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成大朋等人在巴達維亞所獲取的詳細情報,海漢軍方目前所得到的消息就顯得十分粗略了。這些消息基本都是北歸的大明海商所提供,軍方和安全部花了很大的氣力,纔將這些碎片化的消息慢慢拼湊成有用的情報。
根據所得的各種情報彙總分析,最後軍方認爲馬打藍國此次出兵攻打巴達維亞的軍隊規模約在四到六萬人,之所以誤差範圍如此之大,主要還是因爲無法獲取到第一手的資料,只能通過別人口中描述的艦隊規模,某地的兵力抽調狀況來進行推斷。此外爲了配合這次作戰,馬打藍國還徵發了超過三萬名民夫參戰,單以參戰人數而論已經超過該國上一次討伐巴達維亞的戰爭所投入的人力。
馬打藍國能夠在荷蘭總督科恩死後數天內就發動如此規模的戰爭,其動員能力的確是讓海漢執委會都大大地吃了一驚。一直以來執委會都將荷蘭東印度公司作爲海漢南擴的最大障礙,卻忽視了南洋這些地方政權的存在,絕大多數穿越者都認爲南洋的環境難以孕育出具有強大戰爭實力的帝國,但馬打藍國無疑是一個另類的存在。
由於這個政權在歷史上僅僅只是現象級的存在,輝煌的時間不過幾十年,之後就一路走下坡路直到最後被荷蘭人分封而治,海漢執委會一向都沒有將其太當作一回事,但恰恰目前這個時段就是馬打藍國實力最強大的時候,而其在這次戰爭中所表現出的戰爭動員能力,也是讓執委會側目——要在數天內調動幾萬軍隊並實現跨海作戰,別說安南、占城之類的國家,就算以大明的條件也難以做到。
而馬打藍國此次攻打巴達維亞的舉動,已經不在史料的記載之內,換句話說這其實又是穿越集團給這個時空所帶來的蝴蝶效應之一。在原本的歷史上,1629年馬打藍國所發動的攻勢就是最後一次攻打巴達維亞城,而荷蘭總督科恩就病逝於那次戰爭期間,但由於海漢的出現,科恩總督成功續命,而馬打藍國居然也沒有就此偃旗息鼓,等到三年後發動了第三次馬荷戰爭。對於這次戰爭的結果,已經沒有現成的史料可以參考,海漢手中就算有再多的黑科技,也難以預料這次究竟會鹿死誰手,而這也正是海漢對於南海爪哇島發生的這場戰爭格外關注的原因之一。
但礙於海漢目前的勢力範圍和海上實力所限,不能派出人員前往一線觀戰,所以對於雙方的參戰兵力規模,交戰方式,戰場動態,戰局進展等等,都無法得到確切的消息。海漢這邊在心急之餘,也只能耐心地等待進一步的消息。
當然了,以目前海漢所建立的外交關係來說,倒也不是一點消息都得不到。在戰爭爆發的消息傳回三亞之後,執委會在第一時間就授權安不納羣島的羅傑,讓他與過往當地的外國船隻交涉,購買相關的情報。
這個節骨眼上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膽子前往當地觀戰的,就只有百無禁忌的葡萄牙人了。距離巴達維亞最近的葡萄牙殖民地在馬六甲海峽,雖然這兩地相距也有上千海里的航程,與安不納羣島南下的航程相近,但葡萄牙人有一個優勢就是他們與馬打藍國也有商貿關係,因此他們的船隻可以在馬打藍國的港口進行停靠補給,當然也可以藉此打聽了一些海漢這邊不方便出面查詢的消息。
不過葡萄牙商船即便是在安不納港得到消息之後直接從當地南下前往巴達維亞,這一來一去也有兩千海里的航程,一時半會根本回不來,即便收集了情報也沒有多少的時效性可言。羅傑本來想搭葡萄牙商船親自跑一趟,以便用電報在一線向三亞發回戰場報告。但執委會考慮之後認爲此舉太過冒險,萬一羅傑出了什麼差錯,那可就成了無法挽回的損失了。而且目前安不納羣島還有諸多的開發和基建工程正在進行當中,羅傑作爲當地的軍政一把手,肯定不能隨意丟下手頭的事情,即便是要動地方,也得等大本營派人過去交接工作才行。
