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規模多達數萬人的馬打藍軍來說,上午的攻勢僅僅只是個試探性的攻擊,而用幾百條性命來測試城防的強度,對於馬打藍軍的統帥來說也只是很尋常的作戰手段而已。守城軍隊所無法負荷的傷亡率,對馬打藍軍來說並不是太大的問題。馬打藍軍的戰術意圖很清晰,就是要用簡單的攻勢來尋找巴達維亞城防工事的突破口。至少在上午的交手之後,荷軍在防禦方面的手段可以說已經暴露了大半,而馬打藍軍經過幾個小時的調整的之後,其攻勢也將更具針對性。
馬打藍軍的部隊在比上午更遠一點的距離就停了下來,然後開始安放調試投石機。巴特注意到這一點之後,臉色就更加陰沉了。雖然馬打藍軍中的投石機發射慢,對人員的殺傷力也很有限,在上午與守軍的對戰中並不是城防火炮的對手,交戰過程中還被炮彈摧毀了好幾架,但巴特卻很明白這種原始的武器自有其優勢。
首先這種武器的打擊精度就決定了其目標並不是單個的點,而是一片區域。比如說劃定某一段城牆爲打擊目標,擊中這片區域的概率可要比城防軍用火炮準確命中投石機大多了,而這正是馬打藍軍目前所採用的主要進攻方式。其次這種武器對於人員的殺傷力較爲有限,但對城防工事的損壞程度就無法忽視了,儘管巴達維亞的夯土城牆可以抵禦普通的炮擊,但沉重的石彈呼嘯而下,卻能逐步將城牆砸出一處處的缺口和裂痕來,如果對方一直用投石機集火於某處,守軍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管用的防禦措施可用,只能眼睜睜看着從天而降的石彈一點點地摧毀城牆。第三,這次馬打藍軍所使用的投石機射程極遠,相比城頭的火炮已經沒有明顯的劣勢,這就讓守軍無法再用自家武器的射程優勢來壓制對方的遠程火力輸出。
上午的交戰顯然已經讓馬打藍軍偵測出了城防火炮在當時的距離上所具備的命中率,而有意識地將投石機後撤一段,一方面是爲了能夠降低投石機被城防火炮命中的機率,另一方面大概就是爲了轉換打擊目標——這也正是巴特最爲擔心的事情之一。
在之前的交戰中,馬打藍軍在城下的死傷大概只有一半左右是來自於城頭的打擊,而另一半則是城外這些令馬打藍軍難以順利展開攻勢的楔形小堡壘所造成。雖說這些堡壘中往往只駐紮了一兩百名士兵,但由其組成的排槍陣所輸出的火力,就能將試圖通過梯橋進攻城下的馬打藍軍牢牢地鎖死在了護城壕溝附近。
由於攻城部隊幾乎都是輕裝,所以他們手中的武器很難對堅固的堡壘造成什麼損傷——事實上馬打藍步兵甚至都沒法衝鋒到堡壘的二十步以內,就已經倒在了城內城外的火槍隊夾擊之下。這樣的交叉火力打擊,馬打藍步兵僅靠手中的短矛和弓箭無法進行正面對抗,而事實也證明他們的攻擊手段所取得的戰果極爲有限,雖然也殺傷了一些堡壘中的守軍,但並沒有辦法攻陷這些令人頭疼的堡壘,將攻勢推進到巴達維亞城下。
當第一枚石彈劃過空中砸到護城壕溝裡濺起大片水花的時候,巴特就知道馬打藍軍的統帥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已經將優先目標從城牆調整爲城外的駐軍堡壘。
在經過第一輪的拋射之後,對面的投石機停下來進行校準。而巴特可不敢等着對方慢慢調整,當即下令射程所及的火炮全部開火,盡力轟擊敵軍的投石機。
城外楔形堡壘幾乎都是在上次大戰之後所修築,作爲外圍防禦工事,其護牆高度、厚度和堅固程度都無法與主城城牆相比,其抗擊打能力自然也是差了一大截。當馬打藍投石機發動第二輪拋射的時候,就有幾枚石彈命中了城外的堡壘外牆,掀起了大片塵土。
