了實地勘察,並且在近岸處選擇了碼頭、兵營駐地和物資倉庫的建設地點。這裡的兩處山口之外有一條蜿蜒的河流經過,往南的四五里之內都是由這條彎彎曲曲的河流在漫長曆史中沖刷出來的平原和沼澤地,看樣子不管是南下還是北上,這地方的通行條件都十分惡劣。
不過這倒是正合了軍警部的心意,這裡只是作爲此次軍事行動的後勤補給基地,需要的便是依靠這裡險要的地勢來減少防禦壓力,軍警部恨不得從這裡到南面的交戰區之間全是沼澤地纔好。而兵力的投送則無需依靠陸路,完全可以通過海路進行,這裡距離交戰區海岸線不過十餘海里,海船慢慢駛過去也只需要半天不到的時間。
穆馮二人留下了幾名工兵,讓他們到這幾座小山包上去尋找制高點和適宜建立瞭望哨所的地方,自己則是繼續乘船南下,駛往交戰區。在順着海岸線南下一段航程之後,他們終於看到了預料之中的景象——海岸上密密麻麻的帳篷和窩棚星羅棋佈,其中一些地方豎立着顏色不同的軍旗,看樣子應該便是北越軍隊的駐地了。
不過與其說這是軍隊駐地,倒不如說是難民營更形象一些。這數萬的軍隊駐紮在這裡,卻是東一堆西一堆,既無寨牆也無壕溝,毫無紮營的章法可言。雖然營間也能看到有小隊的巡邏士兵來回走動,但這種營區要是遇到外敵攻擊或者其他的緊急狀況,只怕立刻就會陷入到混亂之中。
由於先遣隊這艘船是從北而來,因此並沒有造成多大的騷動,靠岸之後隨行的特使向過來查問的軍官出示了來自清都王府的文書和身份證明,立刻便有人帶他們前往中軍的軍營會見本地的最高指揮官。
進入中軍之後,兩人的觀感才稍稍有所改變,這裡的軍營至少是按照正規的紮營方式來佈置的,營地外拒敵的壕溝和排水的渠道一應俱全,進入中軍的道路上拒馬、鹿砦遍佈,營中帳篷的佈置也成列成排較爲整齊,每支部隊中間留出了足夠的防火間距,營中士兵的軍容也比先前所見的部隊要好得多。
“看樣子外圍駐紮的大概都是農兵了。”馮安楠輕聲嘀咕道。
穆夏柏也輕聲迴應道:“北越正規軍還是有一些戰鬥力的,畢竟是跟元明兩個朝代打了上百年仗,連着坑過兩個帝國的部隊,作爲一支軍隊的底蘊還是有的。”
“但看起來他們的正規軍數量似乎不多啊,照我們先前所見來推算,正規軍估計只佔了五分之一左右吧?”馮安楠一邊走一邊就開始推算北越軍隊的實際戰鬥力。
穆夏柏對此顯然是有自己的看法,搖搖頭道:“我們在這裡見到的軍隊只是一部分而已,真正的主力部隊應該大部分駐防在戰線上了,他們的正規軍數量肯定比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更多一些。”
穆夏柏這個無心的猜測倒是十分貼近事實,這裡的軍營放在目前的戰局來看其實已經算是後方,而位於南面的交戰區縱深達十餘里,還有上萬的北越正規軍和若干農兵被部署在這片交戰區當中。
帶路的軍官將他們帶到中軍大帳外面,便與守備在這裡的將官親兵進行了交接。北越特使將清都王府的軍令、鄭柞的親筆信以及自己的身份證明一起交給了親兵,片刻之後,那親兵便出來傳話讓他們進帳。
作爲控制了北越軍政大權的權臣家族,北越軍隊在本地的最高指揮官同樣也是鄭氏出身,這位名叫鄭柏的將領算起來應該是鄭柞的遠房堂兄,四十來歲,身體黝黑健壯頗具武人氣質。特使將穆馮二人作了介紹之後,鄭柏便邀二人入座。
“大公子的信,在下已經看過了。既然是清都王府的意思,如果二位將軍有什麼要求,在下定會全力配合。”鄭柏的態度倒是很端正,一上來就直接把話說得很明白。他雖然是軍方高級將領,但在鄭氏的體系中也僅僅只是充當打手的角色,該聽從誰的命令,他心裡很清楚。
關於鄭氏與海漢人所達成的軍貿協定據此已經有三個月時間,在北越軍方內部也不再是什麼秘密,被遣往塗山訓練營接受軍訓的軍方人員當中,有不少都是鄭氏出身的子弟——鄭柏的二兒子同樣也是首批受訓軍官之一。鄭柏本人倒是第一次跟海漢方面直接打交道,態度這麼謙恭的原因多少也是因爲那兩封書信起了作用。
