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們所關心的並不是海漢架空瓊州官府之後會對大明有多少損害,而是他們自身的利益會因此而受到多少影響。當下便又有人舉手提問,海漢這封鎖三個月的期限,是否連進出瓊州島的商船也是要一併封禁。
施耐德應道:“關於這個問題,已經超出了海漢商務部的管轄範圍。所以我們有幸請來了海漢民團的陳一鑫少校,接下來由他來爲各位解釋一下近期的瓊州島通航規則。”
施耐德側身朝旁邊點了一下頭,陳一鑫便快步走到了臺上。在場的不少商人都認得這位年輕的海漢軍官,西邊的萬山港自建成以來就一直是由他在管理,前年年底更是憑藉與劉香海盜團伙的那場大勝一戰成名,只要是去過萬山港的海商,大多都跟他打過直接交道。
在這次的“燎原行動”當中,陳一鑫並沒有回到瓊州島參與作戰任務,而是遵照軍委的命令留在了珠江口一帶,準備在情況發生惡化的時候接應駐廣辦的人員撤離大陸。不過好在瓊州島上的行動進行得還算順利,海軍在第一時間封鎖了瓊北的主要港口航道之後,大陸這邊的官府就完全成了睜眼瞎,所能得到的戰爭進展消息基本全都是來自海漢。在形勢得到有效控制之後,駐廣辦就沒有進行緊急撤離的必要了,陳一鑫身上的擔子也就輕鬆下來,還能抽出一兩天時間到鎮南港這邊來出席“瓊聯發”的股東大會。
當然他的出席也並非個人行爲,同樣也是接受了軍委的指令配合商務部行事。瓊北的海上封鎖肯定要持續一段時間,但如果協調不好衆多商家之間的船次安排,對於海漢的經濟也將會造成極大的傷害。
陳一鑫站到臺上,開口沉聲道:“剛纔施總也提到過,瓊州島北部依然有一部分逃散的海盜,爲了能夠殲滅這些人,防止海盜捲土重來,海漢民團纔會對瓊州島的港口和周邊海域施行封禁令。不過考慮到各家海商的貿易需求,我們也會開放相應專用碼頭,供各位的帆船進港停靠。”
陳一鑫這話說出來,在場衆人心中都是長出了一口氣。如果與瓊州島的海貿真得停下三個月,那對他們的影響也是非常大的。特別是那些專營海漢商品的商戶,斷貨這麼久簡直就是逼着他們跳崖了。
“……在封禁令期間,前往瓊州島的商船、民船,都必須在萬山港或鎮南港提前報備,接受檢查,領取專門的通行憑證。瓊州島只開放府城附近的海口港,及南方的勝利港和三亞港,前往瓊州島的船隻不得停靠其他港口碼頭,否則以勾結海盜嫌疑論處!”陳一鑫用嚴厲的眼神看着臺下的與會者,特別強調道:“如果我們發現進出瓊州島的船上有身份可疑的人,一律連人帶船一併扣押下來,沒有例外!現在我們把招呼打在前面,到時候出了什麼狀況,就不要把責任怪到我們海漢民團頭上了!”
看到臺下與會者噤若寒蟬的模樣,陳一鑫很滿意地打開了手裡的文件簿,開始宣讀具體的規定條款。海運部和民團制定的禁航規則,對近期進出瓊州島的船隻做出了非常嚴格的規定,其目的並不完全是爲了封鎖消息,而是防止有地方官府的人藉機出逃,向廣東官府舉告。
同樣可能泄漏消息的人,還有來往兩地之間的商人和船員,民團也有相應的手段。船員們只能在劃定的指定停靠碼頭上活動,而一般海商的活動範圍也會被限定在港口範圍之內——在這個區域內他們所能接觸到的對象除了海漢人之外就只有歸化民,甚至連接觸本地百姓的機會都不會有。只有海漢所扶持的一些大商人,纔有機會離開這些限定的活動區域,當然了,他們在此期間的活動,仍然會全程有安全部和軍方的人跟隨監視。
在場的商人對此當然沒有什麼抗爭的能力,即便心頭對於這樣的安排不甚服氣,但也並不敢表現在臉面上。畢竟現在是非常時期,只要能保證生意繼續進行,銀子不斷進賬,那受點委屈不便,倒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說一千道一萬,海漢這邊的態度跟大明官府比起來,那還是好過太多了。大明官府要對商人有所動作的時候,可不會像海漢人這麼有耐心地進行當面解釋和說明。
“……以上條款,即日生效,望商界的各位知悉。如果對其中的規定仍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在海漢所屬港口向港區管委會諮詢。”陳一鑫合上文件簿,對臺下的商人們說道:“我最後再強調一次,近期進出瓊州島的商船民船,一定要遵守我剛纔所宣讀的這些規定,否則有可能會被當作海盜同謀處置!”
