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沒能活捉鄭芝虎的確讓許甲齊感到有點失望,不過更讓他感到的惋惜的是這個功勞竟然被水師搶了去,於是也更加後悔早先沒有聽從錢天敦的建議,自己帶兵來攻打十八芝的營寨,否則其實還是有機會把鄭芝虎留在岸上,由自己來拿下這份大功。
錢天敦此時想的卻跟他有所不同,這次作戰的主要目標之一就是拿下鄭芝虎,現在這個目的已經實現,而之後福建海峽地區的局勢將會如何發展,也需要好好思考一番了。
鄭芝虎之死毫無疑問將徹底撕裂福建官府與十八芝之間的關係,如果說在此之前雙方或許還存在着一些檯面之下的交易和默契,那麼從此刻開始仇恨值已經上升到一個無法彌合的高度。就算鄭芝龍心裡有別的想法,他也不得不爲了維護自己“有情有義”的頭領形象,從今以後與福建官府死磕到底。而對於一度很擔心福建官府態度的海漢來說,倒是一舉解決了後顧之憂,不需再擔心福建官府對十八芝的態度出現反覆。
這次在南日島對荷蘭人的打擊也算是另一個收穫,一方面通過交手大致瞭解了荷蘭人的實力和作戰方式,另一方面也爲海漢接下來準備用來對付他們的一些手段提供了極好的理由。前幾天的海戰之後,有四艘荷蘭武裝帆船未能成功脫離戰場,全部被明軍水師俘獲,經過清點之後,這四艘帆船上的船員共計472人,其中有107人在交戰中戰死或落水失蹤,剩下的人員全部被俘——這也是荷蘭東印度公司進入遠東以來在軍事行動中被俘人數最多的一次。
當然了,這三百多名俘虜也並非都是荷蘭人,大多數人分別來自荷蘭在全球各地的殖民地,真正的荷蘭人不過才五十多人而已。這批俘虜目前已經被押送到中左所城裡關押起來,近期大概不會有脫身的可能了。按照海漢的提議,福建官府已經準備派人去大員向荷蘭人提出交涉,並且會索要一筆戰俘的贖身費。
如果荷蘭人想要從福建官府手裡索回這些戰俘,那麼就得向福建官府支付五萬兩白銀,作爲此次多管閒事的代價。此外福建官府還將代海漢向荷蘭人索要五萬兩白銀的“戰爭賠償”,理由是荷蘭武裝帆船在交戰中致死致傷多名海漢船員,並且造成了海漢船隻的損毀。除此之外,福建官府還將要求東印度公司必須承諾今後不以任何形式參與或協助類似十八芝這樣的反明武裝。
這些要求當然不太可能讓荷蘭人一口答應下來,海漢所擬出的這些條件,荷蘭人要是真答應下來那纔是活見鬼了。提出這些要求的真正目的並不是爲了得到那些所謂的賠償金,而是要爲海漢之後的一些措施作鋪墊。荷蘭人拒絕了之後,海漢才方便以此爲理由來採取進一步的行動。
福建的戰果在第一時間就通過電波傳送回了海南島,在錢天敦和明軍代表許甲齊一起清理點算戰利品的時候,執委會也已經拿到了剛剛送抵的加急電報,並且開始討論下一步的行動方案。
“錢天敦果然沒有讓我們失望!”顏楚傑一臉興奮地揮動着手裡剛剛送來的電報:“幾乎全殲了來犯的海盜,並且打掉了荷蘭人的四艘武裝商船,十八芝頭目鄭芝虎當場被擊斃!”
