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升東從白虎堂出來的時候感覺一身輕鬆,似乎自己這一輩子的背運大概都已經走完了,這幾天做什麼事情都順風順水,狀態簡直沒法更好。這次回來不僅成功掩飾了自己在榆林戰敗被俘的事實,還反而藉此立下大功,爲失去船隻和部下找到了十分合理的藉口。既討好了上司何文輝,爲自己晉升把總爭取了機會,又爲海漢人鋪好了路,讓他們可以有合理合法的身份出現在崖州,這種兩全其美的結果就算羅升東自己在事前都沒想到過。現在想想,似乎前面這二十多天的苦役日子也不是那麼難過了。
“我真是太機智了!”羅升東對自己的隨機應變表示了由衷地讚賞。
羅升東帶着五名親兵走到校場的時候,正看到魏三柱綁了那兩個逃兵到轅門外準備砍頭。那兩人看到羅升東,禁不住大聲呼叫求饒。若是沒發生這段時間的事情,羅升東或許會惻隱心起,替這兩個逃兵求個情,但現在已經騎虎難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就算魏三柱不動手,羅升東也絕不會放過這兩個活口了。當然,事情演化到眼下這一步,就算沒人動手,何文輝也不會讓這兩人再活着——這事搞好了就是大功一件,豈能容他們再繼續胡說八道?
羅升東停下腳步,指着那兩人道:“你們都看清楚了,這就是亂嚼舌根的下場!”身邊五名親兵心腹都明白羅升東這話是殺雞儆猴說給他們聽的,紛紛連道不敢。
軍法官帶着兩個劊子手走到跪着這兩人面前,大聲宣讀了他們的罪狀:“軍法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更教難制,此謂構軍,犯者斬之!軍法其八,好舌利齒,妄爲是非,調撥軍士,令其不和,此謂謗軍,犯者斬之!軍法其十五,託傷作病,以避征伐,捏傷假死,因而逃避,此謂詐軍,犯者斬之!數罪併罰,判斬立決!”
旁邊有士兵上來解開這兩人頭上髮髻,然後拉拽住頭髮讓這兩人的腦袋貼到面前的大木墩斷頭臺上,不讓他們繼續掙扎,同時露出脖子方便劊子手下刀。
兩名劊子手上前先用刀略微比劃了一下脖子的位置,便揚起鬼頭刀砍了下去,兩道血柱把腦袋衝出去老遠。羅升東長出了一口氣,這兩個知道內情的逃兵一死,至少在短時間內已經不會再有人能威脅到自己的安全。
除了處理這兩個逃兵之外,羅升東倒也沒忘記給自己麾下戰死的十五個倒黴鬼報功,好讓這些人的家屬多少能拿到一點撫卹金。至於還留在穿越衆勞改營的三十多號人,羅升東只能等自己有機會安排苦役調動的時候,再向穿越衆提出用數倍的苦役人口去換回那些人。有了前面的成功合作範例,羅升東相信到時候提出換人計劃也不會遇到太大的阻礙。
當晚羅升東與一衆熟識的軍士大醉一場,慶祝這次脫身立功。第二天一早,羅升東便帶着幾個手下去碼頭上駕了艘哨船,悄悄駛出了崖州水寨。這趟脫身回來之前,羅升東可是給陶東來打過包票,一定會設法帶穿越衆的人進入崖州城。昨天羅升東已經從何文輝那裡得到許可,安排跨海而來的海漢使者進入崖州城遊歷,以見識我大明天朝上國之國威。
羅升東當然不會放心讓別的人去做這個接待工作,惹怒這些海漢人的後果,他可是親眼見識,也親身感受過了。而且羅升東隱隱覺得,自己能從海漢人這邊得到的好處還遠遠不止眼前這些。這些海漢人初來乍到便有如此聲勢,假以時日,又能給予自己什麼樣的助力,羅升東對此默默地產生了一種期待感。
行動隊昨晚在南山鎮外的海邊沙洲安營紮寨,這地方在崖州以南不到十里,人口密度也大於昨天行動隊造訪過的幾處地方,離海邊不遠的地方便有人居住。不過昨天羅升東已經告誡過他們,所以行動隊並沒有貿然與本地人進行接觸,以免節外生枝引來了巡檢司的人。
羅升東乘坐的哨船剛駛出寧遠河河口,負責當班執勤的王湯姆就從望遠鏡裡發現了他:“北邊來了一艘小船……羅升東在船上。”
正幫着其他人分發早餐的顏楚傑聽到之後放下手裡的活兒,走到王湯姆旁邊也拿起望遠鏡張望了一會,點點頭道:“既然他今天能從水寨裡出來,就說明應該已經過關了。”
