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2年新年伊始,勝利港,鹿回頭陸軍基地。
“排個隊都這麼不利索!看着你前面的後腦勺,不要東!張!西!望!”古衛用大嗓門訓斥着手足無措的新兵蛋子,唾沫星子噴了這倒黴蛋一臉。
1631年海南島冬季徵兵的工作已經結束,這幾日從各州縣報名服役的年輕人陸續抵達了勝利港報到入營。古衛所訓斥的對象,就是從陵水坐了一天的船剛到達這裡的四十多名新兵。
這些年輕人大部分並不是海南島本地人,而是最近一兩年從大陸引入的移民。對於這個時代的百姓來說,從軍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大明衛所體系早就崩壞到難以維持的程度,例如原本的崖州,衛所就已經名存實亡,否則當初穿越集團也不會毫無顧忌地選擇了榆林港作爲登陸地點。不過對近兩年引入的外來移民而言,從軍卻是他們獲取海漢歸化籍這個立足必要條件的捷徑。
與草創初期相比,如今的海漢民政部門對於歸化籍的界定和待遇區別更加嚴格,外來移民如果沒有耐心等待三個月至一年不等的考察期,那最快的入籍途徑就是當兵。每一個移民安置村落的村委會牆上,都統一刷着“一人入伍,全家入籍”類似的徵兵宣傳標語,這樣的待遇對於急於在本地落地生根的移民們來說的確具有很強的誘惑力。而且海漢民團的士兵待遇本來也不低,比起務農做工這些傳統職業還要稍好一些,從經濟角度而言也是一條不錯的謀生出路。
此外這些移民在從大陸來到海南島的過程中都見識過海漢民團,着裝整齊、荷槍實彈、軍紀嚴明的民團士兵給移民中的年輕人所留下的印象完全不同於大明的軍隊,再加上海漢特有的宣傳手段,將海漢民團打造成威風八面的救世軍形象,對於熱血的年輕人來說的確具有極強的吸引力。比如目前這一隊來自陵水的新兵,全都是來自同一個移民村,而這個村目前的總人口才不到八百人,男丁青壯約佔一半,報名入伍的比例已經超過了十分之一,在採用募兵制的海漢轄區內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結果了。
當然了,要把這些根本沒受過任何軍事訓練的年輕人變成令行禁止、不畏犧牲的軍人,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他們需要在鹿回頭陸軍營地先完成兩個月的基礎訓練,然後再進行下一步的兵種分配。例如炮兵、狙擊手、偵察兵、工程兵等對技能有着較高要求的專業兵種,就得從這些完成新兵訓練的人員中作進一步的挑選,然後再進行專業培訓,其培訓週期就比新兵訓練要長得多了。
不過對於海漢軍中負責訓練新兵的古衛來說,帶這些新兵簡直比自己親自上戰場還要費心費力。很多人在入伍時甚至連左右都分不清,排個隊也需要不停地喝斥甚至出手才能讓這些人聽懂自己的指令。
而今天讓這些新兵注意力分散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爲他們對軍訓指令的不熟悉,還有眼前正在集結的海漢民團正規軍隊伍讓他們難以把精神集中去執行長官的命令。
在新兵訓練的場地旁邊,是一處標準的400米跑道運動場,此時這片場地上已經集結了三個陸軍連的隊伍,以及堆積如山的各種作戰裝備和物資,海漢軍方一把手顏楚傑正在士兵們的面前對他們進行出發前的訓話。對於剛剛入營的新兵們來說,還是第一次看到海漢民團成建制地從駐地開拔,這種陣勢的確是讓他們感到既新奇又震撼,同時也有一點小小的羨慕。因爲據說這支部隊將要開拔的目的地是珠江口的香港島,而按照軍中的規定,這種在外地駐紮的部隊還可以享受額外的津貼補助,每個月算下來至少可以多養活一口人了。
“報告首長,小人有問題求教!”隊伍裡有人舉手大聲說道。
古衛回頭看過去,見是一個膚色白淨的年輕後生,便走過去在他面前站定了身形:“問吧!”