來自清都王府的文書是目前北越政權的實際掌控者清都王鄭梉親筆所寫,內容大意是要求鄭柏配合海漢人的意圖行事,在作戰方面可以賦予海漢人充分的自主權,必要時讓海漢人的軍隊承擔防禦或者反擊的主要任務。這封書信是鄭梉在鄭柞出發之前就已經寫好,如果雙方的合作談崩了,那這封信自然就會被銷燬掉;而如果雙方達成了借兵的協議,那麼鄭氏的特使就會帶着這封信提前趕到交戰區,以便讓雙方協調好作戰體系。
而來自鄭柞的書信除了更具有時效性之外,內容也更加細緻,詳細說明了海漢方面的出兵意圖和可能需要鄭柏這邊配合的事情。當然了,鄭柞此舉也不乏有穩定軍心的意圖,在戰事吃緊的局面下,告訴前方的將士援軍很快就到,這無疑是一個極大的利好消息——何況這支援軍還是來自於據說相當能打的海漢人麾下。
當然了,具體雙方的交易條件,鄭柞就沒有再在書信中談及了。這種僱傭外國武裝勢力介入本國內戰的事情,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並且雙方也已經做好約定,海漢部隊對外作戰時將不會表明身份,而是直接打着北越軍隊的旗號出戰。其實軍警部這邊也不希望過早對外界暴露了自身的軍事實力,因此雙方纔會一拍即合,在這個問題上迅速取得了一致意見。
“鄭將軍,具體的要求我們稍後再說,還是請你先向我們介紹一下目前的戰局形勢吧!”穆夏柏並沒有急着把軍警部的要求一條條列出來,而是打算先了解一下戰局走勢。
鄭柏點點頭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來人,把地圖掛起來!”
當下有親兵將一張三尺幅面的地圖用木架支了起來,上面所繪製的正是越南東海岸的地形,不過受制於目前的測繪水平,這地圖的分辨率的確就慘了點。在穆馮二人看來,這副地圖的視角高度起碼是海拔200公里,根本談不上什麼細節可言,從永安港到這裡的陸路距離接近10公里,在這地圖上才1釐米,幾乎是1:1000000的比例尺,這哪裡還談得上商量戰術,佈置陣地?
當下馮安楠便道:“請等一下,鄭將軍,你的這幅地圖不太好用,還是用我們帶來的地圖吧!”說罷從隨身的公文箱中取出一張摺疊好的地圖,打開之後固定到木架上。
“這……這是……”鄭柏好歹也是個帶兵打仗的人,一看之下便知道海漢人這地圖的確跟自己手上的東西不是一個檔次的貨色。
馮安楠所拿出的這份地圖是依據大資料庫裡的3d衛星地圖放大之後勾畫的軍用地圖,比例尺要比鄭柏的地圖大了足足幾十倍,甚至還用清晰的等高線標出了這塊地區的山脈走向和制高點位置。
在大本營決定採取軍事行動介入安南內戰之後,軍警部就趕緊調集技術力量製作越南東海岸特別是交戰區的軍用地圖,顧凱和錢天敦離開勝利港的時候就帶了幾張過來,其中之一便是現在馮安楠所展示的這張圖。而且軍警部還在繼續加班加點地趕製比例尺更大的詳圖,屆時會作爲作戰物資一起送來。
但就算是這張比例尺還比較小的地圖,也已經讓鄭柏看得目瞪口呆了:“你們……從何處得來……”
“我們從哪裡得到的地圖不是重點,鄭將軍,我們現在的作戰任務是聯合對外,我們是你的友軍而不是敵人。我們來這裡的原因是你們的戰爭前景已經不容樂觀,我們來這裡的任務是幫助你們打贏這一場戰爭,而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儘快將目前的局勢向我們解說清楚,這樣我們就能儘快地制定出作戰的計劃。我這樣說你能聽明白嗎?”穆夏柏根本就沒給鄭柏質疑自己的機會,立刻拿話堵住了他的嘴。
鄭柏略一猶豫,才點點頭道:“在下明白了。不過這地圖……稍後可否讓軍中文書抄錄一份?”
“可以。”穆夏柏應道:“現在先說正事吧!”