城外的堡壘裡也有裝備火炮,但因爲堡壘內空間有限,每個堡壘中僅僅只有二到四門小口徑火炮,主要是用於對強渡護城壕溝的部隊進行殺傷,而幾百米之外的投石機卻並不在其射程範圍之內。因此對於投石機的攻擊,堡壘中的駐軍除了大呼小叫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藏身之外,並沒有什麼有效的應對手段。
馬打藍軍將投石機後撤之後,荷軍的炮擊命中率果然開始下降。儘管巴特及時調整了戰術,讓城牆上的火炮開始分區域集火打擊,但效果依然不甚理想。在進行了五輪炮擊之後,僅僅只擊中了一架投石機,這種表現讓巴特急得幾乎跳腳。
巴特當然也不敢命令軍隊出城反擊,那樣肯定是遂了對方的意願,馬打藍軍就巴不得守軍出城作戰,然後憑藉兵力優勢強行硬懟。另外守軍在馬打藍軍登陸之前,就已經毀掉去護城壕溝上的幾座通道,僅留下了北城門正面的通道,但如果戰事不利,出城作戰的部隊很可能會因爲通道狹窄而無法及時退回到城內。在這樣的雙重風險之下,巴特自然是不敢輕舉妄動。
馬打藍軍不急不慢地對城外的幾座堡壘進行了足足兩個小時的投石攻擊,陸續有數百發石彈從馬打藍軍陣地飛抵荷軍堡壘,將堡壘的護牆打得塵土四起。而在這兩個小時當中,荷蘭守軍也先後擊中了十二架投石機,但造成的傷亡因爲距離太遠而無法進行統計。
馬打藍軍的統帥顯然比荷軍在開戰所預料的更有耐心,在這一輪交手中對方並沒有再次派出步兵衝陣,基本全程都是採用遠程武器來打擊城外的堡壘。這些投石機雖然所需的人力較多,但其使用成本其實要遠遠低於火炮,這兩小時的交戰中投石機可以幾乎不間斷地進行作戰,但城頭上的火炮卻需要間歇進行冷卻,而且指揮官也必須考慮到彈藥的消耗量和火炮壽命的折損。相比之下,守軍雖然武器先進,但卻要比冷兵器爲主的對手被動得多。
最終還是暮色降臨拯救了城外堡壘中幾乎要崩潰的守軍,馬打藍軍不急不慢地收拾好攻城器械,列着軍陣慢慢退回到三裡外的大營中。而守軍則是抓緊時間,對城外的戰損狀況進行清點。
清點的結果着實讓巴特感到揪心,北面城牆之外的六個堡壘,只有北門外緊挨着的兩個堡壘因爲其位置險要,有掩護入城通道的功能,修築的時候本來就較其他堡壘更爲堅固,因此受損狀況還算湊合,小修小補一下就沒什麼大礙。但另外四處堡壘就沒這麼幸運了,護牆都出現了多處不同程度的垮塌。受損最爲嚴重的一處堡壘,已經有三分之一的護牆發生了坍塌或崩裂,其防禦難度也會因此而大大提升。
此外人員的傷亡狀況也比上午更爲嚴重,堡壘內被石彈擊中或護牆垮塌而身亡的士兵數目竟然超過了上午的戰死數目,傷員更是多達近百人。這樣的戰損對於兵力有限的守軍來說,絕對是不可接受的狀況。照這麼打下去,只怕不消十天,馬打藍軍就能靠着這種原始的戰術一點一點地磨掉守軍中的精銳。
巴特本以爲範迪門大概會親自來到一線處理這邊的狀況,但當他從城牆下來之後,才得知範迪門已經趕去東面,那裡交戰狀況比北面更糟糕,一處城外的堡壘在遭受投石機攻擊時護牆倒塌,壓倒了下面正在作戰中的火炮和整個炮位上的士兵,導致用來點燃引信的火種引燃了不遠處的一桶黑火藥,隨後的爆炸將整個炮組都送上了天,並且牽連了附近的二十多個倒黴鬼。而更嚴重的是這次爆炸將原本還沒有倒塌的護牆也炸塌了一大截,使得這處堡壘將近二分之一的區域失去了基本的防護——如果馬打藍軍再次攻過壕溝,那士兵們就必須得面對面地跟這些南洋野蠻人進行廝殺了。
