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許心素掌控福建沿海港口所得的利益中,還得拿出相當一部分付給海漢,作爲獲取海漢軍事支持的費用。而不用王湯姆多說李進也能想象到,在廣州市面上一向行情很好的海漢貨是如何通過許心素的門路大量地賣到福建市場上,賺取可觀的收益。
而李進所不知的是,在福建方面的運作之下,海漢商品早在兩年前就已經跨越了福建市場,進入了更靠北的地域。相較於福廣兩省的市場,長江中下游流域的江浙一帶擁有更強大的購買力,近兩年的銷售情況也正在逐步與福廣兩省靠近,已經成爲了海漢出口貿易的主要收益來源地之一。
但所有這些來自於大明境內的收益,如果以王湯姆的理論來看,全部都是倚仗於海漢民團強大的軍事實力所提供的保障,否則海漢的出產別說賣到遙遠的長江以北,就算是想賣到廣東,也得先問問珠江口的海盜們同不同意。
本來廣東水師要是實力強一點,又或是多幾個像福建許心素這樣有眼光的人,或許還能從海漢的發跡中多分到一些好處,然而最好的時機已經錯過,現在的海漢並不需要廣東水師的配合,就可以掌控住兩廣海岸線上的主要航道和港口。類似駐紮在珠江口香港島上的水師營寨,已經面臨着被海漢民團直接吞併的局面了,這種時候就算水師再主動往上貼,大概頂多也就只能從海漢這邊收到一點遣散費了。
李進不得不承認,在瞭解完海漢的這種軍事與貿易相結合的運作模式之後,反而更加感到失落了。海漢人的確把這套理論運用得爐火純青,但這個成功的範例卻很難套用到大明這邊,以此來充實大明現有的軍力。李進不是一個政客,但也知道大明的問題可並不僅僅只是因爲軍事力量的羸弱,要改變現狀也不是兵部一家能夠獨力辦到的事情。
“行了,我現在還有公務要處理,改天再跟李將軍探討這些問題吧!”王湯姆跟李進聊了半天,感覺套路的話也說得差不多了,便主動送客了:“等我這趟出差回來,再邀李將軍一起出海玩玩吧!”
這麼多的戰船在儋州灣內集結,並且日以繼夜地不斷有物資運上船,李進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海漢人是在備戰了,當下便追問道:“王將軍可否透露這是準備要征討何處?”
王湯姆打個哈哈道:“放心吧,不是跟大明打,我們一直以來也沒有這種想法。你看瓊州島上的大明官府衙門不是都還好好的嗎?”
李進心道衙門倒是還在,只是全都已經成了擺設罷了。自己這個儋州參將上任都一個多月了,部下還是隻有從大陸帶來的四名親兵,按編制來說,就算最底層的小旗帶的兵也比現在的自己多。這境遇要是被以前的同僚知道,只怕要笑掉大牙——花了幾千兩銀子活動來的職位,結果就是千里迢迢來儋州當了擺設。
在儋州住了這麼久,李進其實已經明白現在的瓊州島是誰說了纔算,儋州這種大城尚且如此,瓊州島南部的崖州等地就更不用說了。從王湯姆自信的言論中,李進也能明確地感受到海漢對瓊州的掌控已經超過了大明,而他們依然保留着大明官府的存在,可能也真的就只是王湯姆所說的那樣,不想爲此跟大明開戰而已。
1631年3月30日,大明崇禎四年二月廿八。在迎來穿越四週年慶的前夕,由王湯姆所指揮的特混艦隊駛離儋州港開始南下,前往遙遠的南海納土納羣島執行作戰任務。
出發的這一天,李進還強行把嚴明君也拉到了儋州港,觀看海漢海軍的出發場景。由於這次行動有一定的保密度,軍方和地方上都沒有安排公開的送別活動,只有本地管委會的幾名頭面人物到場爲艦隊送行。而兩名大明官員算是得到了特許,可以作爲嘉賓在場參觀這個過程。
雖然這支船隊僅僅只有十幾條船,規模其實算不得多龐大,但其顯露在外的戰鬥力就已經十分震懾人心了。最近一直待在儋州城沒有外出的嚴明君,在看到這些巨大的戰船揚帆出海的情景之後,也不禁無奈地搖頭嘆道:“以海漢民團的戰力,我大明恐怕難以再收復瓊州了。”
李進應道:“他們只要不再繼續向北擴張就是萬幸了,好在我近日打聽到的消息,這支艦隊是往南去的,並不會跟大明開戰。”
“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對於李進的“喜報”,嚴明君實在是開心不起來。
李進卻對嚴明君的悲觀態度有些不以爲然:“嚴老弟,我這些日子跟海漢人談過多次,發現他們對於大明並沒有太多的敵意,反倒是有意扶持大明發展軍力,近年戰績彪炳的福建水師,就是海漢人在背後提供援助。若是他們肯爲朝廷出力,北邊的憂患何愁不平?”
