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升東干咳了一聲道:“顏總的好意,小弟心領了。這是民團將士們的戰果,小弟豈能隨意侵佔?”
羅升東一邊說着,一邊暗自把剛纔的念頭強行壓了下去——海漢人的戰力如此兇殘,自己還是老實一點比較好。現在販運私鹽的買賣雖然賺得不算太多,但至少穩定安全無隱患,打仗的事自己就不要亂摻和了,海漢人實在玩得太大了。
羅升東原本以爲海漢人這次出去只是打擊海盜,但從顏楚傑所說的狀況來看,這顯然不是武裝集團之間的小規模衝突,而是實實在在的戰爭了,本地絕大多數人在事前恐怕都想象不出民團居然會不聲不響出去幹了這麼大一票買賣。
在一月二十一日執委會向本地公佈了商船被劫,民團出動討伐南越叛軍的消息之後,勝利港地區便進入了軍事管制狀態,並實行了宵禁。而本地民衆、外來客商,包括來給海漢撐場子的羅升東之流,到這時候才知道海漢民團居然對安南國的某支勢力開戰了。當然了,北越從瓊州島請來了海漢民團助戰這件事的真相,遲早都會傳到南越,但那至少也是一兩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這種看起來粗暴而直接的報復方式,非但沒有引起民間的非議,反而是得到了本地民衆的大力支持。這其中固然有宣傳部門所起到的作用,但不可忽視的是,歸化民中已經逐漸開始有了集體主義的萌芽——絕大多數人認爲民團的出征是爲了維護由海漢執委會領導的這個集體的利益,這其中也包括了自己的利益在內。而這場在大海對面進行的戰鬥,在勝利港的民衆看來是正義的,理所當然應該得到支持的。
當然了,戰鬥的結果對民意的影響也非常重要,如果這次出兵最後打輸了,那民間難免就會出現質疑執委會的聲音,特別是軍警部肯定難辭其咎。但如今民團大獲全勝,不但打擊了對手而且還繳獲頗豐,只要腦子沒燒壞的人都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跳出來對執委會發動戰爭的決定挑毛病。
說白了主要還是因爲這場戰爭的主戰場並不在勝利港,除了在此期間的宵禁之外,民衆受到這場戰爭的負面影響可以說微乎其微,因此民間一直都沒有出現明顯的反戰情緒,頂多就是對戰爭結果有些惴惴不安而已。加上戰爭週期也不長,從民團出發到凱旋歸來不過二十多天,沒有對本地的正常社會秩序造成明顯影響。如今執委會和民團將士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實力,普通民衆只需要放下心來歡慶勝利就足夠了。
而本地民衆從這場戰爭中所獲得的紅利,還要等一段時間纔會慢慢顯現出來。執委會和軍警部在此之後會對參戰人員評定戰功,發放獎勵和撫卹,這個範圍甚至包括了此次去前線配合作戰的民夫、船員和其他一些匠人在內。而這些以流通券形式發放到民間的財富,足以惠及上千個家庭,數千歸化民將因爲這場戰爭而直接獲得收益。至於這些舉措所將帶來的正面社會效益,那就不是幾句話能夠說得完的事情了。
所有的參戰人員在返港後將分批獲得三天的假期,不過帶隊的軍官們就沒那麼好命了,他們接下來還得馬上召開各級總結會,對這次的軍事行動做戰後總結和戰功評審。顏楚傑、哈魯恭、王湯姆、孫長彌等人還得整理出行動簡報,向執委會彙報這次行動過程的詳情,以及對安南國內戰局和政局的未來走勢預估。
除此之外,軍警部還得對之前提交給執委會的《1628年軍事發展綱要》作出修訂,部分內容需要根據這次作戰的情況重新進行策劃。這次的軍事行動雖然取得了大勝,但作戰過程中依然暴露出了不少自身存在的問題,在訓練和作戰計劃的制定上都有很多需要改進的地方。另外軍警部也想趁着這次取得的聲勢通過一系列的擴軍備戰計劃,進一步充實集團所屬的軍事力量。之前軍警部每次申請擴軍的時候,總會有人盯着軍事預算不放,這次軍警部靠着自己的表現撈回來一大票,足以再打造幾艘“探索級”戰船,組建幾個民兵連隊了,一部分文官想要再接着經濟理由反對擴軍就肯定說不通了。
在簡短的迎接儀式之後,便是執委會爲遠征軍安排的大型慶功宴,在一號基地內外搭棚擺桌,設下了足足一百桌的流水席。執委們端着酒杯,分頭向民團將士們敬酒致意。平時市面上受到嚴格管控的酒類飲品,今天也被特許向參戰人員們供應,當然所供應的酒水也只是低度飲品,執委會可不希望看到勝利港被幾百名醉鬼鬧得一片狼藉。
軍官們宣佈所有從本地徵調的後勤人員,以及部分獲得假期的連隊在宴席結束之後就地解散。而負責輪值的連隊則會回到港口東岸的兵營,從明天開始繼續履行日常戰備執勤的任務。