“小人入伍之時,徵兵的軍爺說日後可以派駐到福建去,不知是否真有此安排?”那年輕後生問道。
“你是福建人?”古衛聽他說話帶着比較明顯的閩南口音,便猜測他問這個問題的目的。
“小人是福建莆田出身,隻身一人投了海漢,便是爲了有朝一日能夠回到福建,爲家人報仇雪恨!”那後生恨恨地應道。
“報仇雪恨?”古衛一聽這話搖搖頭道:“你如果投軍是爲了私人恩怨,那我建議你最好早一點收起這種心思,這支軍隊不會成全你好勇鬥狠的個人意願。”
“小人全家十七口,去年盡數被海盜十八芝所屠,只有小人僥倖逃生,官府又沒法拿真兇歸案,小人是聽說海漢民團與十八芝勢不兩立,纔不遠千里特地來瓊州島投軍的,往首長成全!”那後生說着說着,一下便跪倒了地上伏地不起,倒是讓古衛措手不及。
福建沿海地區被十八芝殘害的百姓的確不少,雖然近兩年隨着戰局的走向變化,十八芝大規模攻打福建主要沿海港口的次數越來越少,但仍然會不時地組織小規模的劫掠行動。一方面是搶劫百姓的財物、糧食,另一方面也會劫掠人口,運往澎湖和臺灣西海岸進行屯墾,以彌補十八芝自身產糧不足的缺陷。
古衛聽到這樣的理由,倒也不好再斥責這後生了,畢竟現場還有這麼新兵,他的態度很可能就會影響到這些新兵對於海漢民團這個集體的觀感。
古衛想了想道:“既然是滅門之仇,那的確要另當別論了。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原本姓顧,家中出事之後已經棄用了原本的名字,如今單名一個仇字,以警醒自己勿忘報仇之事!”那後生口中應着,但依然伏在地上沒動。
“顧仇?”古衛沉聲道:“兩個月之後,你如果能夠順利完成新兵訓練考覈,我就做主,推薦你去福建服役,或許你會有在戰場上親手爲家人報仇的機會,你覺得怎麼樣?”
“多謝首長成全!”那顧仇伏在地上連磕了三個響頭,這才爬起身道:“小人恨不得明日就能開拔去福建,爲民團捨命作戰!”
“你應該是個讀書人吧?”古衛打量了一下這後生的外貌道:“給你兩個月是讓你好好學習殺敵的本領,免得日後到了戰場上,不但報不了仇,還白白送死,那就不划算了!”
顧仇低頭應道:“首長教訓得是。小人枉費讀了幾年書,倒是忘了這基本的道理。自此時起,小人一定好好訓練,也請首長勿忘答應小人之事!”
類似顧仇這樣的情況,在海漢軍中倒也並不罕見,早兩年廣東境內大亂的時候,海漢從大陸引入的移民當中,就有不少是在匪災中被害得家破人亡的苦主。而其中就有不少的青壯,選擇了投軍這條路,來實現自己爲家人報仇的願望。因此古衛對於疏導這種人的思想癥結,還是有一定的處理經驗,只要利用得當,倒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鼓舞士氣,增加部隊對新兵的凝聚力。
“立正!向右轉!”古衛大聲下令道。
新兵們的反應依然參差不齊,古衛一邊喝斥一邊用腳讓其中兩三個轉錯方向的士兵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待所有人都轉對了方向之後,古衛也走到隊伍旁邊,大聲喊道:“敬禮!”
