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海南島三亞港去往南洋幾個主要港口的航程都在一千海里以上,與巴達維亞之間的航程甚至已經超過1500海里,在這麼遙遠的航程中如果沒有可靠的補給中轉點,那對於奔波在這條航路上的船員水手來說,風險的確相當的大。這也是一部分大明海商雖然覬覦遠洋貿易的豐厚利潤,但卻不敢擅自開闢南海商路的原因之一。
但海漢的中長期策略是要將整個南海都圈到自己名下作爲自家領地,並以此爲基礎,來實現東西方之間的海上貿易壟斷。而要想實現這種遠景規劃,控制住南海通往印度洋的主要航道就是必要的手段了。一處滿剌加,一處巴達維亞,都是未來的必爭之地,當然了,首先得要擁有一支強大的海軍,纔有可能征服如此遙遠的目標。
現在民團海軍的實力雖然在南海已經數一數二,但活動範圍卻還十分有限,並沒有足夠的能力揮師南下,去跟老牌海上強國荷蘭爭奪南洋的港口。這一點不僅軍方的將領清楚,其他部門的人也都明白這個事實。當初執委會心急火燎地從安南朝廷手裡要來了南方四港的地皮和開發權,也正是爲了今後朝着南海方向佈局作準備。
顏楚傑所要強調的,就是海軍在海漢佈局南擴中將會起到的重要作用,以及完成這些任務所需的艦隊擴建規模和必要性。把海軍擴軍與海漢的整體戰略規劃聯繫起來,旁人就很難再反對軍方的預算案了。
不過話說回來,顏楚傑的報告中也並沒有過多的誇張,民團海軍現有的規模的確無法支撐執委會向南擴張的戰略意圖,如果要實現商貿與軍事的同步擴張,那麼擴建海軍的確是必須馬上實施的措施。事實上考慮到造船的週期,下一批戰船的入列時間肯定會滯後於商路的拓展速度,因此顏楚傑明知提出這樣的預算案會受到猛烈的反對,但仍然還是堅持己見。
顏楚傑從專業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理由,而想在這個領域駁倒他,對於反對者來說的確難度太大了。陶東來見顧凱和寧崎都先後啞火,便開口問道:“其他人對軍方的預算案還有什麼補充意見嗎?”
“我想代表海運部說幾句。”越之雲擡手示意道:“各位,我們現在建造和使用蒸汽動力帆船的成本依然非常高,但這的確就是造船技術的未來發展方向。我們掌握的各種超越時代的科技都需要在軍事領域得到實際應用之後,再逐步普及到民用領域,不僅僅是戰船,我們的商船也遲早要用上更先進的動力系統。現在的造價高,主要還是因爲我們的產能有限,對我們的現狀而言,批量建造纔是減少成本的最有效辦法,我相信工業部的同事也會贊同我的觀點。撇開軍費不談,單在造船計劃這件事上,我們海運部很贊同軍方的提案。”
“小越說得的確有道理。”代表工業部的白克思接過話頭道:“之前我們生產海軍用的蒸汽機,就做了一臺樣機兩臺量產型,然後就停工了,但我們爲此準備了一年多的時間,設備、人員、場地,全都是爲這種蒸汽機準備的,執委會說聲停工,就把所有安排打亂了。大家都覺得新式戰船造價高,這麼東一艘西一艘的造,造價能不高嗎?”
海運部和工業部接連表明了態度,力挺軍方的海軍擴軍計劃,這下便將反對者的嘴給堵住了。最後海軍雖然沒能拿到申請的軍費預算數目,但仍然在今年的基礎上提高了80%,也算是勝了一場。
這場爭論在年底的預決算會議議程中,也僅僅只是其中的一個環節而已。事實上隨着海漢擴張速度的急劇加快,各個部門都在要求提高經費預算,擴大部門編制。包括出聲反對軍方的司法部代表和教育部代表,他們所在的部門也同樣需要更高的預算來實現正常的運作。而對於海漢的整體狀況來說,近一兩年內的急速擴張所獲得的土地和人口並沒有完全轉化爲經濟上的收益,過去的一整年也幾乎沒有戰爭紅利,財政上只是不斷地掏錢掏錢再掏錢,而收入的漲幅卻有一點跟不上了。
“諸位,如果各個部門的預算案都能獲得通過的話,那麼我們就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立刻破產!”施耐德不得不將目前的形勢對在座的人作一個簡單的說明:“根據我這兩天在會議上所記錄的數據,以各部門提出的預算和今年的財政收入作對比,我們大概會有……二百七十萬元的財政赤字。這也就是說除非明年我們的收入漲幅超過了二百七十萬,否則的話,接下來的一年我們就是入不敷出了,而且很可能會因爲資金週轉的問題陷入困境。”
“財政部對下一年的預計收入會是多少?”有人很敏銳地提問道。
“我們的保守估計是保持今年的水平,大家都知道,我們的財政收入主要來自於對外貿易,因爲現在無法預測出瓊北地區會給我們的外貿造成多大的影響,另外對瓊北的投入也未必會停留在現在提出的預算數字上,赤字有可能進一步加大。”施耐德沒有給出詳細的數字,而是很圓滑地繞了過去:“但我現在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在外貿方面沒有特別大的突破,那麼財政赤字將會難以避免!”