執委們在走完過場之後,便又立刻接見了此次行動中陣亡戰士的家屬。雖然具體的戰功評級還沒這麼快出爐,但撫卹手段卻必須儘快到位,以穩定民心。
對於民兵的撫卹,軍警部的標準是訂得比較高的,陣亡戰士的家屬將得到百元流通券的撫卹金,戰功評級出來之後還有相應的軍功獎章和獎勵。此外對家屬也有諸多扶助措施,比如對戰士子女的學雜費用全免,願意報名參軍或是進工廠做工的直系親屬都可以優先安排,如果是想要種地務農的,也將獲得每戶三十至五十畝不等的土地,三年內免收地租糧賦。相比大明普通士兵二三十兩白銀的陣亡撫卹,海漢民團的待遇已經算是相當高了。
至於傷者則視其傷情而定,最高可拿到五十元以上的傷情補助,不願或是不能繼續從軍者,軍警和民政部門也會優先安排其他工作,並對其日後的生活提供基本保障。
考慮到這個時代的民衆對於逝者身後事的處理十分看重,民政部門也已經提前準備了相應的安排。在港口東岸的軍營附近,民政部闢出了一塊麪積二十畝的坡地作爲“烈士陵園”,修建的公墓將專門安葬爲穿越集團犧牲的軍警人員。這次在行動中犧牲的參戰人員,屍骨也都隨船運回來了,會在兩天後舉行一次公開的送葬活動,屆時執委會、軍警、民政等相關部門都會派出代表參與。而這塊墓地今後也將納入到民政部門治下,由專人負責管理維護,今後每年的重大節日都會有相應的祭祀和紀念活動。
當然,對於部分不願意將親人骨灰安葬在陵園,而是執意要埋入自家祖墳的民衆,民政部門也會配合家人的選擇進行安葬。但陵園中依然會保有其靈位,應該享受的待遇也一樣都不會少。
對於這樣的撫卹待遇,戰死者家屬的接受度都比較高,畢竟當兵吃糧,難免就有戰死沙場的一天,這也怨不了任何人。執委會能將後事處理得如此周到,撫卹金也不少,已經算是非常厚道的做法了,家屬也挑不出什麼可以指責的地方。
在官方的慶祝活動結束之後,當晚軍警部的一幫骨幹成員又組織了小範圍的慶祝。而陶東來作爲兼職軍警部的大佬,也理所當然地出席了這個酒局。
“老陶,你是不知道我們交戰那地方,真是窮山惡水啊!方圓百里內除了軍隊就沒別的活人,如果斷了補給,一個禮拜都撐不過去!”顏楚傑端着酒杯,意猶未盡地回味着前些天的戰鬥經歷:“今後我們要介入安南的內戰,就不用這麼實打實的拼內力了,直接把船隊派到海岸線上,找關鍵的地方把糧道一斷就行。”
“也不能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這次打完之後,估計南北兩邊都已經發現了制海權的重要性,接下來肯定要開始造船。南邊不是有洋鬼子在撐腰嗎?搞不好洋鬼子會給他們一些額外的幫助。”陶東來並沒有盲目地樂觀,而是將眼光放到了將來。
南越的造船技術和能力自然沒有被穿越衆放在眼中,但作爲一個控制了千里疆土的地方政權,南越所具備的戰爭潛力卻遠比現在的穿越集團要大。如果得到西方勢力的幫助,那麼南越政權想建設幾間大型船廠可比勝利港這邊容易多了,有的是人力資源可用,如果單以造船速度而論,勝利港造船廠恐怕並不具備多大的優勢。
當然了,即便南越現在開始動工興建船廠,進度也已經遠遠地落在了穿越集團後面。起碼勝利港造船廠現在有300噸、500噸兩個級別的船隻已經開始定型量產,要在這個基礎上擴大生產規模相對也比較容易。穿越集團完全有機會在南越的船隊成型之前,就再次組織部隊跨海南下搗毀他們的半成品。
“這次沒能抓幾個洋鬼子回來,算是最大遺憾了!”哈魯恭嘆了口氣道:“結果打完回來,還是沒搞清楚到底是哪一國的傢伙在支持南越。”
“這個倒不一定!”王湯姆接過話頭道:“我們俘虜了那麼多人,其中也有不少南越軍官,總會有些知情者。現在軍官俘虜都被錢天敦他們接手了,估計要不了很長時間就會有消息反饋回來了。關鍵是我們現在就算掌握了具體的消息,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把事情了結了。”
南越軍現在已經退回到爭江以南,而南越所控制的區域中,真正臨海的城市並不多,要單憑船隊作戰肯定不行,必須得輔以陸戰隊才能打擊到對手。但爭江以南的沿海區域島嶼並不多,沒有太多可以讓船隊駐紮休整的所在,如果不能速戰速決那就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沒船隊,南越無論如何都成不了氣候,這是我們目前可以下定論的事情。要壓制南越的造船業,光靠勝利港恐怕還不夠。”陶東來沉吟道:“上次黑土港管委會提過在當地擴建造船廠的事情,好像被否決了?”
