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寇者,即百姓口中之紅毛人也,他們來自海外萬里極西之處的大陸,生性貪婪兇殘,每到一地必以武力擄掠當地人口、物產,並將土地據爲己有,着實可惡之極!天啓年間紅毛人打福建,各位想必也都聽說過,當時福建調集全省之兵,與紅毛人苦戰大半年,纔將其逐出澎湖,殊爲不易。只是這紅毛人並未服輸,一直盤踞在隔海相望的大員島,覬覦大明多年。這不一有機會,他們就又竄出來了不是?幸我海漢民團威武,各位首長指揮有方,此次出兵福建,一戰便重創了紅毛人的船隊,實乃海漢之榮耀啊!”
勝利港港口碼頭的移民事務處大門外,一位中年儒生正口若懸河地向剛剛抵達這裡的一批新移民講解着貼在牆頭上的《海漢月報》內容。類似這樣的講解人員,幾乎在三亞人流量較大的地方都能看到,不過他們的編制也並不盡然都是隸屬於宣傳部門。實際上《海漢月報》發行的前三天內,各個部門都會遣派文職人員到第一線去向大衆宣講報上的主要內容,以彌補宣傳部門在人手上的嚴重不足。
當然了,由於對象和場所的不同,以及宣講人員個人水平、政治傾向的差異,宣講的效果也會參差不齊,其中也不乏照本宣科,僅僅只是敷衍民衆、應付差事的狀況。相比之下,一些受過海漢式教育,在體制內任職時間較長的歸化民幹部,做這種宣講工作的時候就要上心得多了。
於小寶此時就在勝利港景觀大道上的一處宣講點前,一邊講解《海漢月報》上的重點新聞,一邊回答民衆提出的問題。他在從駐廣辦調回到三亞之後,便進入了新成立的“海漢青年團”任職。作爲根紅苗正的歸化民幹部,於小寶的這一次人事調動基本就已經象徵着他踏入了真正的快速上升通道,因爲執委會已經明文規定,今後對歸化民幹部的提拔任用,將會優先考慮“青年團”成員——如果在“青年團”裡也是擔任幹部,那優勢也就更大了。
能首批調入“海漢青年團”任職的都是政治覺悟比較高的一批人,而且文化素質也強於普通水平,因此像宣講《海漢月報》這種任務,青年團的幹部們都是鐵定會分擔其中一部分,於小寶自然也不例外。不過他個人還挺喜歡這種街頭演講的宣傳方式,在這個過程中會讓他有一種受人矚目的滿足感。
“荷蘭人爲什麼敢入侵福建?爲什麼敢佔去我漢人在南海的領地?這就是因爲官府軟弱,無力抗爭,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爲非作歹!三亞乃當今東南最爲富庶之地,荷蘭人爲何不敢來此生事?因爲有海漢執委會和民團保護我們!”於小寶的宣講加入了豐富的情緒和肢體動作,聲情並茂,相比其他人平鋪直敘的方式更有表現力,自然也就能吸引到周遭更多的關注。
在他附近圍觀的人羣,已經聚攏了有兩三百人之多,將寬闊的景觀大道也阻斷了近一半。不過因爲於小寶這辦的差事是執委會親自簽發的命令,倒也不會有人來驅散人羣,反倒是警察司調來了一隊警察,在附近幫忙維持秩序。
人羣中有一名客商模樣的男子問道:“敢問這位小哥,海漢民團保護三亞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福建距此千里之遙,爲何海漢要特地派出民團北上參戰?”
“這位大哥,我海漢要保護的可不僅僅只是三亞,是整個瓊州島,還有天下有海漢人踏足的各地!犯我海漢者,雖遠必誅!”於小寶斬釘截鐵地說道:“何況我們與這荷蘭人開戰,並非事出無因。兩個月之前我海漢派出使者前往福建洽談貿易,那荷蘭人便勾結了海盜團伙十八芝,在漳州行刺執委會的寧崎首長,用意便是要破壞海漢與大明之間的良好關係,此等險惡用心,豈可不加以懲戒?”
