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簡上任之前本以爲，這麼大的工程，所需投入的人員物資都是極大的數目，籌備起來少說也得十天半個月，八月底之前能開工就算不錯了。誰知海漢的運轉效率遠超他的預計，就在他上任當天，施工人員和勞動工具竟然都迅速就位了。
秦簡看着馬車上堆砌如山一般的鍬、鋤、籮筐、繩索等工具，也不由得佩服海漢調集物資的能力。
這些玩意兒雖然不是什麼稀罕物，但倉促間要籌措數千上萬件，那也絕不是官府出個公文就能解決的問題。
就算官府要拿錢買，一時半會都未必找得到能採購這麼大數量的地方。
除了勞動工具之外，還有好幾車的鍋碗瓢盆，以及幾百斤米麪蔬菜，看樣子是爲開設工地食堂準備的。
秦簡看看時間不早，便一邊組織人卸下馬車上的貨物，一邊安排埋鍋造飯，先解決工地上這些人的吃飯問題。
他又去找那些運貨來工地的車伕，花了一兩銀子，說服其中一人帶個口信去城外燕子磯碼頭。
當務之急，是趕緊從城外找幾個得力的幫手過來，把這邊的攤子支起來。不然光靠他一人指揮，起碼要幾天時間才能理順這亂哄哄的局面。
好在這羣難民當中也有幾個說話比較管用的年長者，能替秦簡稍稍管教一下那些不太聽從指揮的年輕人，否則就憑他一人之力，的確很難讓這七八百號人做到令行禁止。
直到天黑之前，秦簡從城外搬來的救兵終於到了。
留守碼頭的兩個徒弟唯恐他這邊人手不足，一下調過來三十多號人，其中一多半都是膀大腰圓的壯漢。那些原本對秦簡還有所議論的傢伙，看到這樣的情形都識趣地閉了嘴。
秦簡把這羣難民安頓好之後，這才離開工地。
這地方距離燕子磯足有二十多裡，摸黑回家多有不便，秦簡想起今天曲得仁約了晚上去他家中會面，便決定今晚到南京城裡歇下。
好在他今天去衙門辦理入職手續的時候，已經順帶將通行證件辦好，進城倒是很順利。
秦簡到曲得仁家中的時候，曲得仁一家已經吃過晚飯。
曲得仁等到天黑沒見秦簡來，本以爲他返回燕子磯了，沒想到秦簡來得這麼晚。
曲得仁便叫老婆趕緊去把沒吃完的飯菜再熱一熱，又讓孩子去臨街的酒鋪打了一斤酒回來。
秦簡刨了幾口飯墊了墊底，然後便跟曲得仁邊喝邊聊起來。
曲得仁如今在警察局做事，權限比以前當捕頭的時候更大，能接觸到的消息層面也更高，所以上頭要用以賑代工的方式解決南京城外的難民問題，他得到消息的時間要比秦簡早了好幾天。
不過上頭要從哪些地方調人負責相關工程，曲得仁並不清楚具體的人事安排，所以也沒法提前通知到秦簡這邊。
秦簡道：“我總覺得，海漢官府實施這些工程稍顯倉促了一些，只管把人和工具往工地上一運，接下來的事就全交給我們這些兩眼一抹黑的工頭了。我尚且只能疲於應付，其他工頭也未必能比我好到哪裡去。”
“如果能有個十天半月做準備，讓我好好計劃一番，絕不至於像今日這般手忙腳亂。這些難民已經在南京城外待了一兩個月，就算多耽擱幾日，又有什麼關係？”曲得仁聽他說完之後微笑着搖搖頭道：“老秦啊，你這只是站在你自己的位置上看到的狀況，但上頭可不是這麼想的啊！”
秦簡道：“你說來聽聽。”
曲得仁道：“我上司石成武，你上司劉天寧，還有前幾天剛來南京上任的陶弘方，你說這幾位大人有什麼共同點？”
秦簡不假思索地應道：“這三位大人都很年輕。”
曲得仁道：“這只是其一。”
秦簡問道：“那其二是？”
曲得仁道：“據我所知，這三位的出身，都是海漢國開國元勳之子，放在大明個個都是小王爺的身份。他們年紀輕輕就位高權重，被任命治理南京這樣的大城，你說他們上任後最想實現的目標是什麼？”
秦簡恍然道：“那當然是向父輩證明自己的能力了！”
曲得仁這才點點頭道：“正是如此！石成武上任之初便點了我的將，緝捕捉拿城中案犯予以重處；陶弘方剛到南京便出城視察難民，然後宣佈了以工代賑的救濟方案。”
“還有你上司劉天寧，大概也是想借着南京這些賑濟工程的實施，來證明自己獨當一面的能力。”
“他們要的就是立竿見影的效果，成效越快越好。所以纔會有你這種當天接到委任狀，當天就被拖來工地上任的情況。”
秦簡道：“聽你這麼一說，倒是有幾分道理。但這些工程如此倉促上馬，用的民夫又多是難民，施工恐怕不會如這些大人預計的那麼順利。”
曲得仁道：“你想多了，你以爲人家真是想畢其功於一役，花一兩年時間把南京的江岸河岸都給築上堤壩？”
秦簡道：“難道不是這樣？”
曲得仁搖頭道：“人家要解決的問題又不是堤壩，而是城外那幾萬難民！不管是遣返回鄉還是繼續養着他們，實施起來都會有很多問題，但如果把他們全送去工地，給他們找個差事幹，那南京城不就沒有難民了嗎？”
“頂多幹上三五個月，這些難民拿到工餉，有了返鄉的盤纏，自然會陸陸續續地散去。在這期間，他們每天都有幹不完的重活，也就不會再有鬧事的精力。”
秦簡道：“話雖如此，但三五個月之後，這築堤修壩的工程難道就停了？”
曲得仁道：“也不用停啊，到時候看還剩了多少勞力，就集中到一兩處工地上，慢慢修唄！反正這工程也是爲了民生，工地上勞作的都是外地人，本地輿論肯定只會支持官府。”
秦簡撓撓頭道：“這麼說來，這工程也就只是應付時局了，那說不得幹完這幾個月之後，我還得回燕子磯碼頭去繼續幹老本行。”
曲得仁道：“老秦你糊塗啊，這工程雖只是上面那些大人物爲了政績弄出來的東西，但你也別把它當應付的差事。今天在工地那邊不都跟你說了，你把這差事幹好，自會有升遷乃至入仕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