“勝利港船廠的人手都不夠用,怎麼支援他們搞擴建?”顏楚傑點點頭肯定了陶東來的記憶:“現在勝利港造船廠的船匠也就一兩百人,加上一些純勞力,要同時開工三條船,哪還擠出人給黑土港!”
“看來又只能從大陸想辦法解決了。”陶東來無奈地搖頭道:“回頭給廣州打電報,把待遇再提提,來個高薪誠聘,近期能拉多少算多少,儘可能給黑土港送一批能用的人過去。”
“黑土港那邊自己也在想辦法,我聽孫長彌說他們已經在廉州府那邊搭上了貿易線,估計也能挖到一些匠人。”哈魯恭補充道。
陶東來點點頭,忽然話鋒一轉問道:“對了老哈,這次騎兵連的表現如何,我今天還沒來得及問你。”
哈魯恭苦笑道:“也沒什麼好說的,全程打醬油。那地方到處都是河流、密林、山地,騎兵不熟悉地形根本就不敢放出去。硬要說有什麼收穫,也就是操練了一下如何帶着馬匹跨海遠征,在陌生環境下保證馬匹的健康。”
“這也很重要啊!”陶東來不以爲忤道:“就這麼十幾匹能騎出去的馬,難道還指望着你們騎兵隊去發起衝鋒不成?我們的兵種全都是新成立不久,不管是行軍還是作戰,經驗都非常缺乏,這次把所有兵種都算進了遠征軍,就是爲了要在實戰中鍛鍊隊伍,總結經驗。戰果是次要的,關鍵是我們的部隊和軍官,在這次的作戰經過中學到了什麼!”
哈魯恭肅然道:“陶總你說得有理,是我妄自菲薄了。不過我還是要再次提請執委會審議之前由我提出的議案,儘可能早一點開始規模化的騎兵部隊建設。”
以騎兵隊現有的規模,只能充當部隊出巡時的傳令兵和偵察兵,完全不能指望其發揮出戰鬥能力。而志在天下的執委會未來想要征伐大陸,衆橫捭闔,手頭沒有幾支機動力好戰鬥力強的騎兵部隊是肯定玩不轉大地圖的。但騎兵的訓練週期長,投入大,吃錢的速度一點不比海軍差,而且三亞地區也沒有特別適合放牧馬羣的大片平原區域,因此執委會一直都對軍警部的騎兵擴編計劃不太感冒。
此次出戰本來是一個掙表現的機會,但各個兵種都表現尚佳,就只有騎兵隊一直沒有表現的機會,可以說怎麼去就怎麼回來的,齊裝滿員但寸功未立,因此哈魯恭再次提及此事的時候,底氣也不是特別足。
果然陶東來聽了這話之後態度便沒有先前那麼熱切了:“這個嘛……可能還得等一等。老哈,我不是跟你打官腔,你也是軍警部的高官,部裡的發展規劃你應該也很清楚,路得一步一步的走,事情必須一件一件去做,武器發展上我們可以搞跨越式的建設,但軍隊編制上真得一步一步的來才行。眼下比擴編騎兵更加迫切的事情,起碼就有兩件。”
“第一,成立海軍,這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之前這個計劃就一拖再拖,先說要等船,有了船之後又面臨水手不夠的問題,然後又是運力短板,好不容易多弄了一些船回來,接着就又是水手不夠。反覆折騰了多少次,大家吵架都吵得煩了。現在‘探索號’都已經參戰了一次,我們還沒有成立正規的海軍,這就實在有點說不過去了。總不能等到船臺上那幾艘戰船下水之後,還是劃到海運部的編制下面吧?”
海軍的成立勢必要佔去軍警部的相當一部分資源,哈魯恭也知道騎兵肯定是爭不過海軍的,對此只能默默地點頭表示贊同。
“第二件事情,我們軍警部成立至今,還差兩個多月就一年了,到現在還是軍警一體,作戰機構跟治安機構混編在一起辦公,民團跟保安的負責任務分工不清,這肯定不是長久之計。年底總結會的時候也跟大家都通報過了,越南的事情一結束,軍警部這邊馬上就要開始進行機構拆分的事情。執委會的意見是要把警察機構職能從現在的軍警部拆分出來,然後與法院、檢察院一起,併入到之後會成立的司法部裡面。”
說到這裡陶東來嘆了口氣道:“你們也知道,公檢法裡面最麻煩最複雜的就是檢察院和法院體系了,我們這幫人裡面當過兵、當過警察的的確不少,但在檢察院和法院混過的居然一個都沒有!沒別的辦法,只有摸着石頭過河了。”
王湯姆笑道:“好在我們還有一個無良律師,陶總,你表弟到時候是負責法院還是檢察院?”
陶東來沉默半晌才道:“這事我說了不算,整個集團就這麼一個法律專家,還是得聽專家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