新兵們這個動作倒是學得挺快,齊刷刷地舉起右手到頭側行了軍禮。在他們的對面,是正在以四列縱隊向營外開拔的民團部隊。他們出營之後就會直接在鹿回頭半島的碼頭登船,然後前往香港島。
不過新兵們所不知的是,這支開拔中的民團部隊並不是去輪換當地駐紮的同僚,而是將在那裡暫時駐紮一到兩個月之後,就直接前往福建,準備下一階段的軍事行動。
而之所以要先在香港島駐紮一段時間,主要是爲了避免大規模的軍事調動引起了十八芝的注意,而這樣分期分批地將參戰部隊一點一點地調往福建,既可以掩人耳目,也可以讓部隊能夠有更多的時間來適應福建當地的氣候、飲食等等環境條件,在開戰之前儘可能做好充分的準備。
除了鹿回頭半島的陸軍基地之外,類似這樣的小規模部隊調動,在海南島各地都在進行着。軍委的行動方案是儘可能地安排有作戰經驗的部隊參與年內在福建的軍事行動,而一部分去年入伍的新兵將會在開戰期間挑起護衛海南島的重任。至於說目前剛剛進入軍營報到的這批新人,大概到開戰的時候也能像模像樣地駐紮到地方上服役了。
同一時間,香港島鎮南港。
原本車水馬龍的港口小鎮,如今隨着商人們的搬遷撤離,已經變得安靜下來。目前所有的商家都已經將自己的商鋪遷到了北邊的銅鑼灣,那裡有商務部主持興建的貿易區,其開發規模將會遠遠超過地域狹窄的鎮南港,並在未來成爲珠江口海域最爲重要的貿易港口。
鎮南港分屬於多家商行的鋪面、貨棧、旅館等等設施,也正在進行有序的改造,民團已經將本地的房產全部徵用,這些房舍經過改造之後,將會作爲部隊的營房、倉庫來使用。而鎮南港加上鴨脷洲的駐軍規模,也將會很快突破以前的紀錄,在1632年的第一季度,軍委打算將本土調集的兩個加強營的陸軍和一支由十五艘船隻組成的艦隊部署在這裡,駐軍估摸將達到三千人上下。
爲了能夠讓部隊順利駐紮,廣東辦事處上上下下也都開始忙碌起來。除了糧食可以從海南島運來之外,其他大部分的生活物資都需要在大陸地區就近採買以節約成本。不過好在海漢的採購從來都是大宗買賣,倒也不會有人察覺到近期從駐廣辦開出來的採買清單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廣州城外珠江碼頭,海漢海運部下屬的幾艘商船以每週一次的頻率,將採買的各種物資運往鎮南港。此外還有數十條合作伙伴的商船,分不同批次穿梭在三亞與鎮南港之間,偷偷摸摸地向鎮南港運輸那些連船員都不清楚內容的作戰物資。
1632年2月4日,大明崇禎五年正月初四,立春。
金門島西側的海漢專屬碼頭迎來了一支沒有任何旗號或者身份標識的船隊,船隊靠岸之後,從船上魚貫而下的全是清一色的青壯男子,而且每個人都揹着一個碩大的帆布行軍背囊。這是首批抵達金門島的參戰部隊,由一個兩棲作戰連和一個炮兵連組成,共計四百餘人。而隨着這支部隊的抵達,也就象徵着海漢針對澎湖的作戰計劃正式地拉開了帷幕。在之後的兩三個月當中,還將會有至少兩到三個整編加強營的陸軍,以及兩支以上的海軍艦隊抵達這裡。屆時在經過休整之後,軍方便會尋一個海況較好的時期,發動對澎湖十八芝老巢的作戰。
而除了海漢的參戰部隊之外,福建官府也在暗中調遣省內的精銳部隊向漳泉兩州集中。雖然大明官軍的戰鬥力比不了海漢民團,但作爲協同行動的盟軍,福建官府也將派出至少三千人以上的兵力參與這次作戰,而許心素亦是將這次攻打十八芝的行動看作了一次難得的機會,畢竟只有在這樣的實戰當中,自家的部隊才能最大限度地學到海漢人作戰思想的精髓。許心素甚至早在去年就開始組建軍事觀察團,將手下軍中的年輕才俊幾乎盡數都編了進去,就等着開戰時把這些年輕的軍官派到海漢民團軍中,近距離地學習海漢人是如何指揮作戰,以及應對戰場上出現的各種局面。這樣的一場戰役打下來,大概比他們到三亞去留學幾個月還要管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