“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這正是我們所需要的軍隊啊!”陶東來也毫不吝嗇對錢天敦及其下屬部隊的讚賞之情。要說能打,錢天敦帶的部隊的確是民團中的王牌精銳,而這一點在福建的戰場上再一次得到了有力的證實。
不過由於電報內容過於簡短,執委們並不知道這一戰中錢天敦的部隊只是表現得中規中矩而已,真正立下頭功的其實是兩場海戰都堪稱表現卓越的民團海軍。正是由於他們在海上給對手施加了足夠大的壓力,纔會讓十八芝驚惶失措,連出昏招。最後要論功行賞,海軍軍官謝立的功勞其實要比坐鎮南日寨的錢天敦更大。
“最重要的是,荷蘭人這次公開參戰,接下來跟他們對撕,我們就有充分的理由了。”顧凱一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模樣:“我現在很想知道荷蘭人在聽到福建的消息之後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計算時間了。”寧崎接過話頭說道:“從南日島逃回去的荷蘭人應該已經抵達了大員港,從當地把這個消息傳遞到巴達維亞,大概還得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我認爲可以開始安排安不納羣島易幟的事宜了。”
在以海盜身份作爲僞裝拿下安不納羣島之後,如何體面有理地把當地的控制權從“海盜”手中接過來,對海漢來說一直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因爲這樣做勢必會引起荷蘭人的不滿,畢竟他們自認爲當地已經是屬於東印度公司的殖民地。而執委會的態度是不主動挑起與荷蘭人的戰爭,這並不是打不打得過的問題,而是執委會認爲從目前的階段就有必要開始營造海漢政權對外的國際形象了。
完全佔領了海南島之後,海漢政權的成立時間已經進入倒計時,對於未來的國際關係處理,執委會也已經開始將相關工作列入議事日程當中。雖然海漢的立國之本就是通過貿易和戰爭吸納資源和勞動力,向外擴張地盤,但執委會並不希望海漢對外是一個富有侵略性的形象。至少對外的軍事行動和擴張手段要儘可能佔得住道義,這樣被統治階層的思想也更容易得到控制一些。
荷蘭東印度公司早就是執委會計劃中要對付的競爭對手之一,但執委會同時也希望在這個過程中能做得體面一些,不要把吃相搞得太難看,最好是能讓荷蘭來扮演世人眼中的反面角色,讓海漢能有合理的理由來發動對東印度公司的武裝行動。
當然事實上海漢早就在暗中實施了若干針對荷蘭人的軍事行動,並且也搶回了荷蘭人從大明手中奪去的南海安不納羣島,只是一直沒有將其公開化而已。而這次荷蘭人插手福建官府與十八芝之間的戰爭,倒是給了海漢一個極好的機會。前些日子福建開戰之前,錢天敦便已經將荷蘭武裝帆船現身南日島附近海域的消息傳了回來,並建議執委會利用好這個時機爲以後對付荷蘭人合理造勢。而南日島的戰果出來之後,執委會的關注重點便不再是後續的戰果清理,轉而開始重點討論戰後的形勢走向和如何利用這次的勝果來對付荷蘭人。
“宣傳部門要把這件事重視起來,要讓羣衆明白,荷蘭人不僅僅是大明的敵人,也是我們的敵人,他們對海漢民團所採取的敵對行動,是對整個海漢政權的挑釁和羞辱!而我們在福建擊敗了荷蘭船隊,這份榮耀是屬於執委會和所有海漢人,是值得我們每個人感到驕傲和自傲的戰績!”陶東來開始親自對宣傳工作做出指示,幾名坐在外圍的年輕歸化民急忙在紙上將這番話摘抄下來。
這些青少年都是近兩年從海漢教育體系中畢業的新一代讀書人,大多是從異地招收回來的孤兒難民,他們對於考取大明科舉沒什麼興趣,一心只忠於給了他們新生的海漢執委會。對於他們來說,大明所給予他們的就是無盡的苦難和恐慌,沒有任何值得懷念的地方,而海漢人這個稱呼纔是他們真正所認同的身份。