穿越以來,阻礙海漢發展的最大因素一直都是人力,如果能擁有充沛的人力資源,海漢的發展速度至少還能比現在快半年以上的時間。依靠各種先進手段生產的廉價工業品,以及集中管控的金融體制,海漢斂財的速度已經堪稱同時代之最了。而在過去的幾年中,財政也一直都沒有成爲過困擾海漢發展的問題,然而隨着擴張速度的加快,海漢所要面對的新問題也層出不窮,解決這些問題的根本途徑都在於錢,而現在賺錢的速度卻已經有點跟不上花錢的節奏了。
“我知道各位接下來大概就會問我有什麼解決辦法,其實辦法肯定是有的,說穿了無非就四個字,開源!節流!”施耐德不急不慢地說道:“從增加收入這方面來看,我們必須要加大對外貿易的規模,而這條路唯一的攔路石就是人力,面對大明這個市場,我們的產能還顯得遠遠不夠。增加財政收入是可以預期的目標,但在一定程度上會受到來年從島外引入移民速度和規模的影響。當然如果有其他撈快錢的方式,比如發動一場確保有可觀收益的局部戰爭,我個人也並不反對比較激進的做法。”
“至於節流……”施耐德看了一眼在場的衆人,緩緩說道:“各位提交上來的預算案,我相信都是經過了反覆的斟酌和計算纔拿出來的結果,但考慮到我們的財政狀況,最終還是會縮減和砍掉一部分不是那麼必要的項目,希望大家能夠理解。”
“我們就不能通過其他的方法來籌集一部分資金嗎?比如發售債券?”又有人提出了新的建議。
“發售債券在理論上的確是可行的,但我們必須得考慮到實際狀況。”施耐德解釋道:“如果我們發售債券,那就等同於在向外界透露一個信息——我們的錢不夠用了。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纔開始讓外界接受我們這一套金融制度,讓大明的商人願意把金銀存放在我們的銀行裡,但這些人未必會理解債券的實際意義,一旦他們覺得自己的錢有風險,那我們的銀行就有可能會面臨擠兌的狀況。簡單來說,我們現在的金融信用還不足以支撐起債券的發售,或許等到我們的政權建立之後,這種狀況會逐步改變,等我們治下的歸化民有了真正的歸屬感,就可以試着在內部慢慢發行政府債券了。總之,要用這個辦法,還需要一段時間等待外部條件成熟一點才行。”
在座這些人裡面,真正的金融專家也就只有施耐德一個,因此這種問題基本就是他個人一錘定音了。別人就算想提出質疑,也很難在這種專業領域跟他作深入的辯論——就如同沒人能在軍事領域靠着嘴皮子駁倒軍委那幫人一樣。
會議的結果並不能盡如人意,除了少數幾個部門之外,大多數部門負責人離開會議室的時候臉色並不是很好看。
顏楚傑毫無疑問是這次會議的最終勝利者之一,雖然最後批准的預算數目沒有達到軍方期許的水平,但相比其他部門而言,軍方所獲得的預算增幅應該是數一數二了。除了立刻恢復第三艘威嚴級戰艦的建造工程之外,軍方還將向勝利港造船廠下達一個極大的訂單,包括至少另行建造三艘威嚴級戰艦,以及一個現行標準艦隊配置的探索級和探險級戰船。這張訂單的總噸位將接近萬噸,接下來的一年中,造船廠肯定是有得忙碌了。
顏楚傑剛到勝利堡大門,還沒乘上自己的專用馬車,便有人從後面叫住了他。顏楚傑回頭一看,這位也算是今天這場會議的勝利者之一,安全部的副部長郝萬清。
“顏總不趕時間的話,能不能聊幾句?”郝萬清上來與顏楚傑握了握手,然後言簡意賅地說道:“有些工作上的事,想和顏總商量一下。”
“好啊,沒問題,去我那裡還是你那裡?”顏楚傑很大方地說道。
“到飯點了,還是找個地方邊吃邊聊吧!”郝萬清作了一個請的手勢:“我來做東!”
郝萬清找的這家飯館就在勝利港商務區,不過顏楚傑倒是第一次來這家吃飯。這桌菜也說不上多豐盛,基本都是家常口味的東西,但味道卻很是不錯,顏楚傑嚐了幾口便忍不住誇讚起來:“這裡廚子手藝不錯啊!怎麼以前都沒聽說過這家?”
“纔開半個月,大廚是樊偉帶出來徒弟,手藝肯定差不了。”郝萬清指着房外說道:“你別看這院子小沒幾間屋子,裝修也沒街面上那幾家酒樓豪華,但這生意可是好着呢,晚上到這兒吃飯都得排隊預約了。”
“這是走高檔私房菜的路子啊,挺好的……”顏楚傑放下筷子,盯着郝萬清道:“這地方也是你們安全部的吧?”
郝萬清未置可否地笑了笑道:“我們有時候需要在外面約談一些對象,就得提前找好合適的地方纔行,總不能每次都把人拉到安全部去。”
顏楚傑點頭道:“你們那地方,的確有點讓人慎得慌,去了感覺就像要被提審一樣,沒法好好談話……說正事吧,我知道你也是大忙人一個,就不用兜圈子了。”
郝萬清道:“顏總這麼爽快,那我就開門見山直說了。今天開會的時候,我聽了顏總所說的軍方擴編艦隊的目的之一是打算將海上的活動範圍向南擴張,是有這一說吧?”
“沒錯,我們的確是這麼打算的。”顏楚傑點點頭道:“這一步遲早都要走,早點開始準備,就能早點收穫結果。而且想幹這事的並不止我們軍方,你也看到了,海運部和商務部都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畢竟利益相關,可以理解。”郝萬清應道:“那麼我想冒昧問一下,軍方對南洋有什麼具體的打算?”
“你想知道什麼?”顏楚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了一句。儘管安全部的權限很大,但那也只是在軍隊系統之外,涉及到軍事機密的事情,顏楚傑完全可以不用賣面子給安全部。
“顏總不要誤會,我問這個問題的目的不是爲了打探軍方的機密,我只是想從側面瞭解一下,看看我們兩個部門有沒有在南洋合作一把的可能。”察覺到了顏楚傑的警惕,郝萬清立刻就作出瞭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