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行動起始於1630年夏季,經過兩三個月的前期襲擾之後,10月海盜軍登陸攻打瓊北地區,然後阻斷了瓊州島與大陸之間的航運往來。從那個時候,李清揚這個坐探與大陸錦衣衛機構間的聯繫也就此中斷。之後海漢民團“收復”瓊北地區,並接管了海運控制權,但封航仍然持續了很長的時間,直到年底的時候,才逐步開放了瓊州島與大陸之間的航運往來,但從大陸來的船隻停靠瓊州島的港口依然需要接受嚴格的盤查,以防有奸細混進島上。
當然這個盤查的尺度是掌握在海漢手中的,比如李清揚向南鎮撫司提交報告的信息渠道,安全部就在快到年底的時候重新啓用了,確保李清揚將一些經過加工的信息傳遞到南京去——其內容基本都是海盜軍攻瓊的形勢如何危急,海漢又是如何英勇備戰,擊退了入侵的海盜云云。由於瓊北的大明官府機構已經全部被海漢控制,李清揚這個消息來源幾乎就成爲了大明獲取瓊州島形勢變化的唯一官方渠道了。
不過這消息從三亞一路傳遞到南京,路上所需的時間也不短,直到又過了近兩個月,也就是1631年1月下旬,李清揚要再次向南京提交報告的時候,他才從到三亞來接頭的信使那裡得到了南京鎮撫司關於去年瓊北之亂的信息回饋。
與廣東官府的關注點有所不同,錦衣衛南京鎮撫司並不是很在意瓊州在這次的戰亂中蒙受了多大的損失,以及戰後重建事宜需要朝廷的哪些幫助,這封給李清揚下達的密令中就只有一件事,命令他設法聯繫或者找到去年九月間去瓊州秘密公幹,而此時已經消息全無的南京鎮撫司副千戶趙野。
李清揚震驚之下,也並沒有試圖隱瞞這個消息,南京送過來的每一封書面指令,他都是得上交到安全部存檔保存的。他當即便將這個消息告知了林南,然後林南又帶着他馬上去見了郝萬清,將情況進行說明。
一直以來瓊州島上的錦衣衛機構都是接受廣州方面管轄,而南京鎮撫司前年派李清揚南下潛伏的原因,就是認爲包括廣州錦衣衛在內的下屬機構都存在很大的工作漏洞,對於瓊州島上海漢人的監管不夠嚴密。不過這個安排很早就走漏了風聲,李清揚剛到廣州就被海漢安全部給盯上了,錦衣衛派來打入海漢內部的坐探,到最後反而成了海漢安全部手裡應付錦衣衛的工具。
李清揚的存在的確給海漢的情報工作帶來了一段安全期,正如安全部所預計的那樣,李清揚的定期報告在一定程度上的確能夠麻痹住大明的情報機構。但同時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安全期也是有時間限制的,隨着海漢的不斷壯大,在東南地區的影響力日漸加強,大明情報機構遲早都會正視海漢的存在,甚至有可能作出一些敵對的舉動。
李清揚離開南京的時候,他所獲知的情況是南京鎮撫司並不打算在瓊州島傾注太多的精力,除了他帶的這一組人之外也沒有別的安排。當然制定這個計劃的人大概也沒想到,派去的一組人馬沒過多久就只剩下李清揚一人在三亞待着,而且最終還叛變了朝廷。
但南京鎮撫司在去年派出了另一名級別更高的官員秘密來到瓊州島,這件事李清揚是直到這個時候才知道,而在此之前他連半點風聲都沒有收到。
這種情況有兩個可能:第一是來到瓊州島的這位同僚處於某種原因,沒能在燎原行動開始實施之前與他取得聯繫,如果是這樣的情況,那肯定是對方的失職了;而第二種可能性就比較嚴重了,那就是南京鎮撫司在派出這名官員的時候,並沒有安排他與在三亞潛伏的李清揚聯絡。換句話說,南京方面對李清揚的信任度已經有所下降,纔會另外又安排了一條線,佈置其他人進入瓊州島。
