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安不納羣島實施共管?”陶東來在聽到彙報之後也不禁啞然失笑:“荷蘭人這是要強行保留臉面啊!連共管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小寶是怎麼回覆他們的?”
“小寶倒是咬得很死,只說允許民用船隻在當地停靠,根本就不提管理權的事。”提到於小寶這個得意門生,施耐德也是一臉的驕傲:“跟這幾個荷蘭使者周旋了一個多月,小寶的進步的確很明顯,我看等到這個談判結束,就可以讓小寶直接進商務部做事了。”
“說好的外交部呢?”顧凱在旁邊不答應了:“之前不是已經定了讓小寶到外交部工作嗎?”
“外交部的事情先緩緩吧,秋交會的事情太多,現在商務部根本忙不過來,正需要調人幫忙,小寶這種不用培訓就能上崗做事的幹部本來就不多,這個人選你就暫時不要跟我爭了。”施耐德可是連半點讓步的意思都沒有。
“小寶的工作分配問題先放一放,把正事辦好了再說!”陶東來不得不把即將歪掉的談話方向重新拉回來:“既然荷蘭人現在有服軟的趨勢,那就趁熱打鐵,儘快把談判完結。秋交會的事情,最好是儘量避開荷蘭人的耳目,畢竟跟他們的利益衝突很大。”
陶東來所說的“利益衝突”,主要是指秋交會期間海漢將和各方達成的一系列貿易協定。這些貿易協定會幫助海漢拉攏各國海商,使其將海漢治下的各處港口作爲最終目的地。而這些措施勢必會讓東印度公司的日常貿易受到影響,那些原本會不遠千里前往巴達維亞進行交易的商人,或許今後就會選擇距離更近,各種稅率也明顯更低的海漢港口來作爲物資集散地。
當然了,影響商人們作出選擇的條件不僅僅只是距離和稅率而已,當地的市場狀況、港口條件、物產、安全,以及官府對待商人的態度等等,都是需要綜合考量的外部條件。將這些條件綜合到一起之後,海漢的優勢纔會進一步地突顯出來。
巴達維亞所能提供的商品不少,但現在的海南島也能出產其中的大部分,而所欠缺的僅僅是少數當地出產的農作物產品,經濟價值並不算高。相反海南島所出產各種海漢特色產品,卻往往是巴達維亞市場上根本見不到的稀缺貨,而且有不少種類是限時限量供應市場,這意味着只有那些與海漢保持着良好合作關係的商人,比如說自願跟海漢商務部簽訂互惠貿易協定,這樣纔能有機會購買到這些價值高利潤也高的緊俏商品。
巴達維亞近年倒是在稅收方面對華人網開一面,爲了吸引更多的華人到當地定居,東印度公司設立甲必丹制度,並將當地的一切零售商業,包括沿海貿易承包權在內,都交給了華人首領甲必丹負責。在巴達維亞當局對零售業、賭博、進出口貿易、娛樂等行業的所徵收的21個稅項當中,華人承包了其中的17個。單單從稅率角度而言,海漢倒是沒有特別明顯的優勢,也就只是一些細節比對方做得更好,比如對貨物價值的統計和納稅結算手段等等,運作效率倒是要比巴達維亞的荷蘭人高出不少。
港口條件方面,海漢明顯佔優。海漢治下地區每一處貿易港的開發建設都十分用心,雖然工程技術上難以達到後世的水平,但所開發的地段和港口設計幾乎都是參照了後世的資料,加上更爲先進的港口管理制度廣泛使用的機械裝卸手段,其運作效率遠遠超出同時代的競爭對手。凡是到過海漢港口的商船都有明顯的感受,不管是裝卸貨物還是辦理通關手續,在海漢港口所花的時間大概只有其他地方的三分之一左右,這也就變相地給海商們節約出了每年多跑幾趟所需的時間。
至於安全方面,海漢近幾年大大小小的不敗戰績已經說明了一切,沒有人會懷疑海漢是否有能力保護港口的安全。因爲即便是遠東地區最爲強大的海盜團伙十八芝,近幾年也在海漢手下接二連三地吃了幾次敗仗,甚至連鄭芝虎這種級別的大頭目都死在海漢手裡。單從戰果來說,海漢海軍近年的戰績甚至已經全面超越了大明水師。而海漢在安南、廣東和福建等地派駐軍隊的一個重要理由,就是聲稱要讓與海漢相關的商業貿易都能得到安全保障。
這可不僅僅只是說說而已,海南島以北海域,從安南一直到整個廣東的海岸線,現在幾乎不會再有海盜的身影出沒,因爲全都已經被海漢民團剿殺殆盡了。而倒黴的荷蘭人在安不納羣島的敗績已經被某些有心人刻意宣揚開去——荷蘭人連一羣海盜都對付不了,那要如何保障海商們的生命財產安全?