這一來二去,時間很快就到了七月底。海漢依然沒有什麼更確切的消息,只知道馬打藍軍一直封鎖着巴達維亞港灣,至於陸上的戰況卻一無所知。海漢這邊也只能從馬打藍軍的動向來判斷,巴達維亞此時應該還沒有失陷,但孰弱孰強卻難以有明確的結果。
8月5日,一艘從爪哇島東部港口返回大明的商船帶來了一個新的消息。據說有規模不小的荷蘭武裝船隊在數天之前攻破了當地的蘇魯馬益港,即後世華人所稱的泗水港。
泗水港作爲爪哇島東部的重要貿易港,早在13世紀初就已經有華人踏足當地,宋代趙汝適所著的《諸蕃志》中,稱其爲“重迦廬”,元代汪大淵所著的《島夷志略》中稱爲“重迦羅”,都是對當地古稱jungala的音譯。15世紀初馬歡所著的《瀛涯勝覽》中將當地稱爲“蘇魯馬益”,後來這個稱呼也得到了延續,17世紀初明人所著的《東西洋考》中也使用了這個地名,書中描述當地“林木蔚茂,千餘家,強半中國人。又有長臂猿猴數萬。”由此也可見華人在當地早就具有一定的影響力,明代南下的華人海商也往往會在當地港口與土著居民進行香料交易。
蘇魯馬益港是馬打藍國的重要貿易港口之一,不過由於戰事爆發,當地的海上武裝和陸上武裝都有大半被抽調去了巴達維亞作戰,導致了當地的防禦十分空虛,荷蘭船隊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殺入了港口,搗毀了馬打藍在當地所設的所有官方機構,並且劫掠了大量的金銀珠寶。不過憤怒的荷蘭人並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對於停泊在港口的外國船隻,他們只是進行了驅離,而沒有不分青紅皁白地一併搶個痛快——畢竟還要指望着這些商船以後去巴達維亞進行貿易,如果在這裡趕起了海盜勾當,那隻能砸了自家的招牌。
而這艘返回大明的商船就恰好在當地目睹了荷蘭船隊攻陷蘇魯馬益港的整個過程,根據船上人員的形容,這支荷蘭船隊至少有超過三十艘裝備了大量火炮的武裝帆船。從船型推斷,這支船隊大概就有兩三千人的規模了。
在羅傑的反覆詢問之下,商船船長又透露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他的船在離港前曾向荷蘭人申請補給淡水,就在這短暫的接觸中,曾經聽到有荷蘭船員表示會將戰火燒遍馬打藍國的港口。雖然這聽起來好像只是一句口號,但羅傑卻認爲這有可能是表示了荷蘭人的反擊並不僅限於蘇魯馬益港一處。換句話說,荷蘭人大概會趁着馬打藍國防禦空虛的時候,一股腦搗毀其國土上的主要港口。
馬打藍國的疆域從東至西,包括了蘇門答臘島、爪哇島、帝汶島的大部分地區,東西跨度超過三千公里,而南北跨度也超過一千公里,在這片區域中還包括了遼闊的海域在內,真要沿着海岸線一處一處地攻打港口,即便都如蘇魯馬益港這麼順利,沒兩三個月時間恐怕也是完不成的。因此羅傑認爲荷蘭人的艦隊大概並不止出現在蘇魯馬益港這一支,而是會在多地發動類似的襲擊,然後再一起反撲巴達維亞。
如果荷蘭人真是採用了這樣的作戰計劃,那實施的難度無疑相當大。在這個缺乏遠距離通訊手段的時代,很難在遼闊的地域範圍內讓多支部隊協同作戰,更何況這個棋盤還是以海洋爲主,要達到行動同步的確具有相當大的難度。但羅傑發給三亞總部的電報中,還是堅持認爲有“海上馬車伕”之稱的荷蘭人必定是在前往南洋各殖民地集結船隊的時候,就已經安排好了反擊作戰的方案,並會按照約定的時間同時出現在巴達維亞外海,從海上解決被馬打藍大軍圍困的巴達維亞城。
