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戰鬥與海漢民團以往參加過的幾次戰鬥在性質上有所不同,之前的戰鬥都是因爲對手與穿越集團之間產生了直接或間接的利益衝突,形勢逼迫執委會和軍方不得不作出武力解決的選擇。而擔杆列島上的海盜團伙,其實到目前爲止還並沒有對穿越集團造成實質性的威脅,甚至連他們是否有這種企圖都還不能確定,軍方和執委會便決定了要主動出兵剿滅這個“潛在”的威脅。
這次的作戰行動可以說意味着穿越集團的對外軍事擴張政策從小心翼翼的被動式反應,已經開始向着主動出擊的態度轉變,打擊目標的範圍也從“直接威脅”擴大到“潛在威脅”。當然能夠意識到這種變化的,也只有少數多出了幾百年見識的穿越衆軍官,至於像基層的民兵,甚至是高橋南、於鐵柱這樣的歸化民軍官,在短期內暫時還無法理解這種態度上的變化意味着什麼。對他們來說每一次作戰都意味着軍功的累積、升遷的機會,因此雖然剛剛從番禺縣的戰場退下來沒休整幾天,基層人員的戰鬥慾望依然十足。
三個半小時之後,船隊駛抵了擔杆列島海域,而近岸處也開始觀察到有小型漁船出沒。不過這些船上的人在發現了西邊駛來的這支奇怪船隊之後,立刻便選擇了划船逃向岸邊。不過對於提前暴露行跡這一點,王湯姆並不忌憚,這個計劃將作戰時間定在白天,就沒打算過要隱藏蹤跡搞偷襲,而是準備堂堂正正地靠着強大的武力正面拿下擔杆島匪窩。這些海盜即便是提前更長的時間發現海漢民團的來襲,頂多也就是多出一點逃命的機率而已,於大局無礙。
按照審問俘虜後所掌握的情況,擔杆島上的匪窩是坐落在島嶼東端的擔杆頭小小的海灣裡。船隊沿着島岸駛近這裡的時候,發現這個所謂的海灣其實只是一段內凹的v型島岸,其港灣條件甚至還比不了萬山港。
此時港灣碼頭上一片混亂,能看到有許多人正在不停地奔跑。有不少人正在甲板上手忙腳亂地解纜升帆,看樣子是打算把船開出來跟來襲的不速之客打海戰。不過要完成這個構想的難度實在太大,三艘海漢戰船魚貫駛入港灣,將船舷對準碼頭邊停靠的幾艘海船。當岸上的人還在爲這個舉動感到茫然無措的時候,便看到船舷邊的炮窗一一打開,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
“瞄準最靠外的那艘廣船,開火,三發速射!”王湯姆通過步話機向三艘戰船上的炮兵同步下達了開火命令。
儘管二號船和三號船的側舷炮都只有兩門,但三艘船加在一起九門炮次第開火的聲勢依然十分驚人。儘管這些側舷炮僅僅只是6磅小炮,但威力也不容小覷。戰船距離目標不足百米,炮彈幾乎是以最大的速度砸穿了剛剛駛離碼頭棧橋這艘船的船身,頃刻之間,這艘船船體上便多出了不少窟窿。
對於這個時代已經開始採用水密艙的中式帆船來說,這種實心炮彈的穿透效果雖然看起來很炫,但對船隻整體性能的影響並沒有那麼大,木屑橫飛之後船身也不會馬上解體或者沉入水中。不過這幫海盜顯然沒有經受過這種戰鬥強度的炮擊,艦炮剛剛打完第一輪,這艘船的甲板上便已經有水手開始跳水逃生了。
第二輪艦炮齊射之後,經過修正的炮彈軌跡有所下降,在船身的吃水線上下接連打出了五六個大窟窿,這下的影響就比較明顯了,船身開始向左傾斜,失去向前的動力。而這艘船一停下來,又擋住了後面幾艘船的出港的線路,於是碼頭上一片混亂,有人想上船往外逃,也有船員想棄船逃到島上的營寨裡躲起來,但偏偏就是沒有人組織起來對還在海面上飄着的這幾艘大船進行反擊——當然,這也極有可能是因爲他們根本就拿不出任何的有效反擊手段。
第三輪齊射之後,被當作打擊目標的這艘海船由於船艙進水太多,已經開始傾覆,而船上的水手也終於放棄了掙扎,紛紛跳海遊向岸邊。至於後面幾艘尚未駛離碼頭的船隻,則都放棄了拼命意圖,水手們棄船登岸,試圖依靠岸上的寨堡進行抵抗。
“慢慢繞過去靠岸,注意火力掩護!”王湯姆對於第一階段的作戰成果非常滿意,這艘翻覆在港灣中心的海盜船正好將進出碼頭的主要航行路線堵住,這下海盜們想要乘船逃跑估計是沒希望了。而具有機動優勢的海漢民團就可以慢慢發揮自己的火力優勢,對岸上仍在負隅頑抗的海盜們進行遠程打擊了。