按照錦衣衛原本的編制,瓊州島上的最高職位者也不過是跟李清揚一樣的百戶而已,南京鎮撫司當初安排李清揚過來,也是爲了方便他在瓊州島上能夠單獨行事,不用受制於本地的錦衣衛機構。而這次又專門派了一個從五品的副千戶過來,也足見其對瓊州島情報工作的重視了。
當然了,這個名叫趙野的副千戶來到瓊州島的目的究竟是對付海漢,還是另有其他案件要查,現在並沒有更確切的消息。而南京鎮撫司給李清揚的任務,也僅僅只是找到趙野的下落然後回報,並沒有找到之後配合其工作等等進一步的安排。
要查這件事,首先就得回溯到燎原行動期間,海盜軍和海漢民團先後對瓊北官場的兩次掃蕩。除了普通的官府機構之外,錦衣衛和東廠作爲大明最重要的安全情報機關,也是這次行動中的兩個重點清掃對象。除了極個別在此之前已經選擇向海漢秘密投誠的人員之外,整個瓊北的大明情報機構可以說是被連根拔起,甚至連那些隱藏在民間,沒有正式編制,只拿賞銀的兼職坐探都沒有幸免。
就連瓊州府城裡的錦衣衛衙門也沒能倖免於難,在海漢民團進駐府城之後,軍方很快以抓獲的某海盜頭子的指認,包圍了城中的錦衣衛衙門,以勾結海盜之名抓捕當地錦衣衛負責人。而錦衣衛這邊也不肯束手就擒,在此過程中軍方動用了武力,打死打傷多名負隅頑抗的錦衣衛人員。事後清掃戰場,發現錦衣衛的幾名主要負責人都死於了這場衝突之中。覈對了人員名單之後,執行任務的部隊便將此事告一段落了。
根據軍方的核對,他們已經完全按照安全部所提供的人員名單,對瓊北地區大明情報機關的主要任務進行了抓捕,算上被海盜軍清除的人員,整個瓊北的錦衣衛、東廠,都已經被清理乾淨了。而安全部也就拿着這份通知書,向執委會交了差。在此之後不管是執委會還是安全部,都暫時放鬆了對大明情報機關的戒心,因爲即便他們再怎麼能幹,也不可能在海漢嚴格管控瓊州海運的情況下,在短期內再次重建基層組織了。
燎原行動結束之後,海漢軍方已經按照所掌握的名單核對了所有人,包括那些死人在內,以確保錦衣衛和東廠無人漏網,但在此過程中根本沒有人想到,竟然還有在這個名單之外的人潛伏在島上。
而這次廣東官府派到瓊州島補缺的候補官員中,也並沒有錦衣衛和東廠的官員。按劉遷提供給海漢的情報,這兩個衙門的候補官員最快也得要二月底三月初的時候才能定下人選。即便是到時候來了人,大概也是跟嚴明君、李進他們差不多的境況,只能單槍匹馬過來赴任,畢竟就算是特權衙門,這經費和編制也是有限的。因此在李清揚接到這封密信之前,整個安全部都已經暫時放下了對大明情報機構的注意力。
郝萬清接到這個消息之後也不敢怠慢,立刻通知了執委會,而陶東來對此也很快作出了批示:不惜代價、死活不論,儘快把漏網之魚抓住。
安全部這邊也立刻召開了應對會議,郝萬清認爲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有實證證明此人已經死於之前的戰亂,又或是能在近期就被抓捕到,那麼應該就翻不起什麼大浪。但如果此人還潛伏在瓊北某處,並且暗中重新組織人馬,那就不知道這個定時炸彈什麼時候會在何地以何種方式爆炸了。
安全部一紙電文發到瓊北的民團指揮部,民團這邊又用了整整五天的時間,重新對當時的抓捕名單進行了覈對,確定已經死亡和被捕的名單中並沒有這麼一位身份顯赫的官員。但當時死於戰亂的人並不止錦衣衛衙門裡這些人,如果要覈對全部死亡人員的身份,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戰後埋進土裡幾個月的無名氏大有人在,這時候還能怎麼覈對身份?