羅傑的報告送到軍委之後,也引起了軍方高層的重視。如果羅傑的推論與事實相符,那麼可以說明荷蘭人在過去的三年中也一直在爲這次所爆發的戰事作準備,因爲這樣跨地域的大規模部隊集結,是不太可能在戰爭爆發時才突然採取的措施,勢必要經過許多的準備和演練才能實現。荷蘭人放棄了海上防禦,讓馬打藍軍在巴達維亞港順利登陸並圍困城市,卻在外圍集結海上力量,等待反撲的時機到來,這樣的作戰計劃的確很瘋狂,但如果真的實現,那的確將會給予馬打藍國重創。
軍方參謀部對此還進行了數次的作戰推演,但由於手頭關於交戰雙方的軍事情報不夠詳盡,所以推演也很難反映出真實的戰局。不過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那就是荷蘭人此舉的的確確是在拿巴達維亞城的安危做賭注。因爲不管是否荷蘭人在戰前就準備好了這樣的計劃,但戰爭爆發之後他們的海上力量沒有選擇儘快回防巴達維亞港,而是沉默了大半個月之後突然開始襲擊敵軍的港口,這無疑是在賭博對方不可能在這段時間內攻陷巴達維亞,否則荷蘭人即便摧毀馬打藍國的所有重要港口,也無法挽回失去巴達維亞城的損失。
以巴達維亞城的重要性來說,丟了這個地方,基本就等同於丟掉了東印度公司在南洋乃至遠東的根基。荷蘭人在南洋的殖民地雖然不少,但由於客觀條件所限,多數都是以種植園的形式存在,並沒有第二處類似巴達維亞這樣的大型城市。以目前南海地區羣雄並立的態勢來說,荷蘭人大概也很難在短期內再找到另外一處落腳之地,重新修建一座港口城市來取代巴達維亞的地位和功能了。
輸了就輸個徹徹底底,贏了就一勞永逸解決離自己最近的威脅,荷蘭人竟然以此來作爲跟馬打藍國一決雌雄的賭注,也足見其對這場戰爭下了多大的決心。
在意識到事情的真相之後,海漢軍方的高層也不僅對荷蘭人心生敬意,畢竟這種在戰爭中直接showhand跟對手賭家底的做法,並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出的決策。顏楚傑自問若是有敵人直攻三亞,自己肯定不敢讓現有的三大艦隊在外面潛伏大半個月不動,坐視敵軍攻打自家大本營。
“只可惜現在沒有進一步的情報能夠證明我們的猜測。”顏楚傑在彙報完了情況之後,不無遺憾地對陶東來說道:“說實話,我真的不想在戰場上面對荷蘭這樣喪心病狂的對手。這一場戰爭即便他們最終能夠打贏,我估計巴達維亞的戰況也會十分慘烈,其損失恐怕不是單單用金錢所能計算的。”
陶東來道:“不過話說回來,其實我還是希望荷蘭人最終能取得勝利。你知道爲什麼嗎?”
顏楚傑點點頭應道:“荷蘭人想要在南洋地區擴張,有許多外界力量都會出手阻止。但如果這個馬打藍國擊敗了荷蘭人,接下來很快就會統一南洋的大部分地區,成爲區域大國。今後我們想要在南洋事務中插手,就沒那麼容易了。”
“而且這個馬打藍國的侵略性太強,擴張得太快,如果繼續壯大,這個國家不會止步於南洋。”陶東來補充道:“如果他們向北,很快就會跟我們撞上,這不是一件好事。”
陶東來沒有把話說完,但顏楚傑已經心知肚明他的意思。馬打藍國在某些方面跟海漢其實有類似之處,並且都處在高速擴張勢力範圍的階段,南洋一旦沒了荷蘭人,就幾乎沒有其他力量能夠制約馬打藍國,而這對於暫時沒法把觸角伸到南洋的海漢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