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寧崎率領使團主要人員出使漳州期間,石迪文在中左所也沒有閒着,這些日子他讓許裕拙帶着自己,幾乎跑遍了漳州近海區域的各處島嶼,對明軍在漳州的軍力部署狀況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認識。
作爲福建最重要的出海港之一,漳州一直是十八芝重點關照的區域,近幾年幾乎年年都會遭受十八芝來自海上發起的進攻,因此這裡的防禦壓力也是相當大。駐軍的主力部隊部署在漳州城內外,城防軍約三千四百餘人,以中左所城爲核心的出海口島嶼防禦體系有駐軍兩千兩百餘人,另外駐紮在此的水師部隊還有八百餘人的編制,合計兵力超過了六千人,也算得上是重兵佈防了。
當然了,按照明軍一貫的作派,這個兵力統計也僅僅就只是紙面數據而已。儘管部署在漳州的明軍有相當一部分實際上是許心素養的私軍,軍中空額狀況要大大好於一般衛所軍,但仍然無法完全禁絕軍中有吃空餉的現象。按照許裕拙的說法,能夠讓衛所軍編制部隊的空額比例低於兩成,就已經算是做得相當不錯了。
因此雖然漳州駐軍的紙面數據有六千人,但實際兵員只有大概五千上下,再除去後勤、指揮等部門,其中真正的作戰部隊編制也就不到四千,要靠這點人馬守一座城大概是夠了,但要再加上漫長的海岸線,諸多的海島據點和近岸海域,那的確還是有一點捉襟見肘的味道。如果不是許心素一直按照海漢的建議走精兵路線,並大量購買火炮加固了各處據點,建立起了多層次防禦的戰略縱深,那這種分散部署兵力的格局還真是很容易被來自海上的對手各個擊破。
福建明軍雖然一直在效仿海漢的軍制,並且大量購買了海漢出產的制式武器來武裝士兵,但實際的作戰效能還是與海漢民團存在着較大的差距。這一是因爲海漢向福建出口的武器本來就是性能縮減的外銷版本,或是已經淘汰換代的舊式武器,與海漢民團所列裝的武器在性能上存在着一定的差距。第二是海漢有着明軍無法效仿的高效率指揮體系,建立黑科技基礎上的無線通信系統根本就沒法照搬,而指揮系統的這種差異也會顯著影響到戰術安排和作戰效能,在戰場上體現出的效果就會呈幾何級數放大了,海漢民團所能完成的一些戰術,對於明軍來說就如同天方夜譚了。
另外還有一個看不見摸不着的因素,那就是部隊的士氣。海漢民團至成立以來,不管大小戰事未嘗一敗,這種常勝軍的形象到了戰時,對於部隊成員的士氣鼓舞作用是非常大的。所以儘管海漢民團經歷過的戰事大部分都是以少打多,但也從未發生過部隊畏戰潰逃之類的事故。而身處這樣一支軍隊之中的成員,對於海漢的忠誠度也會無形中增加許多。而福建明軍空有官軍稱號,在與海盜的對壘中卻長期處於被動,久而久之這些部隊的自信心也會受到負面的影響,進而直接影響到他們在戰場上的表現。
福建明軍在許心素上臺之後雖然戰績有所提升,但總體局面仍然處於被動狀態,士氣上很難與海漢民團那種自信爆棚的感覺相提並論。石迪文在中左所附近考察多日的結論,認爲福建明軍的戰鬥意志雖然較海南島上的明軍要強一些,但這種所謂的強也是相對而言,很難預料如果他們連續吃上幾場敗仗,會不會如同原本歷史中的本地守軍那樣變成了一羣在海盜面前毫無抵抗力的綿羊兵。
不過這對於海漢而言倒也並不是什麼壞消息,石迪文認爲這從側面說明了海漢對軍備出口的限制政策起到了明顯的作用,福建明軍的戰力不高,是與其訓練和作戰的頻率直接掛鉤的,而其根本原因之一就是海漢限制了向其出口原廠彈藥,使得福建明軍很難保證日常實彈訓練和大規模的持久作戰,往往是打上十天半月之後,哪怕局面佔優也不得不停下來,因爲他們必須等待下一批軍火送抵之後才能重新開戰。
