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計劃?這哪是什麼賺錢新計劃,這簡直就是要造反啊!
佔了這瓊州府城跟佔三亞那邊的荒地根本就不是一個性質了,瓊南山高皇帝遠,廣東官府也管不了那麼多,但瓊州府城可是這島上的核心地帶,官府豈能輕易讓海漢人把控當地的局勢?
下面的與會者當中已經有人在心頭開始暗暗後悔,早知道海漢人要玩這麼大,應該找個理由不來參加這次的股東大會纔對。要是踩進了這灘渾水裡,只怕還沒等賺到錢,禍事就要先惹上身了啊!
這些與會者雖然在瓊州島上多少有些投資,但其根基卻幾乎都是在大陸,所謂跑了和尚跑不了廟,要是海漢人的舉措惹怒了廣東官府,那他們這些跟海漢“同流合污”的人會有怎樣的下場?
官府固然是得罪不起的,然而另一方也同樣得罪不起,單單以武力而論,海漢在其活動區域內的實力甚至已經超過了大明官府,至少在瓊州島上無人敢對其忤逆。不跟海漢人合作,那幾乎就等同於放棄自己在瓊州島上的所有利益,這可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損失。
當然錢財倒還是其次,真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那也不是不能放棄的東西。問題是得罪了海漢人,以後自己的貨物、船隻,還要不要安全出海了?現在海漢人在珠江口海域建設了兩處港口,常年都駐紮有戰船,對合作夥伴來說,他們是堅不可摧的保護傘,但對不願意合作的人而言,那些海漢戰船的存在可就是極大的威脅了。
珠江口這位置極爲關鍵,廣東境內肇慶、廣州、惠州幾個主要商貿區域的出海口都在這裡,把控了這裡也就相當於把控了廣東海岸線半數以上的航道。在此之前大夥兒都認爲海漢人的措施深得人心,正好可以給缺乏安全感的海商們提供極好的保護,來往於廣東與南海各地間的商船民船都再也無需擔心往年珠江口海域猖獗的海盜了。
然而待遇是跟所處的立場直接掛鉤的,跟海漢人合作當然就能得到保護,但如果不合作,又會變成怎樣的狀況?
施耐德問完這句之後,臺下並沒有人立刻應聲,所有人都在等待他對此作出進一步的說明。
施耐德將下面的各種表情都看在眼裡,等到人羣中的討論聲停下之後,他纔開口繼續說道:“各位,在宣讀下一個項目之前,我還有另外一個消息要宣佈……”
臺下衆人的心頓時都提到了嗓子眼,唯恐施耐德下一句就會講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不過施耐德卻是一臉輕鬆地說道:“在下一年,我們將進一步開放安南及南海方向的貿易航道,對於沒有能力進行遠洋航運的商家,同樣可以租用我們海漢的商船貨艙來運輸貨物。屆時我們會爲此推出一個新的商業組織,只要成爲這個組織的會員,我們都會提供全方位的服務,比如貨物在海外港口的代發代收代爲存放,資金的轉存借貸,航程中的武裝押運,甚至與當地官府的交際,都可以得到我們的幫助。”
此言一出,臺下又是一片譁然,就連李家父子也被這消息給震了一下,因爲前幾天施耐德登門拜訪的時候,可沒有提過還有這麼一出。
從廣東去往安南和南海的巴達維亞、滿剌加方向的航道並不是什麼新鮮事物,所有海商都知道從大陸販運各種大明特產去當地可以獲得極好的收益。但對於在座的這些海商來說,卻不是每一家都有這個能力可以將貨物從廣東運到當地販賣出售,很多海商所擁有的帆船隻能在近海航行,根本沒法去往數千裡之外的大洋彼岸,對於遠洋貿易的豐厚利潤也只能望海興嘆。