在施耐德宣佈今天會議到此爲止之後,與會的人羣中才鬨然開始討論起剛纔所接收到的這些重磅消息。不過也有心思靈活的人,已經起身上前,試圖攔下施耐德問個究竟。
但這些人並沒能攔住施耐德,在此之前就有數名民兵過來,將他們給攔住了。施耐德不急不慢地揮揮手道:“各位不要心急,接下來的兩天,我都會在鎮南港辦公,順便解答各位的問題,有疑問的人,明天上午可以到我的辦公地點來。”
陳一鑫默不作聲地跟在施耐德的身後,走出會場之後,施耐德停下腳步,對他說道:“這幾天鎮南港要暫時實施軍事管制,辛苦你了!”
陳一鑫笑笑道:“職責所在,沒什麼好說的。”
“照我們的預計,可能還是會有少量的商家會選擇退出,這些人大概近一兩天就會離開鎮南港,你要盯緊點。”施耐德叮囑道:“這些人想出海漢這個坑不是問題,怕的是他們出坑之後回踩,把一些該說不該說的事情都拿出向官府爆料。”
“我明白,我會做好記錄,跟安全部及時溝通消息。”陳一鑫收起臉上的笑意,點點頭應道:“何部長前兩天發電報過來,也專門強調過這個事情。”
正如施耐德所預料的那樣,海漢宣佈的這些消息對於大明海商還是造成了一定的衝擊,當晚便已經有商人表示希望暫時中斷合作,待瓊州島局勢穩定之後再回歸。不過作出這種表態的商家,都是跟海漢的合作程度較淺,貿易規模較小的外圍客戶,商務部倒也不會太在意中斷貿易後所造成的經濟損失。
絕大多數海商還是選擇了留在鎮南港,即便是一些對未來前景感到惴惴不安的商家,也還是決定先聽聽施耐德對於自己問題的解答,再考慮繼續還是退出。
從第二天一大早開始,施耐德落腳的商棧就變得門庭若市了。幾乎所有來到鎮南港參加股東大會的商家都來了人,排隊等待施耐德的接見。這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希望能夠從施耐德這裡得到更多的安全保證,也不乏有些人想趁着這個機會,跟海漢討價還價,重新商討一下貿易標準。
原定兩天的答疑,因爲客商們實在有太多問題,不得不又向後延長了兩天的時間。等施耐德處理完這一攤子事務回到三亞,時間已經來到了1630年的12月。
本來施耐德還可以在鎮南港多待上幾天,之所以趕着回來,是因爲一年一度的預決算會議需要他這個金融主管回來參與才行。
“……今年的基建工程已經多到建設部排不過來人的程度,投入之大也超過了前兩年的情況,根據建設部所提供的數據,已經被去年制定的基建工程預算超支了35%,而來年瓊北的諸多基建工程也需要大量的投入,雖然我們通過‘瓊聯發’向外界發售了一部分股份,但大部分的工程費用仍然需要由我們自己來承擔。僅規劃中的文昌、海口、儋州三處港口,總體所需的建設資金就超過三十萬元。另外安南南部的幾處港口,明年也要進行大規模的施工,因此明年的基建工程預算,也有必要根據現實狀況作出上調……”
陶東來代表建設部在會議上宣讀了預算草案,希望能夠將用於基建工程的預算在去年的基準上再上調50%。在陶東來之後宣讀預算草案的是軍方的顏楚傑,他所提出的預算數字也沒比陶東來客氣多少——軍方希望來年的軍費預算能夠比今年增加至少一倍。
“一倍?這不可能!”沒等顏楚傑把手裡的材料唸完,顧凱就第一個出聲反對:“親愛的顏總司令,你難道沒注意到,我們去年一整年都沒有通過戰爭獲得經濟上的直接收益了,而且現在整個南海並沒有任何一個對手能用武力威脅到我們,在這種情況下繼續盲目擴軍只會增加我們的財政赤字!”