當然這種尷尬的局面已經成爲了過去,在未來的一段時期內,對十八芝失去耐心的海漢會逐步放開軍售方面的部分限制,以便能支撐福建明軍向十八芝發動大型攻勢。一旦武器供應問題得到解決,福建明軍的戰鬥力立刻就可以上升一個臺階,屆時派到福建指導戰局的錢天敦也可以充分利用好這些“協從軍”,以儘可能小的代價來逐步消滅十八芝在福建與臺灣兩地的勢力。
在寧崎和許心素回到中左所城之後,石迪文首先向他們介紹了聯合軍演的大致規劃:“……聯合艦隊將從中左所出發,向東繞行過金門之後折向北邊,在泉州外海進行爲期一天的海上作戰演練。然後繼續向北,以南日島爲目標,進行一次兩棲登陸演習。整個演習過程大約會耗時三天,另外我們準備在這次演習中的射擊環節全部安排實彈操演,以求儘可能貼近實戰的狀況。具體的準備情況,由許參將來說吧。”
許裕拙接着介紹道:“這次聯合軍演,雙方共計投入參演兵力爲1500人,船隻三十艘,相關的人員和物資都已經調配到位,前幾日石先生已經召集了參演部隊軍官召開了準備會,如今只等一聲令下便可隨時出發。”
許心素皺眉道:“這南日島……可需再斟酌一下?”
寧崎不解道:“南日島有什麼問題?”
許心素解釋道:“寧先生有所不知,這南日島乃航道要衝,十八芝一向視其爲命,在島上築有磐石營寨,平時就駐紮了上千的戰兵,數十條戰船,十分難纏。我軍雖然發動過幾次攻勢,但都未能奪下此島,也算是橫亙在漳泉兩州與福州之間的一根刺。”
石迪文道:“許大人說的這些情況,我前些天也與許參將認真討論過了,許參將還向我出示了島上的佈防概圖。恕我直言,我認爲這個島可能並沒有貴軍想象的那麼難以攻克,我們完全可以在一兩天之內就拿下這個地方,然後實現福建沿海幾個主要貿易港的安全通航。”
“一兩天內?”許心素有點不敢置信地重複了一遍石迪文的說辭。想當初他率部攻打南日島上的海盜營寨,足足打了七八天,傷亡近千,最終自己耗光了彈藥和士氣,不得不選擇了撤離。而南日島這個位置剛好卡在漳泉兩州與福州之間,日復一日地給漳泉兩州通往北方的航線造成麻煩,而且十八芝以其爲落腳點,隨時都能從南日島向南北兩邊的港口城市發動偷襲。要不是拿不下南日島,福建沿海的防務又豈會像現在這麼被動。
“我知道許大人或許對我們的這種安排有些疑慮,沒有關係,許大人可以登上我們的旗艦‘威信號’,與我們一起見證這場小小的戰鬥。”石迪文對此卻是十分的自信,立刻開口邀請許心素也親臨觀摩。
當然當初在談及這場聯合軍演的時候,海漢方本來就已經明確地表示過想要邀請許心素參與。不過按照石迪文的安排來看,這次的聯合軍演可不僅僅只是演習而已,而是真的打算要動一動手炫耀一下武力了。
許心素略微有些猶豫道:“若是真要攻打南日島,這一千多人的數量是不是偏少了一點?不如再給老夫幾日時間,從漳泉兩州各縣集結精兵,再圖攻島。”
“沒必要。”石迪文搖搖頭道:“許大人,我們並不是打算把你們的部隊當炮灰去消耗海盜的戰鬥力,這次登陸南日島的作戰,我們海漢民團打主力,而明軍只需要配合行動就好。”
石迪文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許心素便不好再反對了,人家出人出船去幫着明軍搶地盤,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脫,反而可能會讓海漢人心生疑慮——你又不是跟十八芝一夥的,爲什麼要攔着不讓打?