而施耐德所說的這番話,對這一部分實力有限的海商而言顯然是極大的福音。他們今後就算沒有能抵達南方海外港口的船隻,也可以搭海漢這艘大船,把生意網絡鋪設到他們之前鞭長莫及的地方去。
而對於那些本來就有能力去往遠方港口的海商來說,他們則是立刻關注到其中的幾個關鍵詞語——商業組織、武裝押運、與當地官府的交際。毫無疑問這是海漢人打算把他們現在在大陸沿海所施行的一套策略照搬到南海去使用,要將這些有能力的海商逐步整合到一起,以商業組織的形式來統一對外貿易,並且會爲此提供運輸、金融等方面的援助,以及商人們最渴望的武力保護。
當然了,相比於那些第一時間只想到遠洋貿易豐厚利潤的小海商,這些實力雄厚的大商家所考慮的是海漢的這種政策是否會對自家的生意造成衝擊,還有施耐德所說的新商業組織,是否會具有極強的排他性。
果然施耐德接着又繼續說道:“……當然要獲得我們的這些服務並不是毫無門檻,首先得先成爲我剛纔提到這個新商業組織的成員——我姑且稱其爲南海商盟好了,在進入這個組織之後,纔能有資格享受到相應的各種待遇。至於進入這個組織的門檻也非常低,只要在瓊州島上有投資超過兩萬兩銀子的商戶,都可以報名加入。”
對於能坐在這裡參與這個會議的商家而言,兩萬兩並不是什麼大數目,他們中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已經達到或者超過了這個數字,而剩下的人如果想要到達這個目標其實也毫無難度,就算自己暫時掏不出這筆錢,也可以向十二個時辰都敞開懷抱的海漢銀行先借一筆錢應急。聰明的人已經想到,海漢設置這個准入門檻的目的顯然不是爲了把在座的人擋在外面,而是要逼迫海商們站隊了。
要進入下一段的新遊戲,就得遵循海漢的遊戲規則和安排才能繼續往下玩,而想跟海漢劃清關係的人,那麼基本就不會再具備進入新遊戲的資格了。先前很多人都在心中默默權衡利弊得失,考慮要不要放棄自己在瓊州島的利益,但施耐德把這個大餅一畫出來,很多人就再也沒法保持鎮定自若了。
海漢人在瓊州島上主持的各種投資項目固然有不錯的盈利前景,但往往週期都會比較長,短的數月,長的如瓊中的蠶桑養殖項目,可能需要好幾年時間才能出成果,對資本雄厚的大商家自然無所謂,因爲很多人往這些長期項目中砸錢的目的並不止是爲了盈利,同時也是爲了維持跟海漢之間的貿易伙伴關係。而對於那些本錢少實力單薄的商家來說,他們更爲看重的是短期的收益,出一趟船就能收一次銀子,這樣的傳統貿易方式更受到他們的歡迎。
而海漢打算開放安南和南海的航線,也正好符合了這部分小商家的利益訴求,只要能有一船貨物運過去,甚至是一個貨艙的量,他們就可以實實在在地收到一筆銀子,這可比砸長期項目見效快得多。當然了,前提是今後他們的屁股得從大明挪到海漢這邊來才行。
李繼峰在震驚之餘,聯繫施耐德之前私底下所透露的那些信息,自然也想到了海漢人這麼做的目的,是爲了迫使廣東商界最有錢有勢的這幫人繼續將雙方的貿易合作進行下去,而且規模會比前幾年更大,程度也會更爲深入。
李繼峰不得不佩服海漢人的手段,如果他們在這個階段採用武力威脅,大概同樣也能逼迫這裡的大部分人就範,至少李繼峰在碼頭參觀海漢戰艦的時候就認爲海漢人是存着這樣的目的。然而海漢人顯然棋高一着,採用了更聰明的辦法來誘惑包括他自己在內的這些商人自願入局,而能夠抵抗住巨大利益誘惑堅持立場的人,李繼峰認爲在座這幫人當中恐怕比例會低到嚇人——就連他自己也很難抵擋住這樣的誘惑。