海盜們的營寨就建在近岸處,方圓也不過十幾畝地,外圍是以取材自島上的花崗岩砌成的一道寨牆,不過或許是礙於島上的勞力有限,這道寨牆最高處也不過才五六尺,堪堪只能把牆後的人遮住而已。如果海盜們指望着這堵牆就能擋住海漢民團的進攻,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戰船緩緩地駛進港口,並沒有再對棧橋邊停靠的另外幾艘船進行炮擊——這些船雖然破舊了一點,但拖回去修補一下,當打漁船或是短途近海運輸工具來使用也問題不大。
這個時候岸上回過神的海盜們終於開始組織起了零星的反擊攻勢,試圖用弓箭與民團在遠距離上進行對抗。王湯姆倒是不擔心這些海盜所用的竹箭能有多大的殺傷力,但看到有海盜開始射出箭頭點火的箭矢之後,王湯姆終於是臉上變色,指揮火槍兵瞄準岸上的有數的幾個弓手開始點名。
不管是在射程、精準度還是火力密度上,民團都要遠遠強於對手,因此敢於站在碼頭上進行零星抵抗的幾名弓手很快就成了活靶子,幾輪排槍之後就再沒人能站起來了。軍官們對於這種乏善可陳的戰鬥過程並沒有投入過多的熱情,因爲接下來登陸之後的作戰纔是這次戰鬥的重頭戲。
關於兩棲作戰的戰術安排,如果海漢民團稱第二,那麼這個時期的世界上恐怕很難找出另一支能稱爲第一的軍隊。作爲將制海權當作今後勢力版圖主要擴張手段的軍方,一向都極其看重兩棲作戰的操練,登陸與反登陸戰術幾乎是每個民團士兵在入伍之後的必修課程,遠程火力掩護與灘頭陣地的修築,其戰術都是嚴格按照後世的標準來進行訓練。這種訓練的成果在安南戰役時就已經得到了驗證,當時的武裝部隊加上後勤輜重的民夫將近三千人之多,而眼下這種連級單位的戰鬥明顯就是小兒科了。
三艘戰船抵近棧橋之後,直接用船艏二層甲板的12磅長身管艦炮對岸上的海盜寨堡開始了轟擊。儘管火炮數量減少到三門,但威力卻比先前的6磅炮要更大。十斤重的鑄鐵炮彈出膛之後劃過空氣,重重地砸到石頭寨牆上,第一發就險些將其中一段寨牆給轟塌了。
在這種駭人的威力之下,沒有人敢於從牆後探出身子進行反擊,步兵們迅速地通過船舷邊的活動舷梯登陸到碼頭棧橋上,然後以排爲單位向岸邊的海盜堡寨包圍過去。
“儘量抓活的,不要濫殺無辜!”王湯姆對軍校進修生們下達了言簡意賅的命令,同時將準備好的一批特製槍械發一一發給他們。
這種新槍是軍工部門按照錢天敦先前提出的意見,在現有的燧發槍基礎上設計的一種改型款。這種槍主要的特點就是縮短了槍管和槍身長度,加大了口徑,並且使用了一種新式的紙殼定裝彈。簡單來說,這就是一種類似於後世短筒獵槍的武器,這種槍有意將槍身做得短小,很適合在叢林或是巷戰等不便二七式燧發槍施展的場所使用。由於射程因此也縮短不少,有效殺傷距離還不到五十米,爲了彌補這個短板,設計單位便通過加大口徑的方式來增加有效射程內的殺傷力,紙殼定裝彈裡裝的也是小小的霰彈而非燧發槍用的單顆鉛彈。
在十米到三十米這段距離上,這種槍的殺傷面積極大,基本上不需要特別精確的瞄準便可打中對手。如果正好對方的陣形很密集,那樂子可就大了,幾十枚鐵子會在出膛的剎那就變成一片彈幕籠罩過去,這樣的一顆霰彈就足以在近距離上殺傷一片人。而戰術動作熟練的槍手使用定裝紙殼彈,一分鐘之內甚至可以完成五次擊發,其射擊頻率已經證明了這把槍在實戰中的可用性。
軍工部門開發研製這種“二八式霰彈槍”的目的是爲了給錢天敦主導的黑土港山地特戰部隊提供專用武器,不過在此之前能夠找戰場使用一下,那當然也是極好的一種安排。王湯姆這次帶了四十多支試製品出來,但在李家莊根本就沒派上用場,那些流寇甚至連霰彈槍的射程都還沒進就全被炮火給放倒了。不過今天過來攻打擔杆島的海盜窩,王湯姆覺得倒是試用這種槍的一個好機會。進修生們在勝利港就已經學習過如何使用這種新式步槍,因此交給他們在實際戰場上試用也算是一種恰如其分的選擇。
高橋南雖然對王湯姆的命令不是很能理解,但撇了撇嘴最終什麼都沒說,向王湯姆敬了個軍禮便提着火槍下船了。當然除了槍之外,他也沒有忘記把他的寶貝武士刀背在身上。
鄭廷也不甘示弱,趕着跟了上去,今天要是還輸給這個東瀛矮子,那安南軍人今後在勝利港軍校的位置恐怕也要大打折扣了。如今勝利港軍校的進修學員越來越多,不僅有來自安南的學員,來自大陸的進修生也不再只有李家民團一家,鄭廷就知道在這次出發前抵達勝利港的幾名福建來的學員,據說其身份是隸屬於大明軍方。