雖然這並不是什麼值得慶幸的好消息,但巴特還是暗自鬆了一口氣。如果沒有東邊戰線上捅出的這個大漏子,那他所負責的北面戰線在下午的表現顯然會遭受到嚴厲的批評。儘管巴特的指揮並沒有出現大的問題,但作爲一名指揮官,他所負責的陣地的確在交戰過程中出現了不應有的傷亡和損耗。
“立刻調集人手,連夜維修城外的堡壘護牆!”巴特現在也想不出更有效的禦敵辦法,只能先抓緊時間對受損的防禦工事進行修補。至於說這種臨時修補能不能夠面對馬打藍人下一波的攻勢,他已經不願再去想象了。
“巴特少尉,那位成老闆又來了。”
巴特剛回到城牆下的指揮部,衛兵便進來向他報告了成大朋來訪的消息。
“我不是讓他先和蘇克易聯繫嗎?”巴特嘀咕了一句,但還是沒有拒絕成大朋的求見:“帶他進來吧。”
成大朋提着一個漆木食盒進到屋裡,見到巴特之後便連道辛苦。巴特打了一天的仗,精神頭早就沒了,連站起來迎接一下的心思都沒有了,只是點點頭示意道:“成老闆這個時候來是有什麼事嗎?”
“小人知道巴特大人今日作戰辛苦,特地命人做了幾道西洋菜色,望能爲巴特大人稍稍補充一下體力。”說罷成大朋不等巴特迴應,便將食盒放到巴特面前的桌上打開來。
“美味的燻肉豌豆湯!”巴特本來還想客氣兩句,但看到食盒裡的菜餚,注意力就立刻被吸引過去了:“小松餅!還有炸薯條!成老闆,你真是太有心了!”
“不只如此。”成大朋不慌不忙地揭開第一層格子,原來下面還有一層:“這是西洋海鮮飯,另外還有一小瓶酒,巴特大人大概也聽說過海漢人釀製的‘三亞酒’吧?”
“當然,這酒的味道很好,想不到你還藏了這麼多好東西!”巴特喜笑顏開地將成大朋手裡的酒瓶接過來,仔細看了一下玻璃瓶上的“三亞”印記,點點頭道:“沒錯,這是正宗的海漢貨,巴達維亞市面上經常斷貨,價格也高得嚇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麼一小瓶‘三亞酒’就要價一弗羅林,我的薪金甚至都不夠每天喝上一瓶這樣的酒。”
“巴特大人若是喜歡,那往後我再給大人送一點過來,小人府上倒是還有少量存貨。”成大朋一邊說一邊將碗筷勺杯都取了出來,很利落地替巴特擺好。
巴特倒也有點過意不去了:“成老闆太客氣了,要不……一起喝點?”
“在下不勝酒力,還是巴特大人享用就好。”成大朋專門花心思來鑽營,自然不是爲了來找巴特喝酒的。
前次見過巴特之後,成大朋就在琢磨怎麼把這條線繼續跟下去,還特地招了同組的幾個同僚一起出主意想辦法。衆人想來想去,似乎用美食作爲慰勞品算是一個可行的主意。於是便花錢在城中找了一名來自北歐的廚子,然後弄了幾道所謂的北歐美食。
不過荷蘭的確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美食,就連荷蘭人自己也曾經吐槽過“法國人爲吃而活,而荷蘭人則是爲活而吃”。加上本地目前能找到的食材已經非常有限,所以着實弄出來的菜讓成大朋都有些看不過眼。於是他又讓自家米行的廚子,同時也是在三亞受過廚藝培訓的安全部同事,加了一道海漢的招牌海鮮飯,所用的海鮮還是來自於大成米行裡提前儲備的自家存貨。成大朋還恐分量不足,又加了一瓶二兩裝的“三亞特釀”。
事實證明成大朋的擔心是多慮了,幾乎餓了一天的巴特顯然沒有任何挑剔食物的想法,幾乎是以風捲殘雲之勢將所有食物掃蕩一空。至於那瓶三亞特釀,他在開吃之前就當作開胃酒給幹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