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剛纔發生激戰的港口僅僅一里多地之外,就是由早期漢人移民建起的納土納小鎮。當然現在這地方已經把名字改回了安不納鎮,而鎮上也已經連一個荷蘭人,甚至連荷蘭混血兒都沒有——在完成港口炮臺的修建之後,這些人便悉數被裝船運往了北方的礦場。
在海漢民團佔領安不納島之後的短短兩個月裡,有關部門從安南和海南島組織運送了五百餘名移民到這裡定居,其中大部分都是青壯,不少人都接受過一定程度的基層民兵訓練。葡萄牙人也按照當初的約定,送來了近兩百名移民,這批人倒是老少婦孺俱全,不過其中也有三十多人曾經有過從軍或者當僱傭兵的經歷,但這些人的所有行動都必須聽從海漢的指揮,因爲他們在這裡的生活補給也幾乎全都得依靠海漢提供。
除此之外,還有大約一百名經過勞動改造,被司法部認定爲已經洗心革面的苦役營犯人,也乘船來到這裡開始他們的新生。這些人的罪行都比較輕,當初被判的刑期也幾乎都是在兩年以內,不過他們仍然處於司法部的考察期,一年內一旦再次出現犯罪行爲,所遭受的刑罰將會加倍。而如果能在島上安然度過一年的考察期,那他們也將會擁有和新移民一樣申請加入歸化籍的機會。
雖然新主人給予了自行選擇去向的機會,但島上原本的居民還有大約三分之一的人留了下來,這些人基本都是漢人血統,政治態度上也更傾向於大明,或者是海漢這種漢人做主的勢力。對這些人而言,背井離鄉去別的地方定居實在太折騰,而接受海漢的統治,起碼比給那些長相如同惡鬼一樣的紅毛人當奴僕要好得多。當然了,選擇離開安不納島的原住民,他們的去向也只有海漢治下的其他殖民地,以免過早地走漏了風聲。
這些居民再加上穆夏柏手裡一個加強營的兵力,人口大約有近三千,比以前荷蘭人統治這裡的時候要少得多,因此住所倒完全不是問題,不需另行興建就能基本安置下來。在港口修築炮臺的同時,小鎮這邊也進行了相應的工程改造,在小鎮東側靠近港口這一線修築了一道防禦牆。
不過這道石木結合築成的圍牆並不高,稱其爲胸牆或許更爲合適。在穿過小鎮的中軸線道路兩側,每隔二十米就設置有一個炮位,不過這裡所部署的並不是港口那種大口徑岸防炮,而是3磅和6磅的小型陸軍炮。但口徑雖小,型號卻是最新的,並不是港口炮臺上用的那種古董貨。緊貼着牆外還利用原本的排水溝加寬加深,挖出了一道四尺寬的壕溝並引入了溪水。
小鎮的兩側原本就有溪流繞鎮而過,可以說是天然的屏障,雖然溪水最深處僅僅纔剛過成年人的腰部,寬不過七八米,但如果真有人打算從這裡泅渡,那鎮子裡的火槍手們會在岸邊的房頂上好好教他們做人。如果對手試圖在小溪對岸和海漢一方的火槍手來個槍法大比拼,那就更合意不過,他們一定會很深刻地意識到雙方武器在射程和精度上的差距有多致命。
從港口的第一道防線退下來之後,穆夏柏立刻下令全鎮所有預備役人員進入戰鬥狀態,並命令軍需官向他們發放步槍和彈藥。由婦女組成的醫護隊伍已經開始在幾名軍醫的指導下對傷員們實施包紮,不過她們目前的任務倒是並不繁重,因爲之前的戰鬥中海漢一方也沒幾個傷員,主要的交戰區根本就沒有活口逃出來。
負責組織後勤工作的黎大貴已經讓人做好了熱食,從前方撤下來的士兵卸下裝備之後,立刻就先安排進餐補充體力。在這方面海漢無疑比對手有更爲充分的準備,對面的荷蘭人可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爆發戰鬥,船上連熱食都沒準備,所有人都等着靠港之後登陸休整再吃一頓好的。而這個時候荷蘭船隊正亂哄哄地擠在港口,根本還顧不上做飯。