嚴明君搖頭道:“海漢人豈是好相與的?他們做任何事都像是在做生意,你拿他們一根雞毛,那也是要付出相應代價的!再說了,海漢人現在佔下了瓊州島,朝廷知道了真相,豈肯輕易罷休?”
“不罷休也沒辦法啊!”李進搖搖頭道:“海漢民團的實力,嚴老弟也親眼見證了,兩廣的軍隊哪裡打得過他們?再說朝廷現在大概也拿不出軍費在南方開戰,不然去年也就不用眼睜睜看着海漢人派出民團來接管瓊北的防務了。與其跟他們對着幹,倒不如想想怎麼利用他們,爲大明效力。”
“海漢人只會爲銀子效力!”嚴明君對於這個問題倒是比李進想得更爲透徹:“他們可沒把朝廷放在眼裡過,什麼援助福建水師,要是福建哪邊不拿銀子,他們會無償援助嗎?李兄,你也接觸了海漢人,這些人口音各異,明顯不是來自同一處地方,跟他們談什麼家國大義根本就沒用的。沒錯,大明是可以和他們合作,用銀子、土地、人口來換他們的軍事援助,但這樣做無異於飲鴆止渴,即便軍力能夠得到壯大,也會逐漸受制於海漢。而他們擴充實力的速度,可要比大明快多了,想想看,他們來到瓊州島才僅僅四年時間啊!那十年,二十年呢?大明真的抑制得住這些人的野心嗎?”
李進嘆了口氣,搖搖頭結束了這場討論:“如今的大明就已經管不住他們了。”
王湯姆率領的艦隊從儋州出發之後徑直向南,繞過昌化,前往安南峴港。在那裡艦隊將和安南民團派出的野戰步兵營會合,完成集結後再繼續向南行進。從儋州到目的地納土納羣島的航程超過一千海里,算上路途中需要停靠補給的時間,王湯姆預計這趟航程需要十二到十四天才能完成。等完成任務歸來,估計差不多也得一個月之後了。
4月1日,艦隊如期抵達安南峴港。這裡的港口碼頭一期工程已經接近尾聲,擁有三千多居民的峴港已經有了海港城市的雛形,在接下來的兩三年時間中,這裡還將不斷從本地招收歸化民,完成港口碼頭的後續建設工程,並將這裡建成中南半島中部最主要的對外貿易港——當然,所謂的安南對外貿易,必須且只能掌控在海漢手中。
軍事用途並不是峴港的主要用途,在海漢軍委的規劃當中,位於北部灣的塗山半島,以及南方的金蘭港,纔是專門用於軍事的港口。不過這倒並不妨礙峴港臨時充當一下軍港,在特混艦隊抵達之前,裝載安南民團野戰步兵營的運兵船就已經先期抵達這裡,並且進行了幾天時間的短暫休整和物資補給。
率領安南民團的軍官是穆夏柏,他在去年就參與了南下的偵察,對納土納島的狀況也相對較爲熟悉。在完成這次的作戰任務之後,他將作爲當地的一把手常駐,這也將會是迄今爲止海外派駐穿越者距離最遠的一個據點。
特混艦隊在峴港只停留了一天時間,加入了六條運兵船之後,擴充爲十七條船的艦隊離開峴港,繼續向南進發。不過由於安南民團所乘坐的運兵船都是傳統的中式帆船,航速一下就降低了不少,兩天半之後才抵達了距離峴港三百海里的下一個停靠點金蘭港。