“剩下的事情,就是挑一個良辰吉日出發了。但我個人建議是越快越好,因爲我們拖得越久,走漏風聲的可能性就越大。”石迪文很不客氣地說道:“如果要趕在這個消息傳到南日島之前先動手,那我們最好能在兩天內就出發。”
許裕拙見父親的眼神望向自己這邊,連忙心領神會地躬身應道:“卑職也認爲海漢所制定之方案可以大膽一試!懇請大人准許!”
許心素默然一陣纔開口道:“良辰吉日之類的說法,老夫是不信的,既然石先生說了兩天內出發,那就後天一早,兵發南日島!”
石迪文點點頭道:“很好,那麼許參將明白現在應該做些什麼措施了吧?”
“立刻封鎖全島進出,所有人員歸隊候命,從即刻起開始進入戰備狀態。”許裕拙按照自己所學的海漢軍事理論,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還有一點,通知軍需官,準備好美酒佳餚,等我們的聯合艦隊凱旋歸來,是要在這中左所城裡好好慶祝一番的。”石迪文很是自信地補充了一句。
許心素大概也是被這種情緒所感染到,跟着興奮起來:“若真是此戰能將南日島拿下,那老夫戰後必犒賞三軍……嗯,海漢民團的人也算在裡面!”
不過興奮勁過去之後,許心素很快就又有一點後怕起來,趁着酒宴的時候向坐在旁邊的寧崎問道:“寧先生對此戰可有把握?”
寧崎心道你還真是病急亂投醫,我是教書先生又不是武將,問我有沒有把握,你還不如去廟裡求個籤。當然腹誹完了,該說的場面話還是得往漂亮了說:“許大人不必緊張,我們海漢民團自天啓七年成立以來,到現在大大小小也打過二三十場仗了,不管對手是什麼人,都從來沒有過落敗或是無法完成戰鬥目標的狀況發生。想當初我們出兵安南,對手的兵力是我們的好幾十倍,最後還不是一樣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那安南順化城號稱是其國內第一堅城,比起漳州城可能還要強上幾分,不也一樣被我們民團軍給攻克了?”
寧崎其實並沒有親身參與安南內戰,所以這番話也是胡謅的成分居多。當初海漢民團出兵安南,雖然在一些關鍵戰役的關鍵位置發揮了重要作用,但其實攻打南越的主力的依然還是北越的軍隊,否則以當時民團軍那點人馬,光是守衛打下來的城池都有點不夠用。
不過這些說辭用來糊弄許心素倒是很管用,畢竟海漢民團的戰績早就名揚福廣,在那些來到福建做買賣的安南商人的口中更是傳得如同天兵天將下凡一般的威風。許心素聽了之後也是感覺信心大增,臉上露出笑容道:“若是此舉能夠平定南日島,福建往北的航路上便又少了一顆釘子,屆時運往北邊的貨物便不需再像如今這般借重陸路運輸了。”
寧崎笑着應道:“許大人說的是,我們可是盼着早一點能把貨物大量買到杭州府、松江府、南京府這些有錢的地方去!”
石迪文在旁邊聽得分明,藉着酒勁也是殺氣騰騰地表了一個態:“我們兩家聯軍剿滅十八芝,就從這南日島開始下手!”
1631年6月4日,大明崇禎四年五月初五,正好是端午節。不過這一天的中左所可沒什麼節日的氣氛,因爲早在幾天前島上對外的聯繫就已經完全封閉,所有人都知道最近幾天便會有一次大的軍事行動,只是目標未曾公佈,只有少數高級軍官才知道內情。
出於穩妥考慮,石迪文沒有讓寧崎也參與這次的軍事行動,而是讓他留在島上,作爲後方的策應。許心素一大早便在石迪文的陪同下登上了“威信號”戰船的甲板,趁着出發前的短暫時間參觀這艘令人過目難忘的巨型戰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