在大明的時候,他們可能只是無人在意的孤兒,逃難大軍中的不起眼的一員,隨時可能會因爲缺衣少食倒斃在乞討途中,然而漂洋過海來到海漢統治區之後,他們卻得到了極好的生活待遇,不但有吃有住,還有人教會他們各種知識和技能,讓他們逐漸成爲了受人尊敬的“幹部”。
民政部引進的這些無依無靠的少兒移民,大部分都經過了三年以上的文化培訓,一些被軍方或其他部門認爲有天賦的人在中途就被選走,進入軍校或者各部門所屬的職業培訓機構接受專業性更強的培訓。這些能夠旁聽執委會的書記人員,都是執委會辦公廳直接招收的學員,可以說都是百裡挑一的人才,不但每個人都有極高的忠誠度,而且都具有一定的文化基礎,讓他們能夠比其他人更快更好的融入到海漢的行政體系當中。
現在執委會的會議除了極個別需要高度保密的議題之外,大部分時候都會安排書記員作現場筆錄,然後由主管領導從討論內容中選取一些積極向上的部分,由宣傳部門通過各種渠道在海漢統治區內進行宣講和傳播,引導民間的輿論走向。
而這次對荷蘭作戰的結果,也將會成爲宣傳部門在近期主要的工作。儘管海漢對外的軍事行動其實從未中斷過,但出於種種考慮,大多數時候並沒有在統治區內進行公開的宣傳。在普通民衆的印象中,上一次海漢對外的大動作還是前一年海漢民團出兵瓊北,“協助”大明官方趕走海盜的作戰。今年上半年在南海兩次作戰,以及兩個多月前出使福建的使團在當地進行的軍事行動,其實都沒有在海南島公開宣傳過。
當時沒有宣傳,是因爲時機不合適,公開這些狀況有可能還會適得其反,不過在這次與荷蘭人交手結束之後,執委會認爲宣傳時機已經到來了。如果操作得當,這次可以一次性解決很多遺留問題,同時也能進一步地鞏固民衆的團結。
雖然在穿越時空之後已經在統治區內進行了幾年的大衆教育,但由於師資力量和客觀條件有限,統治區內的文化普及程度並不算高,識字率堪堪突破三成而已,還有相當大一部分歸化民是屬於大字不識一籮,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出來的純文盲。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宣傳部門也並沒有不切實際地發行大衆報刊作爲宣傳手段。
事實上整個統治區內的刊物只有兩種,一是針對穿越衆發行的內部時事參考,每月出版一次,內容主要是執委會決議,各部門重點項目進展狀況,駐外機構重大事務,以及穿越衆的人事調動安排等等。這種內參每期只有五十本,分發到各單位由主管人員進行保管,然後在穿越衆之間進行內部傳閱。按照保密制度,一般的歸化民幹部都是沒有資格翻閱這種內參的。
另一種刊物就是針對大衆的了,同樣是月刊,但其發行對象也只是單位而非個人,由各個單位的負責人在收到刊物之後組織集體宣講,將刊物中那些有指向性和引導性的內容通過比較通俗易懂的方式向普通民衆進行講解。一部分識字率太低而無法自行組織活動的單位,比如說較爲偏遠的農場,宣傳部門還會派出專人,在刊物發行後前往當地進行宣講。
要說起宣傳工作,穿越者們比這個時代的所有統治階級都多了好幾百年的經驗,因此從制定方針到編寫稿件,從發行刊物到組織宣講,執委會極好地把控住了統治區內唯一的媒體,並且一直保持着效果極佳的輿論導向作用。相比同時代各個封建帝國的做法,海漢的手段毫無疑問是大大領先於這個時代。
執委會的決議一出,宣傳部門便立刻開動起來,甚至有意將這一期內外刊物的發行時間都提前了數天,以配合執委會提出的儘快開始相關宣傳的要求。
八月五日,最新一期對公衆發行的刊物《海漢月報》新鮮出爐,首頁大標題極爲吸睛——《西寇入侵大明,海漢出兵解圍》。緊接其下的第二條新聞也同樣醒目——《南海諸島淪爲海盜老窩,誰之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