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個在很長時間內只能指揮民船的水師將領,武森真的是窮怕了,而海漢海軍有大型戰船,有威力強大的火炮,有成熟的軍制和戰術,有良好的後勤保障,有戰無不勝所帶來的高昂士氣,幾乎是一支無可挑剔的軍隊。面對海漢海軍所展現出來的實力,武森的確沒辦法違心地拒絕對方的招攬,這與他一直以來所持的政治理念並沒有太大關係,任何一名水師出身的軍人大概都很難抵抗加入這樣一支強大海軍的誘惑。當初曾經讓武森恨得咬牙切齒的敵軍戰船,現在卻成了觸手可及的所在,並且今後有望能在這樣的戰船上與曾經的對手一起出海並肩作戰,這樣的變化讓武森禁不住感嘆世事無常。
當天的考評測試結束之後,武森並沒有立刻得到來自海軍的調令。正如羅升東所預計的那樣,王湯姆只開給了武森一張勝利港軍校的入學通知書,讓他憑通知書即日入學。至於他的職位分配,就得看他在培訓期間的表現如何了。就算武森個人的專業技能水平不錯,但至少也得先完成兩至三個月的理論培訓之後,纔能有望進入海軍服役。而在此期間他也會有充分的時間來慢慢認識海漢執委會治下的這個社會,等他真正加入海漢海軍的時候,心態或許就會和現在大不一樣了。
類似武森這種經歷的南越戰俘並不止他一個人,事實上海漢民團在南越地區歷次戰鬥中俘虜的水師下屬戰兵和水手共計有三百餘人,其中一些去年被俘獲的人員已經有大部分都加入了海軍或是海運部下屬的貨運船隊當中,只是像武森這個級別的軍官倒還真是獨一無二,又加上有帶路黨阮家兄弟的強烈推薦,軍方纔會給予了這麼高的重視。
當然武森的表現倒也沒有讓軍方失望,而且政治態度上也終於出現了“明智”的轉變,否則這個牛皮吹破,阮家兄弟勢必要爲武森的事情背鍋,到時候別說武森會被打回苦役營羈押,阮家兄弟搞不好也會因此而受到牽連。
1629年5月11日,大明崇禎二年四月十九,在瓊州島西岸昌化縣附近的海面上,出現了一大一小兩艘白色帆船。這兩艘船船體扁平,船身與船帆都是白色,以飛快的速度在海浪中穿行。
岸邊正在海灘上晾曬漁網的兩父子也注意到了這兩艘正在接近中的怪船,不過這對漁民父子倒是沒有被眼前的景象給嚇住,父親拍了拍兒子的腦袋道:“回去,讓你娘趕緊生火燒水,準備飯菜,就說海漢人來了!”
這兩艘外形怪異的帆船自然就是來自勝利港的“飛速號”、“閃電號”兩艘雙體帆船,而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到這裡,海漢人早在天啓七年就已經來過這裡,在過去的一年中,這兩艘帆船幾乎是以每月一次的頻率輪流造訪這裡,而昌化漁村的漁民,也早就已經習慣了這些來自瓊南勝利港的來客。在他們看來,這些海漢人非常友善,不但每次都會帶來廉價的精鹽和稻米,而且會以優厚的報酬僱傭這裡的村民幫他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爲這些訪客提供住宿和飲食。
這個漁村旁邊就是一早被海運部所看上的內河漁港,儘管這個小漁港面積不大,只有三亞內河港三分之一的面積,但已經是昌化江入海口附近條件最好的天然港口了。未來執委會對內陸的開發計劃涉及到大量的物資運輸,這個地方就將會成爲海邊的貨物集散地。當然了,與此相鄰的整個漁村地界,肯定也會被執委會全部徵用。至於漁村中的村民,如果願意被納入執委會治下,那麼肯定可以獲得一份穩定的工作,日後也無需爲生計發愁。但如果是有某些不和諧的聲音,那也會有武裝民團和治安警察出動教他們做人的道理。
兩艘船在昌化江入海口處開始降帆減速,緩緩地駛入了昌化漁港的港灣。這裡的海岸邊原本只有四五家漁民,稱作漁村都還比較勉強,不過自從海漢人踏足這裡之後,定期都會造訪這裡並帶來一些廉價貨物,時間一長,這裡倒是已經有了十多二十戶人家。岸邊原本沒有什麼碼頭設施,漁民的小船都是直接往河岸上衝灘,然後拖到岸上停放。去年在海漢人出資和主持之下,本地的漁民纔在港灣裡修建了幾道供大型船隻停靠的棧橋,並且還在港灣入口處修建了一段防止海水漲落潮形成倒灌的碎石防波堤。
劉山夏站在“飛速號”的船頭,見岸邊的漁民在朝自己這邊揮手致意,當下也揮了揮手以示友好。旁邊的喬志亞笑道:“他不是跟你打招呼,是讓你把纜繩拋給他!”