人羣中有人大聲應道:“敢行刺寧先生,這些荷蘭人的確是該死!”“打得好,不能放過這些番鬼!”“民團揚我海漢聲威,正該如此!”
於小寶待人羣中的聲音停歇之後接着說道:“寧先生乃是我海漢的文教大師,荷蘭人意圖對他不軌,便是要毀我海漢根基。荷蘭人既然不仁,那就不能怪我們海漢施以報復手段!何況我軍出兵福建,是應福建巡撫熊文燦大人和總兵許心素大人之邀,前往當地擔任軍事顧問,協助明軍防禦海疆、剿滅海盜,並保護我海漢商人在福建的資產和人身安全,名正言順,無可爭議。”
“你這小徒弟有點外交部發言人的味道啊!”
距離於小寶宣講處不遠的一間酒樓裡,陶東來意味深長地說道。他的對面就坐着寧崎,兩人今天相邀出來吃個飯,隨便微服私訪一下勝利港的民情,正好便遇到了這一幕。
寧崎笑道:“你要是覺得合適,那等過一兩年青年團的架子搭好了,就把小寶調到外交部去,讓他跟着顧凱學點本事。”
“可以啊,正好外交部也的確缺乏相關的人才,小寶去鍛鍊鍛鍊,對他以後的發展也是好事。”陶東來言談之間,並沒有把於小寶當作外人看待。自從穿越集團在勝利港登陸開始,於小寶就已經成爲了這羣人當中的一員,幾年相處下來,大家也都有意無意地忽視了他本來的身份,而是將其當作了這個團體中的一份子。而執委會這些高官看待他的態度,除了上下級的關係之外,還多了一份長輩對晚輩的關照和期待。
“醜話我可先說在前面,去外交部鍛鍊可以,但要是讓小寶把顧凱那些婆婆媽媽的本事也學到身上,那我可不幹!”寧崎笑着說道。
“你當心顧凱聽到了跟你急眼!”陶東來也笑着應道。顧凱這個人其他都好,專業能力也沒什麼可質疑的,就是太老好人了一些,用穿越衆內部的術語來說,他就是太聖母了一點。但凡是要動兵戈的手段計劃,他幾乎都會提出質疑和反對,而這種表現也招致了很多人對其不滿。就連寧崎這麼一個文官系統的代表,也對顧凱那種幾乎毫無原則的態度頗有微辭。
“話說回來,這樣的宣傳手段雖然效率不高,但實際效果倒是挺好的。”看着那麼多人都在圍觀於小寶的宣講,寧崎也忍不住感嘆道:“這就是海漢式的街頭政治家啊!”
“關鍵還是得讓老百姓理解和接受我們採取的對外政策和軍事手段,以後往外擴張,總不能每次都打着海盜山賊的旗號去行動。”陶東來應道:“師出有名,這就是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宣傳部門對於福建和南海兩處所爆發的軍事衝突給予了極大的宣傳力度,北邊是海漢民團協助大明官府抗擊海盜和荷蘭人入侵,南邊則是安不納羣島在被荷蘭人搶佔之後又易主海盜,目前島上的漢人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已經派遣了使者前來向海漢執委會求援——之所以找上海漢,是因爲大明官府早就無視了遠在南海的這塊飛地,根本就不管島上漢人遺民的死活了。
海外的漢人那也是漢人,海漢執委會自然是要加以庇護,所以執委會已經下令組織軍隊,準備開拔去南海“解救”安不納羣島的漢人。而海漢治下的民衆有近半都是從外地來海南島的移民,對於備受戰亂、饑荒、疫病等苦難的他們而言,能夠感同身受那種處於困境當中的無助,基本上都對出兵安不納羣島表示了理解和贊同。
在上級的安排之下,一部分直屬各個部門的商號商行開始帶頭捐款資助軍方,這個風向一起,有些敏感的商人也很快跟風。有關部門很適時地表示,在奪回安不納羣島之後,海漢將會在當地設立商港和商務機構,而在此之前捐款資助出兵的商行或個人,都將視其捐款額度,從當地獲得程度不等的回報。比如說一塊專用地皮、一個專用碼頭、減免幾個月的入港費用等等。