海漢人是如何跟大明軍方又扯上了關係,鄭廷不知道也不敢去打聽,畢竟佔在他的角度去打聽這種事實在過於敏感了。但軍校的外來進修生多了之後,鄭廷也隱隱感受到了競爭的壓力,在這地方他可不僅僅只是代表他自己,某種意義上他已經是象徵了他的國家。
在第五輪的船艏炮轟擊之後,終於有一段寨牆塌了下去,露出了一段兩丈來寬的豁口。在船上觀察戰局的王湯姆立刻下令停止炮擊,防線已經被炮火撕開缺口,剩下來的事情就要交給步兵了。
高橋南一馬當先衝到了寨牆豁口,對着正在七手八腳試圖修補寨牆的人羣便轟了一槍。他這一槍距離目標不過三五米距離,直接就崩翻了一片人。鄭廷緊隨其後也上來崩了一槍,然後圍在豁口處的一羣海盜立刻便轉頭一擁而散,根本沒人再看地上躺着的一堆傷號。兩人就這麼放了兩槍,看樣子居然就把這個豁口給拿下來了。
隨後的戰鬥就有些按部就班了,步兵隊從豁口處一擁而入,不慌不忙地整好隊之後,對着最後一批試圖頑抗的海盜進行了一次非常流暢的三段擊。放倒了這幫人之後,整個戰局便已經基本穩固了。海盜們眼見抵抗無果,已經有人跪下來選擇了投降。步兵們有序地進入到寨堡中,開始清點俘虜和物資。
“這也太快了吧!”唯一對這個戰果感到不滿的人,大概就是一心想要作出點成績的高橋南了。由於王湯姆在此之前明令禁止濫殺,高橋南的寶刀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沾上血腥,戰鬥就已經結束了。如果不是攻佔豁口的時候開了一槍轟翻了幾個海盜,那今天可就真是顆粒無收了。
鄭廷心裡卻是長出了一口氣,如果真是要進行短兵相接的作戰他倒也不會害怕,只是他自知單兵作戰的能力的確不如高橋南,要是扯開了打,難免又會被這矮子給搶去了風頭。
民團的士兵在進攻過程中只出現了五個輕傷,讓軍官們事前還有些惴惴不安的心思終於都平靜下來。如果在對付這種檔次的對手時還出現多人傷亡,那回去之後只怕很難向執委會和軍委交代,畢竟在制定作戰計劃的時候,他們可是聯名保證了要“以零陣亡拿下擔杆島”。
而清點海盜的過程則耗時比較久——因爲有一些失蹤人員不知道是趁亂逃到島上其他地方去了,還是在首輪攻擊中就隨着那艘倒黴的船一起沉到了港灣裡。另外一部分在作戰過程中被殺死的海盜,也需要再進行一次覈對。
說來也是這羣海盜倒黴,在兩天前的那次截擊戰中,這夥海盜的大當家和二當家都死在了海漢民團的火槍之下,島上也就剩下了一個平時不管事的三當家。頭天晚上三當家喝了個酩酊大醉,結果直到海漢民團開始登陸的時候,他才從睡夢中被海邊傳來的炮聲所驚醒。而缺乏指揮的海盜團伙幾乎沒有作出任何像樣的抵抗,便被船堅炮利的海漢民團攻破了寨堡,這位三當家也暈頭暈腦地就成了海漢人的俘虜。到這個時候,他甚至都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王湯姆下令將俘獲的近三百名俘虜召集到一起,然後拿着鐵皮話筒對他們喊話道:“我們是來自瓊州島勝利港的海漢民團,從現在開始你們當中所有年滿十四歲的人都成爲海漢執委會名下的囚犯,如果你們想要重獲自由,那麼就必須先完成至少一年以上的苦役!”
王湯姆環視跪伏在地上這些哆哆嗦嗦的俘虜,繼續說道:“任何言語或者動作上的反抗,都將被視作叛亂處置!你們如果想要好好活到重獲自由的那一天,那就從現在開始謹言慎行,不要犯任何錯誤!不要被監管你的上司抓到任何把柄!如果有人對此抱有懷疑的,那我很歡迎他來試一試我剛纔說的話是不是管用!”
相比許心素,鄭一官這種財大氣粗的大海盜頭子,擔杆島上這羣海盜的家底堪稱可憐,五千多斤糧食、三千多兩成色各異的銀子,一堆鏽跡斑斑的刀槍,還有十幾件工藝略顯粗糙的珠寶飾物,基本就是民兵們抄家之後的全部收穫了。根據那個倒黴的三當家交代,島上的資產原本不止這點,不過前些天大當家和二當家到廣州去進貨,帶走了幾千兩銀子——當然那批銀子所換成的貨物,以及運送貨物的船,都已經成了海漢人的戰利品。
不過這位三當家無意之中透露的一個信息,倒是引起了王湯姆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