但現在的戰局對於交戰雙方而言都存在着一個巨大的盲點,那就是他們都不知道對手對於這場戰鬥做了多少準備,眼前的這個戰場會不會是對手所設下的一個巨大陷阱。
荷蘭人對於島上這支神秘武裝力量的真實身份都只能靠猜測,至於對手佔領這個島的目的就根本摸不清了。而海漢一方對於荷蘭人是誤打誤撞而來,還是已經從別的渠道收到情報,做好了準備要攻下這個島仍有些拿捏不準。因此雙方在最初的交手之後都沒有再敢輕易出擊,而是選擇了先就地休整,謀劃後續的作戰策略。
儘管第一道防線在戰鬥中所支撐的時間僅僅一個小時左右,但其實戰果並不差,來犯的九艘荷蘭船中至少有兩到三艘已經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而其他的船也幾乎沒有哪一條能夠保持完好無損,都在炮擊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人員方面的傷亡幾近三位數,而海漢這邊最主要的損失僅僅只是一個炮臺上的戰鬥編制——當然這十多條人命對於海漢民團而言已經是今年最大的一次戰損了,穆夏柏要是在後續階段打不出亮眼的戰績,很可能還會爲這個損失承擔一定的責任。
畢竟在這島上駐守的都算得上是安南民團裡的老兵,花費了不少心力和資源才培養出來的戰鬥力,錢天敦最初制定訓練方案的時候,基本上都是將這些人當着基層軍官來進行培訓的。未來只要形勢需要,擴招軍隊立刻就可以把這些老兵提拔起來,讓民團的規模能得以在短時間內擴張數倍。
不過也正因爲這些人都是有過作戰經驗的老兵,在經歷了之前戰鬥的小小挫折之後,士氣倒並沒有受到大的影響。儘管戰局暫時有些不利,但他們都很清楚島上的防禦佈置,這第二道防線纔是重中之重,真正的決戰大概會在這裡展開。
海漢民團丟掉第一道防線的主要原因,還是火力點太爲分散,兵力不足以對這麼長的防線實施全線防禦,互相之間又難以支援,敵人突破了其中一點之後就等同於突破了整條防線,迫使守軍不得不放棄陣地後撤。
但這種狀況在第二道防線就不會再出現了,鎮子外圍正對港口的這道防禦牆長度僅僅只有兩百米,就包含了八個炮位和與之相配合的火槍兵陣地。而防禦牆之外三百米的視野基本毫無障礙,連過膝高的草木都清理得一乾二淨,如果荷蘭人還打算以港口那種衝鋒的形式來攻打這道防線,那他們就真的會吃大虧了。
在使用電臺向大本營和安南方面通報了目前的戰鬥狀況之後,穆夏柏認爲自己有必要再對參戰人員做一下戰前動員,以免他們因爲之前的戰鬥受挫而影響到情緒。
接到通知的連排一級軍官很快就來到了指揮部集合,這裡原本是荷蘭人佔領之後興建的一處小教堂,不過海漢民團打下這裡之後就立刻取消了其原本的用途,將裡面的東西統統清理出去,連房頂上的十字架也給拆了,把這裡當作了軍方的指揮部使用。
“各位指戰員,還記得我們來到這裡的使命是什麼嗎?”穆夏柏沉聲開口問道。
“鎮守南海,護衛海漢!”軍官們齊刷刷地答道。這兩句口號在他們來到安不納島之後其實就沒有再公開宣揚了,不過很顯然大夥兒的記憶力還不錯,都沒有忘記離開安南駐地前所受訓的內容。
穆夏柏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我們來到這裡之前,就已經知道遲早會跟荷蘭人有一場真刀真槍的戰鬥,而前幾個月我們所做的準備,都是爲了今天所爆發的這場戰鬥,能不能守護執委會的榮耀,就要看我們接下來的表現了!”