哪怕是個人微不足道的捐款,也將會獲得優先移民安不納羣島並按人頭分配到一定面積的耕地,這對於那些一心想要當自耕農的移民來說是具有一定的誘惑力。現在農業部在海南島上大力推廣集體農莊制度,要想在瓊南地區以個人名義分到土地可不容易,也只有海外殖民地爲了吸引漢人移民過去定居,纔會執行這樣按人頭劃分耕地的政策——當然即便是分配了土地,個人所擁有的也僅僅只是其使用權,真正的土地所有權仍是由最高權力機構海漢執委會來掌控。
安不納羣島適宜糧食作物的耕地並不多,但當地的地理位置和氣候環境卻很適合種植熱帶經濟作物,按照農業部的估算,在安不納島的主島上安置八千到一萬人,島上的產出就會形成規模,從而形成一個良好的投資循環。民政部門現在就開始徵集自願移民安不納島的人員,也是想要抓緊時間,在海漢出面收回當地控制權之後,儘快將勞動力送過去開始進行生產。
而這相關的工作就必須要藉助宣傳部門來完成了,儘管當地的自然環境和港口條件並不適宜進行大規模的開發,但宣傳部門還是將安不納島描繪成了南海的一處世外桃源——如果沒有海盜和荷蘭人作祟的話。
在這種有針對性的宣傳手段作用之下,“趕走荷蘭人和海盜,奪回安不納羣島”也很快成爲了民衆的普遍想法。在《海漢月報》出刊三天之後,已經有共計七百多人向民政部門提交了移民安不納羣島的申請,這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剛剛抵達三亞不久的新移民,其中甚至還有一些連隔離觀察期都沒結束,聽說安不納羣島能分地就提出了申請。
另外申請在安不納羣島設立商棧的商家也已經達到兩位數,儘管目前奪回安不納島似乎還只是一個宣傳口號,但沒有誰會懷疑下了決心的海漢執委會是不是有能力實現這個目標。早一點下注,到時候去當地圈地的輪次也能排在前面,這是過去海漢歷次開發新定居點所慣用的辦法,只要是跟海漢打交道超過兩年的商人基本都知道。
在有關部門的操作之下,輿論的勢頭很順利就帶起了節奏,接下來就只需等待外交渠道上的環節走完了。
《海漢月刊》出刊之前,福建官府的特使就抵達了大員港,向東印度公司提出了嚴正警告,並且公佈了由福建官府擬定了多條索賠要求。
漢斯當然不是那麼容易就範的人,立刻就反咬一口,聲稱荷蘭商船船隊在福建南日島海域被海漢和大明水師無故襲擊,這是針對東印度公司,乃至荷蘭共和國的故意挑釁行爲,如果福建官府不立刻釋放被俘人員並賠償戰爭損失,那麼東印度公司也將保留採取報復行動的權力云云。
漢斯話雖然說得很硬,但實際上他心裡也沒什麼底氣可言。根據逃回大員的範德維根所說,實際上與荷蘭船隊交手的只有四艘海漢戰船,另外六艘只是在遠處封鎖十八芝的船隊並沒有參戰,而福建水師更是隻在其中扮演了打下手的角色,根本於大局無礙。毫無疑問海漢艦隊的作戰水平要遠高於十八芝和福建水師,同時也要比東印度公司的武裝帆船更爲厲害。
範德維根撤離南日島戰場的時候,十八芝還被困在島上,以他的看法,十八芝估計很難再逃出大明海漢聯軍的包圍圈。果然在範德維根回到大員港幾天之後,澎湖便來了十八芝的使者,聲稱頭領鄭芝虎已經戰死在南日島,參戰人員只有寥寥四五艘船百餘人逃回了澎湖,這樣的戰果讓漢斯的心情變得更加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