就在安全部失去線索,有點把握不住方向的時候,海軍那邊倒是送來了一個好消息。他們在瓊州海峽巡邏時截獲了一艘從海口港出發的商船,在例行截停準備登船的時候,竟然有人跳海逃亡。
海軍這邊倒沒有廢力氣去嘗試抓活口,站在船舷邊的水兵一通排槍打下去,跳船的人很快就帶着滿後背的槍眼浮上了水面。在把這具屍體打撈上船之後,水兵們很快就在屍體的腰間摸出了錦衣衛的腰牌。
嚇得大汗淋漓的船東只能連聲分辯自己並不知道這人的真實身份,只是收了他五十兩銀子,將他提前藏入船底的貨艙夾板當中,送他偷渡去雷州半島登陸。船東聲稱自己只是爲了銀子,但軍方可不會管他口供的真假如何,直接連人帶船全都給扣了下來。
這事很快就上報到王湯姆那裡,王湯姆也知道瓊北的錦衣衛早就被一網打盡,理論上說應該不會有漏網之魚,但這個事既然出了,那就不再是軍方一家的事情了,當下便派了快船,押解了這艘船上的所有人,以及這具錦衣衛屍體和隨身物品送往三亞。爲了不耽擱時間,這邊船一出發,軍方便用電文通知了大本營。
但從屍體上所發現的腰牌來看,這具屍體應該並非是安全部正在找的那位副千戶大人,但極有可能是其隨從人員。而另一個好消息是在屍體身上發現了一封用防水油布包裹起來的密信,由於使用了許多專業切口,軍方的人看不懂這封信的內容,也就一併隨船送往三亞,由李清揚進行解讀。
有了這封信之後,整個事情的脈絡就清晰多了。這名叫做趙野的錦衣衛副千戶在燎原行動開始之前就已經率領幾名手下離開了府城前往儋州方向,但他們的運氣極其不好,在澄邁縣遇上了海盜軍攻城,其中幾個手下死於戰亂之中,趙野只帶了一名手下逃出澄邁縣城,然後一直就潛伏在野外,因爲戰況不明也一直不敢前往大城。
海漢民團收復瓊北之後,趙野又花了很長的時間確定瓊北的局勢,直到去年快到年底,也就是李清揚向南京方面傳遞瓊北之亂戰況彙報的那個時候,趙野才重新在儋州附近找到了落腳點——當然具體在什麼地方,趙野也不是傻子,在密信中並沒有提到。
而趙野安定下來之後,就準備與大陸方面重新取得聯繫。他當然也通過某些渠道聽說了本地錦衣衛的“悲慘遭遇”,如果不想重蹈覆轍,那麼首先就不要嘗試向接管本地的海漢人亮明身份。於是他一面在本地潛伏下來觀察形勢,一面寫了密報,交給唯一的一名手下,由他前往現在瓊北唯一可以通航大陸的海口港,尋機偷渡回大陸去。
而密報中的其他內容,基本都是對海漢不利的角度,跟李清揚遞交到南京鎮撫司的報告完全是相反的論調。這種東西要是被傳回南京,就算那邊不立刻採取什麼明顯的行動,也勢必會影響到錦衣衛對海漢的重視程度。
幸運的是民團海軍無意中在海上截住了這名錦衣衛搭載的船,而他以爲自己的行蹤已經被船員出賣纔會被海漢人的戰船截停,情急之下試圖跳海逃跑,可惜徒勞無功反而白白送命了。
而這封信送到三亞,由李清揚解讀了內容之後,偵辦的方向也就變得清晰起來。如果沒有發生新的變化,這名錦衣衛的副千戶應該仍然在儋州附近潛伏,剩下的就是怎麼能把他從當地給揪出來了。
安全部立刻作出了緊急調配,給李清揚第一次執行外務的機會。當然處於種種考慮,他也並不是一個人前往儋州。除了一隊專門負責特勤任務的戰鬥人員之外,還有林南這個上司帶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