“好好好!說正事!”鄭柏趕緊將注意力回到眼前,向兩人解說最近這段時間的戰局變化。
三個月之前,也就是大概在鄭柞和陶東來談軍火買賣的時候,北越的形勢都還是一片大好,鄭柏率領的軍隊已經攻到了距離南越阮氏根據地順化府僅百餘里的廣治,兵臨順化擒拿阮氏逆賊似乎已經只是時間問題。但就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南越的火器部隊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了戰場上,並且首戰就打死打傷了三千多人北越先頭部隊。
從那之後戰局就開始出現逆轉,擁有大量火繩槍和幾門火炮的南越叛軍展開了反擊,而尚處於冷兵器時期北越軍隊對於這種“犀利”的攻擊幾乎毫無招架之力,死傷相當慘重。無奈之下鄭柏只能指揮部隊一路邊打邊撤,退到150裡之外的洞海才依靠從這裡入海的洞海河天險穩住了局面。
洞海這地方在後世有峰牙己榜國家公園,風景還是相當不錯的,不過北越的潰兵撤到這裡根本來不及欣賞風光,僅僅過了三天,南越軍隊便從洞海河上游偷渡成功,再次將北越軍隊向北驅趕。而這一退,便又往北退出了一百多裡地,一直退到目前的戰線纔算是真正穩住了陣腳。
但南越方面顯然是爲這次的反擊做了充分的準備,一路向北追擊的部隊規模一天勝過一天,追到這裡的時候據說已經有了十萬大軍,這肯定不是臨時組織的反擊能夠解釋的現象。而北越方面僅僅剩下兩萬正規軍和差不多同等數量的農兵和民夫,在升龍府嚴令不許繼續後撤的軍令之下,只能依靠附近險要的地形勉強抵擋住對手日復一日的進攻。雖說目前暫時還沒有再次潰敗的跡象,但就算這麼慢慢耗下去,北越這幾萬人遲早都會被活活耗死在這個戰場上。
形勢不容樂觀啊!穆夏柏和馮安楠對望一眼,心中都是轉過了同樣的念頭。這就難怪北邊的鄭氏會急得跳腳,準備把升龍府附近的民戶都徵發爲農兵然後大舉南下,看樣子是打算押上所有身家,跟南越阮氏直接梭哈了——如果穿越集團這邊沒有主動提出軍援計劃,那局面大概就是朝着這個方向去發展了。而鄭柏的態度如此之好,只怕也是在一直盼着北邊來的援軍能早點到吧。
“鄭將軍,那貴軍目前是如何佈置防禦陣地的,可否和我們詳細說說?”穆夏柏這下也已經收起了先前的輕鬆感覺,很嚴肅地向鄭柏發問道。
鄭柏指着地圖解說道:“在下先前根據此地地勢,將防禦線布爲了三層……”
北越大軍以南是一片山區,正是這片山區將南越的軍隊隔絕開來。南越軍隊如果想繞過這裡,那就必須向西行軍,從密林中多繞行數百里,這種行軍對於一支人數超過十萬的軍隊來說簡直就是噩夢,光是穿越原始森林的補給線就足以讓後勤輜重部隊崩潰。
正因爲如此,雖然北越把守的幾處關口難以進攻,但南越軍隊還是不惜傷亡,每天都繼續向北越防線發起攻擊,準備以人肉戰術硬生生地把這一仗磨下來——南越阮氏也很清楚,過了這一關口之後,再往北直到升龍府都不會再有任何的阻礙,可以一路平推過去。
而目前鄭柏所佈置的三層防線中,第一層防線已經被南越的連日攻勢給攻破了,北越部隊已經退守到第二層防線。至於這道防線能夠堅持多久,就算鄭柏自己心裡都沒有一個確信的時間。
“我看,我們還是直接上前線陣地看看真實情況吧?”馮安楠聽了半天,也只能聽出個大概,某個山口布置步兵若干、弓兵若干、槍兵若干,但這樣的解說實在難以理解,完全只能靠腦補,這樣子可沒辦法完成先遣隊所負擔的偵查任務。
“兩位將軍身負重任,豈可以身涉險?”鄭柏一聽大驚失色,趕緊勸阻道。
鄭柞在書信中給他說得很清楚,這次來打前站的兩個海漢人是塗山訓練營的教頭,同時也是海漢軍中的“高級軍官”。至於有多高級,鄭柞因爲搞不清楚海漢的軍職,因此也只能以“將軍”來稱呼穆馮二人——能被海漢人派來當軍頭,那肯定不是什麼小角色。鄭柞在書信中命令鄭柏務必要保護好這兩人,因爲他們一旦在前線出了什麼事,說不定就會讓海漢的軍援計劃打了退堂鼓。
“鄭將軍,大家都是當兵的人,矯情的話就不用說了,我們來這裡也不是來遊山玩水的。過些日子我們海漢的部隊就會開過來,如果我們沒有先做好準備工作,到時候我們的戰友、士兵就會爲此因此而付出代價!這可不是我們想看到的,我們來這裡,就是爲了打勝仗!”穆夏柏擲地有聲地說道。
“既然如此……來人啊!”鄭柏一聲令下,立刻有親兵上前聽命。
“去取兩套盔甲來給兩位將軍!”鄭柞下完命令之後,彷彿是料到穆馮二人可能會推辭,立刻轉頭對他們勸說道:“刀槍無眼,有備無患,兩位將軍雖然英勇,但既然是要親臨一線,那按軍規就必須着甲上陣纔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