“福瑞豐”自然是有遠洋貿易的能力,但自從海漢控制安南海岸線之後,安南國的海上貿易實際上就已經被海漢所壟斷。即便是像“福瑞豐”這樣與海漢關係極好的商家,想要前往安南海岸進行貿易,也必須先向海漢商務部和海運部報備,在規定時間沿着規定的航線去規定的港口,與海漢指定的安南商家進行交易。至於那些試圖自行前往安南做海貿的商家,無一不是碰了一鼻子灰回來——安南海岸線上幾乎所有的商港都在海漢的掌控中,而安南國內最大的幾家商行,也全都是貴族背景的官商,早就跟海漢人沆瀣一氣,自然不會爲了大明來的一兩家散戶得罪了海漢這個大靠山。
更要命的是,安南內戰結束之後,安南朝廷將南方的幾處主要港口也交給了海漢人經營,而原本基礎最好的會安港,卻已經在之前的內戰中毀於戰火——那時候在安南的大明海商爲了逃避戰亂,幾乎都已經遷離當地,徹底失去了在安南境內的根基。因此戰後安南南部的海岸線也同樣被海漢人所把控,而從華南海域前往滿剌加、巴達維亞的船隻,幾乎都必須要在安南南部尋求停靠補給點才行,如果沒有海漢人點頭,估計海商們今後在那一段海岸補給淡水的機會都將被剝奪。
施耐德所說的方案看似看放了前往安南與東南亞的海上航線,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卻是掐住了目前有能力跑這種遠洋航線的少部分大海商的脖子。如果不跟海漢人站在同一條戰線上,那麼失去的恐怕不僅僅是在瓊州島的生意,還有今後前往安南和更遙遠的海外港口進行貿易的資格。而這些海貿往來的長期收益,恐怕就不是幾萬兩銀子能夠打得住的了。
“海漢人這招軟硬兼施夠厲害的啊!”李繼峰在心裡琢磨明白了前因後果之後,只能對海漢人的連環手段報以讚歎了。
不管是專門調來大戰艦亮相,還是宣佈有條件地開放南海航線,海漢人都做足了軟硬兩手準備,如果乖乖合作,那麼施耐德所說的一切都會成爲能幫海商們賺取到更多銀子的助力。但如果想在這個節骨眼上跟海漢分道揚鑣,劃清界限,那麼就準備好退出海商界吧,即便勉強留下來,今後也別想在這個圈子裡玩了——海漢人至少有一百種辦法,把那些不願意合作的海商趕出他們的勢力範圍。
除非是發生了大明官軍一舉殲滅海漢民團這種超低概率的事情,否則誰也別想憑藉一己之力,改變目前海漢在南海一家獨大的局面。對於這樣的局面,海商們除了異口同聲地說一聲“服”之外,大概也沒有其他的路可選了。
李繼峰正在感嘆之時,忽然感受到臺上施耐德的目光朝自己這邊投來,兩人眼神一對上,李繼峰分明感覺到施耐德正向自己示意。
李繼峰當然明白施耐德這個時候朝自己示意的目的是什麼——事前說好的當託,現在就是已經到上班時間了。李繼峰心裡略微盤算了一下,便立刻站起身來。
“施先生,在下可否就此提問一句?”李繼峰一開口,周圍還在竊竊低語的人羣立刻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知道李繼峰跟海漢人的關係,而他會對海漢人提出的問題,肯定不容錯過。
施耐德微笑着點點頭道:“李老闆請問吧。”
李繼峰深吸了一口氣道:“在下想知道,如果日後因爲和貴方的生意合作,而招致了某些官面上的麻煩,貴方會不會出面解決?”
施耐德沒有立刻回答李繼峰的問題,而是掃視在場的人道:“相信在座的大部分人心中都有同樣的問題吧?我想特別說明一下,我剛纔所提到的南海商盟,對海漢來說不僅僅只是在商貿領域的聯盟,凡是加入這個聯盟的成員,其家人、財產的安全,也與海漢治下的地域一樣,受到執委會的保護。任何有損於商盟利益的外部勢力,都會成爲海漢民團的打擊對象。這不是我個人的解釋,這是海漢執委會給予各位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