金蘭港雖然理論上在去年就已經啓動了開發建設工程,但由於勞動力不足,工程進度相對比較遲緩,到目前爲止也就完成了僅僅二百米長的標準碼頭,十來棟庫房,以及少量的民用設施。而在這裡所能補給到的物資也相對較少,只有淡水和蔬菜瓜果,禽畜肉類在這裡都是屬於緊俏貨,本地農場僅有的七八頭可以出欄的豬全部都被艦隊以軍用物資名義給徵用了。
從金蘭灣繼續往南,途中就再沒有其他的補給點了,而這裡距離目的地還尚有五百多海里,即便一切順利,也差不多要四天左右才能完成這段航程。
值得慶幸的是這一路上順風順水,並沒有遇上任何惡劣的天氣,在八十個小時之後,艦隊就已經駛入了納土納羣島海域。
王湯姆當然還沒有狂妄到讓一路顛簸過來的部隊立刻對納土納主島上的海港發動攻擊,而是選擇了先在納土納島以北的那座無人島停靠休整。從這裡到目的地之間的航程約莫還有六十多海里,既不用擔心被對手所輕易發現,也便於計劃好發動進攻的時間。
艦隊在無人島休整期間,王湯姆也沒忘了先派出一艘僞裝成商船身份的福船,前往納土納島的港口進港補給,並聯系安全部駐島的密探,最後一次確認島上的防務狀況。
隔天送回來的消息讓神經還有些緊繃的軍官們都是長出了一口氣,或許是被島上漢人百姓表現出來的溫順所麻痹,荷蘭人的警惕性顯然並不高,而且他們也不認爲這裡有遭遇大規模襲擊的可能,畢竟這裡沒有建設大型港口的條件,軍事價值和發展前景都非常有限,在這個海域內不管是葡萄牙人還是西班牙人,顯然都不太可能會看上這個地方。
島上的荷蘭武裝人員依然維持在一百出頭,再加上大約同等數量,主要裝備冷兵器的民兵,就是納土納島幾乎所有的防禦力量了。除了火繩槍之外,唯一的重武器就只有荷蘭人聚居的小城堡佈置的幾門六磅炮了。而這種武器在海漢民團爲了這次作戰特別準備的十門12磅炮,兩門24磅炮面前,顯然是不夠看的。
除了陸地上的防禦力量之外,荷蘭人在海上所佈置的防禦力度也非常有限,僅僅只有一艘武裝商船常駐在這裡,而船上的火力也極爲有限,根據木匠黎大貴的偵察所得,這艘船上的幾門小口徑火炮顯然並不足以對裝備了超過百門艦炮的特混艦隊造成威脅。用王湯姆的話說,這種破船要是能在對戰中打出第二輪炮彈,那就是特混艦隊的恥辱。
當然了,軍委派出如此強力的艦隊來執行這次任務,倒也不完全是爲了在攻打納土納島時碾壓對手,畢竟根據之前的情報就已經知道這個港口並沒有岸防炮設施,根本就無力阻止海漢民團的登陸作戰。之所以要派出這麼強大陣容,其一是爲了驗證“威嚴級”戰船在遠航作戰期間的可靠程度,順便鍛鍊一下戰船與補給船之間的配合,其二也是擔心萬一運氣不好在這個海域到荷蘭的武裝商船船隊,憑藉這個陣容應該也能一舉滅掉對手。
有詳細的海港平面圖和防禦佈置圖,有武器裝備和兵力的統計數據,再加上雙方實力存在的巨大差距,這場仗還沒開打就已經可以提前下定論了。4月12日,隱藏在無人島的艦隊完成了休整,駛離駐地繼續南下,駛往目的地開始執行最終的作戰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