穆夏柏轉身指向牆上掛着的本地地圖道:“雖然我們還預設了第三道防線,但我不希望看到那樣被動的狀況出現。我的要求是,在第二道防線上殲滅敵軍主力,一寸都不能再後退,你們能做到嗎!”
“能!”軍官們再次整齊地迴應道。
“等下我也會到第一線,跟你們一同作戰!”穆夏柏斬釘截鐵地說道:“這次來了多少荷蘭人,我們要爭取把他們全都留在島上!”
而此時荷蘭一方卻正在爲應該如何進行接下來的戰鬥而爭論不休。布勞沃認爲應該穩紮穩打,先在港口修建臨時基地,守住這個出海通道,斷絕島上武裝與外界的補給線,同時派出求救船回去搬救兵——當然就算求救船馬上出發,這支救兵最快估計也得半個月之後才能趕過來了。
而斯派克斯則認爲應該乘勝追擊,對手既然放棄了炮臺防線選擇後撤,正好說明了他們兵力的缺乏,己方應該憑藉兵力和戰鬥經驗的優勢,繼續往內陸發動攻擊。
“或許他們就只有從炮臺撤出來的那點人手,我們加把勁就能把他們吃下去!”斯派克斯如是說道。
“不不不,這樣做實在太冒險了。”布勞沃雖然也是個好戰分子,但他顯然要比斯派克斯謹慎得多:“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馬,他們的後撤可能只是一個圈套。斯派克斯先生,請你不要忘記,這個島上原本可是有將近四千居民,你認爲僅僅憑藉剛纔從炮臺撤離那一兩百人,就能攻下這個島?這裡原有的土著協從軍都不止這麼一點人!”
“但土著軍隊可沒裝備他們那麼犀利的武器!”斯派克斯在這場交戰中首當其衝,對於對方的炮臺火力和射擊精準度都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認爲他們要收拾島上原有的武裝部隊並不是什麼難題。而且如果對他們圍而不打,那吃虧的反而是我們。布勞沃先生,請你不要忘了,我們的作戰補給是基於一支出海的船隊,不管是糧食還是彈藥,那都是很有限的,而且我們在之前的交戰中已經損失了其中的一部分!”
在先前的炮戰中,兩艘荷蘭船隻中彈傾覆,船上的各種補給品自然也已經沉入了海中。雖說這裡是近岸淺海,但這支船隊可沒有就地打撈沉船的能力。而對手佔領的這個島之後,自然也就擁有了島上的所有資源,彈藥不好說,但糧食儲備肯定是要比僅僅攜帶一個多月口糧的荷蘭船隊更爲充沛。如果雙方這麼僵持下去,那先挺不住的肯定是荷蘭一方。
布勞沃依然堅持道:“但我們的物資完全可以支撐到援兵到來,到時候再發動攻勢,拿下對手的把握會大得多!”
“誰都不知道我們等援兵的這些日子裡會發生什麼事!”斯派克斯搖頭反對道:“或許他們也已經偷偷派人從島嶼的其他地方出海,去他們的大本營搬救兵去了!拖得越久,我們的作戰風險反而就越大!”
範隆根在旁邊聽這兩個傢伙爭執聽得腦子疼,只能悻悻地走到一邊坐下,淨待他們爭出一個結果來。
按照軍方的要求,他已經下令儘管騰空一艘狀況較好的商船,然後回航巴達維亞報信。不過那艘船上所裝載的貨物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卸完的,按照船員的報告,最起碼也得等到今晚。如果不連夜卸貨,那或許要等到明早才能完成。
另外他還組織了一百二十名有過戰鬥經驗的船員,臨時加入到軍方的隊伍中聽候指揮。不過這幫人的戰鬥素質參差不齊,有人連火槍都不會用,範隆根很是擔心他們踏入戰場之後的表現。
而對於採用何種的作戰攻略,範隆根並沒有插嘴的資格,只能坐等兩名高級軍官拿主意。但他不主動插嘴,那兩人卻也沒有忽視他的存在。在雙方都無法說服對方的情況下,他們選擇了範隆根這個第三人來作爲砝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