顏楚傑不慌不忙地應道:“我想提醒你注意的是,來年民團的軍費去向將大幅度向海軍傾斜,因爲隨着我們勢力範圍的不斷擴大,現有的艦隊規模已經無法再有效地保護我們的海上疆土和航線,艦隊規模擴大勢在必行,這並不是以我們個人意志爲轉移的事情。”
說到這裡,顏楚傑也不理會氣鼓鼓的顧凱,起身走到會議室牆上掛着的南海地圖前,指點着地圖向與會者說明道:“各位請看,在此之前我們的海軍活動區域主要在珠江口、北部灣靠安南一側,以及海南島西部和南部沿海地區。如果僅僅只是以前的控制區,那麼我承認現有的三支並不完整的艦隊似乎也能勉強完成守護海上安全的任務。但問題在於我們的腳步並不會就此停滯不前,在接下來的一年當中,我們可以預見的是,海軍至少要能夠維護整個海南島周邊海域,特別是瓊州海峽的安全。光是這一項任務,就足以讓現有的艦隊捉襟見肘。另外我必須在這裡提醒大家的是,因爲軍費的限制,我們連預定的三艘旗艦到目前也只完成了兩艘,安南艦隊甚至還處於沒有主力旗艦的境況。而僅僅三艘威嚴級的炮艦,並不能滿足海軍的需求,來年必須要再增加至少一倍才行!”
“三艘主力炮艦,難道還不夠海軍使用嗎?”寧崎也提出了疑問:“我們在短時間內並沒有什麼強勁的海上對手需要這麼多的戰艦去對付吧?”
“並不單單是作戰的問題,這還涉及到整個海軍作戰體系的訓練和保持戰鬥力的需求。”顏楚傑耐心地解釋道:“由於威嚴級戰艦上使用了蒸汽推進系統,其作戰的能力得到加強的同時,機械系統的維護和保養也就成了新的問題。根據現有的實際運行狀況來看,每執行三到四個月的海上任務之後,威嚴級戰艦就必須要回到母港對船上的蒸汽動力系統進行全方位的維護,而這種維護過程快則半個月,慢的話就不太好說了。在此期間,整個艦隊的戰鬥力也會因此而大打折扣。如果我們想要避免這種狀況,就必須配備輪換的主力戰艦。”
“另外,由於蒸汽推進系統的特殊性,對於船上的操作人員會有比較高的要求,而目前海軍的訓練船當中並沒有相應的訓練內容,原因大家可想而知。爲了能夠源源不斷地給海軍提供合格的水兵,訓練部門至少也得擁有一艘以上的同等級戰艦作爲訓練船才行。畢竟蒸汽機這東西的性質特殊,不是隨便找艘中式帆船就能作爲替代品來搞訓練。”顏楚傑不急不慢地將自己的理由一條一條地擺了出來:“第三個理由……”
顏楚傑指向了中南半島的南端:“我們已經向大明海商們承諾了會開放前往南洋的商業航線,那麼我們的艦隊也必須能夠擁有更大的活動範圍才行。除了安南南部的金蘭灣之外,在中南半島與南洋的幾個要害地帶之間,我們大概還需要建設一兩處的長期據點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