海漢的各個部門通過各種手段,或明或暗地向參加秋交會的各國商人們宣傳着海南島相比巴達維亞所具備的貿易優勢,目的就是要跟巴達維亞爭奪南海貿易中心的地位。如果讓荷蘭使者們發現了海漢正在做的事情,那毫無疑問會立刻爆炸,這可比福建的武裝衝突和南海的小島主權爭端嚴重多了,動搖的不僅僅是巴達維亞城的前景,而且還包括整個東印度公司的貿易基礎在內。
當然了,隨着秋交會的結束,海漢的這些手段遲早也會通過各種渠道傳到巴達維亞,不過等到東印度公司能有所反應,最快也是明年的事情了。而這段時間已經足夠讓海漢完成安不納島的防禦工事,準備在福建對付十八芝的作戰計劃了。到時候東印度公司想再翻臉,就已經失去了先機。
五天之後,東印度公司與海漢之間的談判終於告一段落,雙方簽署了和平協議草案。當然這份草案還不能立即生效,因爲這僅僅只是目前的階段性談判成果而已,東印度公司的使團必須帶着這份草案返回巴達維亞,交給董事會進行討論並通過,然後才能通知海漢具體的生效日期。而公司董事會如果認爲這份草案中的內容有問題,那麼可能還會有反覆,說不定還得對其作出改動之後再跑一趟三亞,繼續與海漢討價還價。
在這份草案當中,東印度公司一方原則上同意了與福建的十八芝團伙中斷所有形式的往來,並且不再對其進行任何軍事援助。但出於對自身利益的考慮,東印度公司同時也要求海漢對此項協議內容保密,不得公開宣揚出去,否則此項協議將自動失去效力。海漢對此倒是沒有太大的異議,執委會在乎的只是結果,而不是形式。退一萬步說,執委會其實還挺希望東印度公司不要真的去徹底執行這個協議,最好是能留下些把柄,這樣以後海漢要對臺灣島上的荷蘭據點動手,也好有更爲充分的理由。
而對於安不納羣島的主權爭端問題,東印度公司一方就只能忍氣吞聲了。雖然在協議中東印度公司並不承認當地的歸屬權已經易主到海漢手中,但也明確地承諾了不會以武力方式驅逐島上的華人或海漢人——這已經是範隆根等人所能想到的最爲婉轉又能保住東印度公司臉面的措辭了,至少這樣僅從字面上看似乎還是東印度公司佔據了主動一樣。當然了,至於說他們要求的共管共治,則是根本就沒有在這份草案中被提及,僅僅是記下了“東印度公司可在當地派駐商務代表,當地港口允許荷蘭商船自由進出並可獲得補給”這樣的內容。
東印度公司做出了這麼大的讓步,當然也並非是毫無交換條件。事實上範隆根也提出了相應的要求,如海漢方必須承諾不支持不參與任何第三方與東印度公司的敵對行動,不得再在福建海域對荷蘭船隻實施挑釁、攔截、攻擊等行爲,必須釋放福建南日島海戰中被俘的荷蘭籍船員,並放棄此前由海漢對東印度公司所提出的索賠要求等等。
這些要求對於海漢來說倒並不存在太大的難度,也不會妨礙海漢接下來的一系列發展計劃,因此執委會對此也沒有過多的刁難對方。至於說以後要是有什麼別的變化,執委會倒也並不顧忌直接撕毀所謂的和平協議。其實雙方心裡都很明白,這次所達成的協議僅僅只是起到一個緩衝的作用,只要雙方的利益存在巨大的衝突,遲早都還會幹起來。