劉山夏悻悻地放下手,拿起船頭盤好的纜繩,用力扔了出去,那個揮手示意的漁民接住之後,便將其固定到岸邊的纜繩樁上。
“老陳,又見面了啊!”喬志亞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了,跟這兒的原住民也已經比較梳洗了,沒等下船便跟岸邊的漁民大聲打起了招呼。
“喬老爺,好久不見,一向可好?”被稱作老陳的漁民趕緊向喬志亞作揖請安。
“好得很!”喬志亞一腳踏在船舷,然後跳到了棧橋上:“對了,老陳你兒子呢?”
“叫他回去讓他娘給各位老爺準備熱水飯食了!”老陳恭敬地應答道:“不知這次喬老爺帶了多少人手過來,小的也好早點準備晚上住宿的地方。”
“這次過來的人手比較多,恐怕你們這村裡住不下了。”喬志亞擺擺手道:“沒關係,我們會自己搭帳篷解決的。對了,船上還有幾筐鮮魚,你叫人去擡下來,中午加餐!”
這次造訪昌化的船隊由喬志亞和劉山夏率領,主要便是勘測從海邊至內陸石碌礦區的交通狀況,並開始選址策劃今後的陸上貨運線路。要開發石碌鐵礦就需要修建一條長度超過25公里的陸上通道,這個長度幾乎是已經投入運行的田獨——勝利港——三亞港交通線的一倍,工程量相當大。雖然建設部在前期就已經派出過多批次的人員到這邊來搞地形勘測,但劉山夏現在是建設部的二把手,也是目前幾乎所有大型基建工程的項目負責人,這個工程的最終方案還是得由他來這裡做過實地考察之後纔能有定論。
而喬志亞作爲軍方人員,又是工程兵出身,擔任這次行動的軍方代表就再合適不過了。除了他之外,一向以出外勤爲樂的老摩根也跟着來了,因爲這趟任務發生武裝衝突的可能性並不大,所以他的主要職責還是擔當醫生,順便負責駕駛另一條船體稍小的“閃電號”帆船。
隊伍中值得一提的成員還有臨時從司法部借調過來的二級警司符力。符力之所以會出現在這支隊伍當中,是因爲這次的行程中可能會需要他出面與當地的土著居民進行溝通。
石碌鐵礦所在的位置已經進入內陸山區,而海南島上的山區一向都是黎族山民的地盤。在石碌附近的山區就居住着好幾個峒的黎人山民,在與黎人進行溝通這方面,符力顯然是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而他自己對於這個任務也是欣然接受,能夠有機會與島上其他地方的黎人同胞打交道,肯定比每天在勝利港盤查那些外來移民有意思多了。
兩艘船都停靠到岸邊之後,從船上陸續下來了三十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海漢民團的民兵,以及少數幾名建設部的技術人員。雖說預計狀況下不會有武裝衝突,但執委會在這種外勤方面一向都不吝嗇兵力的調配,因此還是讓軍委給這次的行動調了一個排的陸軍作爲護衛。
這支船隊在前一天就從勝利港出發,當晚在鶯歌海鹽場歇息了一夜。目前鶯歌海當地已經遷入移民七百餘人,初步建立起了公社機構,並開始組織移民們修建鹽場的生產場地,不過要像東邊那幾處鹽場一樣形成量產的規模,恐怕最快也得等到下半年才行了。
符力還是第一次出外勤來昌化這邊,對於周圍的一切也是充滿了好奇心,下船之後不多一會兒,便忍不住對喬志亞問道:“喬哥,現在天色尚早,爲什麼我們不直接向內陸進發,還要在這裡駐留?”
“因爲我們的人還沒到齊,所以必須得在這裡等上一陣了,或許是幾個小時,或許是一兩天。”喬志亞跟符力也沒見外,便將原因告訴了他。
“等人?這次我們出發的時候不是點過人頭了?怎麼還有人沒上船一起過來?”符力不解地追問道。
“不是沒上我們的船,是我們要等的人並不是從勝利港出來的。”喬志亞耐心地解釋道:“你知道我們這次過來的任務是什麼嗎?”