果然羅升東踏上“飛速號”的時候一臉傲然:“見過各位!在下昨日回到水寨後便依照事前之定計行事,加之有那些首級武器爲證,無人對此有懷疑。此時水寨何參將的戰報已在去往瓊州府城途中,想必數日之後會有封賞頒下。”
“我們的身份問題解決了嗎?”顏楚傑並不十分關心羅升東的個人前途會如何,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羅升東是否如他們事前要求的那樣,爲穿越衆爭取到一個可以合理合法進入崖州城的條件。
“在下給陶長官承諾之事,自然會盡心竭力去辦。各位放心好了,崖州水寨這邊已經認可了各位的身份,今日在下便陪同各位進崖州城逛上一逛。”羅升東雖然口氣謙卑,卻還是散發一股掩飾不住的得意之情。
崖州城位於崖州水寨以東約莫五里,地處寧遠河上游,不過“飛速號”的外形實在太過搶眼,所以行動隊並不打算駕船從寧遠河逆流而上。另外崖州水寨就在寧遠河入海口,要是有個意外狀況,“飛速號”很容易就會被堵在上游河段出不來,從安全角度考慮,還是從陸路去崖州比較穩妥。
顏楚傑將老外摩根和幾名軍警部成員留在了船上負責守衛,另外女記者羅舞丹雖然提出反對,但最終還是被留了下來,因爲同行的所有人都認爲帶着這麼一個女生去崖州實在有些冒險,誰都不敢保證生性跳脫的羅舞丹會不會在崖州城裡惹出什麼是非來。考慮到軍警部這些人的槍械太惹眼,出發前便全部用帆布槍套裝了起來,這樣背在身上就不會有什麼麻煩了。
既然行動隊決定了要走陸路,羅升東倒也痛快,留了一個人看船,帶着其他幾個手下棄船登岸,跟行動隊一起步行去崖州。好在崖州距此只有數裡地,慢慢走路過去也就是一個多小時的事情。
這一隊人馬有水寨官兵,有奇裝異服的海外人士,一路上倒是招來不少的圍觀羣衆。途中還碰上了南山巡檢司的人馬,羅升東便趁這機會將海漢人的來歷和水寨何參將的意思傳達下去,以便於他們今後能公開在這些地方活動。
崖州在宋代以前都只是土城,十二世紀末到十三世紀初的南宋年間,纔開始逐步改建爲磚石城牆,到此時經過四百年的改擴建之後,已經成爲海南島規模較大的一座堅城。
崖州城北臨寧遠河,建有東、西、南三門,行動隊自南向北而行,所抵達的城門便是唯一完整保存至後世的南門文明門。崖州城城牆高達兩丈有餘,赭紅色的拱形城門之上建有一座譙樓,上掛牌匾“文明樓”。城牆上垛口分明,有士兵在城牆上來回巡邏,城下也有站在城門兩邊盤查進入城百姓的哨兵。
有了羅升東這個高級帶路黨的存在,行動隊進城時倒是沒有遇到任何的麻煩。雖然水寨邊軍跟駐守崖州城的衛所兵分屬不同治下,但羅升東好歹是個百總,又有水寨何參將的手令,自然沒人敢攔下這支隊伍,只是城門口執勤的士兵免不了對他們這羣人多看了幾眼。
剛進城門隊伍裡就有人發現了了不得的東西,指着石牌坊後面的建築說道:“你們快看,這是孔廟啊!”當下立刻就有人拿出相機,對着那邊咔咔拍了起來。
羅升東聞言心道,這幫海漢人果然還算是文化人,進城什麼都還沒看就先注意到孔廟了,看樣子還是孔夫子的威力夠大。羅升東對這崖州城裡城外的事情非常熟悉,當下立刻轉變爲導遊模式:“各位,此乃崖城學宮,始建於北宋年間,其中供有孔夫子和四配塑像,十二哲人牌位,若是各位有興趣,大可進去參拜一下。”
羅升東以爲這幫人的驚訝是出於對孔夫子的崇敬,卻不知這些人純屬遊客心態,完全只是把這裡當着了一個人文景觀而已。至於說進入參拜先賢,這些人是更是提不起興趣,說得嚴重一點,行動隊當中連知道羅升東所說的“四配十二哲”究竟是指哪些人的都沒幾個。
行動隊這些人當中,軍警部關心的是崖州的佈防情況,在心中各自制作着武裝攻打崖州的軍事計劃。工農業部門的人盤算着能在這地方買到什麼,又能賣出什麼。大奸商施耐德一心想趕緊去看看這城裡的商鋪,掙錢纔是他最感興趣的事情。而剩下的帶路黨父子於大山和於小寶根本就不識字,就更談不上對“孔廟”能有幾分崇拜之情了。只有不明所以的黎人符力,見穿越衆都大呼小叫的,也跟着興奮起來,若不是於小寶手疾眼快拉住了他,這個第一次來崖州城的孩子多半就要一個人進去逛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