最後代表海漢出面簽字的是顧凱,在完成這個草案協議之後,雙方都是長出了一口氣。荷蘭人固然覺得是免除了一場大難,而海漢一方也感覺總算減去了一份重壓,不用再時時刻刻擔心荷蘭人在南海出兵了。當然了,把賴在三亞一個多月的荷蘭使團趕走,也算是省下了一筆不必要的日常開支。另外騰出來的那棟別墅也要立刻派上用場,最近抵達三亞的外地客商太多,不管什麼檔次的接待場所都已經開始告急了。
1631年10月10日,範隆根率領的東印度公司船隊終於離開了三亞港打道回府。在出發之前,範隆根等人獲准在外交人員的陪同之下,遊覽勝利港和景觀大道附近的商業區。而他們也終於得償所願,親眼見識到以往在大明商人口中所稱的“南海第一港”究竟有多大的排場。
毫無疑問這裡的商業氣氛遠遠超過了巴達維亞,鱗次櫛比的商鋪和碼頭上不見首尾的商船船隊,讓見多識廣的範隆根也歎爲觀止,他認爲只有阿姆斯特丹這樣的黃金港口,才能與三亞的繁榮狀況相提並論。
17世紀的阿姆斯特丹是歐洲的航運和資金流動的中心,大量的商船從這裡發往波羅的海、北美洲、非洲及遙遠的東方,全球貿易網絡的基礎可以說就是由這裡開始發源。東印度公司的股票持有人中,阿姆斯特丹的商人就佔了多數,這裡也是世界上第一家股票交易所出現的地方。即便是在現今歐戰打得火熱的時候,阿姆斯特丹的繁榮也依然沒有受到戰爭的太大影響,仍然保持着歐洲經濟中心的地位。
而看過勝利港的狀況之後,範隆根也意識到海漢人的營建能力有多麼可怕。阿姆斯特丹從14世紀被授予城市資格,到17世紀初成爲歐洲經貿中心,用了近三百年的時間才建成了這座偉大的港口城市。而海漢人來到這裡纔不過幾年時間,就已經發展出了一座繁榮如斯的城市,儘管這裡的城市規模還遠不及阿姆斯特丹,但只要想想這個小城市短的可怕的發展史,就讓範隆根忍不住心生警惕。如果給海漢人十年、二十年以及更長的時間來發展,那麼這裡會在他們的手中變成什麼樣?
登船之前,於小寶一句有意無意的話再一次重擊了範隆根:“像三亞這種規模的港口城市,在這個島上至少還有另外兩處在建。”
於小寶所指的自然是北邊的瓊州府城和儋州,那兩處的自然條件也的確不差,假以時日發展成區域商貿中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過範隆根顯然理解有一點偏差,他認爲於小寶所說的另外兩處是已經達到了三亞這樣的城市規模,對於海漢的實力估計不得不又上調了一個臺階。
範隆根心裡還是很慶幸這次能夠出使海漢,如果不是親眼來這裡看到三亞的狀況,任誰都很難相信那些水手之間的傳聞,說什麼三亞的海漢人富得流油,鋼鐵多到用不完以至於拿來造大鐵船放在港口當擺設,岸防炮臺修得漫山遍野光是大腿粗火炮就有上百門等等。真正到這裡看過之後,才知道傳聞中的荒謬場景居然都是真的,而且並不能完全形容出這裡的強盛,光是勝利港東側軍用碼頭停靠的那一整排戰船,就讓範隆根看得膽戰心驚——從中抽出任何一艘來,噸位都比他自己船隊裡的旗艦要大出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