“探礦啊,我聽寧先生和陶總說過了,這裡的內陸有一個非常大的鐵礦,我們這次過來就是準備要開採這個鐵礦。”符力也算是歸化民當中的消息靈通人士,這些事情幾個大頭目都不會瞞着他,出發之前他就已經知道了這次行動的真正目的所在。
“沒錯,可是探礦這件事,你不會我不會,建設部的劉大哥和老摩根也都不會,所以只能等專家來。”喬志亞拍拍符力肩頭道:“走吧,我們先去看看中午會有什麼好吃的東西。”
所謂的探礦專家,自然便是當初去北越黑土港的第一批人員中唯一的專業人士田葉友了。田葉友在穿越前就在華北地質勘探局工作,算是整個穿越集團當中爲數不多的礦業相關專家,田獨鐵礦和大茅錳磷礦的探礦工作,也基本是由他組織完成的。在前年去黑土港勘探當地煤礦之後,田葉友索性便留在了黑土港一直沒回來。
據後來調回勝利港任職的周恆行說,田葉友非常喜歡當地安靜的生活和美麗的濱海風景,已經打算在那邊長期定居了。在黑土港管委會與廣西方向的廉州、欽州建立起貿易聯繫之後,黑土港的精煤成爲了當地主要的出口產品,身爲礦業主管的田葉友也身價隨之上升,去年乾脆就迎娶了一名欽州富商的女兒,解決了穿越前困擾他多時的個人歸宿問題。當然像田葉友這樣在穿越後找了本時空伴侶的人爲數不少,不過真正跟他一樣,明媒正娶成家的人卻並不多,田葉友本人也算是開了穿越集團成員在婚戀關係方面的一個先河,在他之後纔開始陸陸續續有成員迎娶本時空的異性過門。
在黑土港開發之後,執委會一直都沒有再進行礦藏方面的開發行動,直到今年,在逐步穩定了外部環境,並有了一定的人口規模之後,執委會纔再次將開發石碌鐵礦的計劃提了出來。雖然石碌鐵礦的埋藏點並不是什麼秘密,大資料庫裡有詳細的記載,但在實際狀況之下應該如何確定礦脈的準確地點,如何制定開採方案,卻並不是外行人能夠看着資料紙上談兵就能完成的工作。這種時候,必須得有較爲專業的人員出馬,才能確保開發計劃的順利實施。於是執委會一個電報發到黑土港,讓田葉友出發到昌化江入海口處的漁村,與從勝利港出發前往當地的特派小組會合。
黑土港方面當然是沒有雙體帆船這樣的先進快船,甚至連勝利港造船廠近兩年出產的“探索級”民用客貨帆船也沒有——僅有的幾艘高級貨全部都被海運部安排在了三亞至廣州的航線上,因爲那條航線所運載的貨物需要更短的週轉期以獲取更多的利益,而黑土港與三亞之間的船隻所運載的幾乎都是不需要保質的黑煤,運輸時間早幾天晚幾天也不是太大的問題,反正黑土港目前的產量和運力都已經超過了田獨工業區的生產所需,甚至還有餘力將產出的煤運往廉州、欽州、儋州等地販賣,而且由於價廉物美,黑土港精煤在市場上的競爭力非常強——去年就已經活生生逼得儋州當地的褐煤煤窯全部破產停業了,導致大量的儋州青壯在牙行的勸說之下,乘船南下到三亞爲海漢人打工,也算是間接促進了三亞地區的移民引進工作。
田葉友所乘坐的海船其實是與特派小組的兩艘船同日出發,不過他的運氣不太好,在出港口不久就開始風雲突變,由於船上載着田葉友這個重要人物,爲了安全起見,這艘船又倒回了港口多等了一天。喬志亞一行人抵達昌化的時候,田葉友所乘坐的海船還沒到達半途的浮水洲島,要趕到昌化至少還得一天左右的時間。
特派小組一行人在漁村用過飯之後,喬志亞便主動提議去附近的昌化縣城看看。劉山夏對此有些擔憂:“昌化可是屬於儋州的地盤,要是我們在昌化這邊出事,那可有點麻煩。”
“不會有什麼麻煩,縣城我去過很多次了,沒事。這裡的民情非常淳樸,你只要送點小東西給老百姓,他們就會把你當成好人了。”喬志亞笑着安慰道。
“哦,這樣啊……不對,我本來就是好人!”劉山夏瞪着眼睛替自己辯解道。
於是隨行的民兵留下了一半人在漁村看守船隻和物資,其他人便在喬志亞的帶領之下,出了漁村步行向東南方向進發。按喬志亞的說法,縣城距離漁村也只有五里路左右,步行很快就能到達。
據史料記載,昌化城始建於明洪武年間,不過當時所建的城牆還是土牆結構,只有一小段城牆是在當地燒磚砌成。到了永樂九年,即公元1411年,昌化當地經常受到倭寇和海盜的襲擾,於是駐守昌化的衛所軍指揮徐茂爲了抵抗侵擾,便組織民衆將城牆重建,環城都用上了石磚砌牆。當時修建的城牆周長五里,高六米,城樓部分厚達五米,有石垛五百五十個,更鋪八座,城樓四座,城門四個,東南西北分別爲啓展門、寧和門、鎮海門、寧武門。
明正統十年,即公元1445年,昌化知縣周振又組織民衆,在城外開挖跨度達五尺的深壕溝,在這個工程完成之後,昌化城才終於形成了完整堅固的結構,其城防設施的可靠度堪輿崖城一比。當然了,昌化只是縣城,而崖城卻是州治所在地,駐軍規模還是相差比較大,特別是崖城還有崖州水寨這個特殊兵種,且不管實際戰鬥力如何,單單就是這個兵種配備,昌化就比不了。
根據前期對昌化縣城的滲透,軍方早就把當地的駐軍情況摸得一清二楚。昌化城中目前只駐紮了衛所軍四百餘人,這點兵力依靠城防,對付上岸劫掠的海盜倒是已經夠用了,但如果要跟海漢民團作戰還根本不夠看。這昌化城的城防在普通民衆眼中看來或許還算堅固,但在軍方看來,連順化城內的皇城都還比不了,要對付這裡的駐軍並不會有太大的技術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