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頭守軍惴惴不安地等待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出城偵察的遊騎兵總算是帶回了令人振奮的消息——馬打藍軍正在登船離開港口,而且撤離得非常徹底,因爲他們臨走前將那些昨天幸免於火災的港口建築物也統統付之一炬。顯然馬打藍人已經放棄了佔領巴達維亞港的打算,毀掉港口設施,一方面是不甘的泄憤,另一方面也是爲了給荷蘭人日後的重建工程帶來更多的麻煩。
爲了確保馬打藍人不是故弄玄虛,範迪門又派出幾隊人出城,分別前往城外各個方向查探。隨後各路傳回來的消息都很一致,馬打藍人的確是撤了,不過他們搜刮乾淨了城外的一切物資,所有的種植園和農莊都被損毀,沒有來得及撤入城內的百姓除了極少數老弱之外,幾乎悉數都被擄走。看得出馬打藍人是要藉助這樣的方式來儘可能增加巴達維亞的經濟損失,不過範迪門現在可顧不上惋惜,能夠虎口脫險死裡逃生,就已經是一件十分值得慶幸的事情了。話說回來,類似的事情在前幾年已經發生過兩次,對於馬打藍人在撤離時會採取的破壞措施,範迪門其實在此之前就有了心理準備。
當天下午,遊弋於外海的荷蘭艦隊在察覺到馬打藍人已經乘船撤退之後,終於是派出幾艘船回到港口,然後跟巴達維亞城取得了聯繫。艦隊分出了一半的武裝人員登陸進入巴達維亞城,以協助議事會和軍方維持城內的戰後秩序。
這場持續了三十多天的交戰,最終的結果仍然是與前兩次一樣,馬打藍軍忍氣吞聲地選擇了主動撤退。當然這個結果也並不能說是荷蘭人的勝利,這次交鋒已經是被對手破城而入,東印度公司和巴達維亞城所蒙受的損失遠遠超出了前兩次荷馬戰爭的總和,而且其負面影響也會持續很長的時間。
儘管具體的財產損失統計大概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出來,但大體的狀況一眼就能看到。巴達維亞港幾乎已經變成一片廢墟,港口所有的建築基本都被損毀,要完全恢復港口舊貌,保守估計也得半年以上的工期。另外巴達維亞城外大量的種植園和農莊被毀,這些種植熱帶水果、香料爲主的田地要重新恢復生產,所需的時間可能要比重建港口更長。
還有一個損毀嚴重的地方就是巴達維亞城的城防體系,特別是北面城牆,有多處城牆已經在連日鏖戰中塌陷,失去了應有的功用。東印度公司前兩年花費巨資在城外增築的堡壘雖然爲這次防禦戰立下大功,但也全都在交戰中化作了瓦礫廢墟。馬打藍軍破城之後,雙方在城內街道上展開的連日街頭交戰,也損壞了大量的城內建築,特別是城市中心的議事會城堡周圍兩三百米範圍內,幾乎已經看不到任何一棟完好無損的建築物。荷蘭人要想重建這些區域,所需花費的財富也絕非小數目。
除了這些一眼就能看到的損失之外,另一個不可忽略的損失,便是本地人口在這場戰爭中的損耗。如果把死傷、逃難、被敵軍擄掠的人口粗略加到一起,那麼這場戰爭給巴達維亞當地帶來的人口損失至少上萬。而且損失的人口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青壯男子,這對於戰後需要投入大量勞力的重建工作來說,要算是一個不小的噩耗了。
此外連日交戰中有大量的屍體都被拋棄在城內外來不及掩埋,極易在戰後引起疫病爆發。還有本地的糧食補給也已宣告中斷,存糧所能維持的時間也很有限。諸如此類的麻煩事還有很多,對於東印度公司來說,戰後的巴達維亞可以說是一個非常難以收拾的爛攤子。
經濟上的損失倒還好,畢竟只要地方還在,東印度公司就能依靠繼續經營東西方之間的海上貿易來獲利,巴達維亞遲早都能恢復南洋貿易中心的地位,再說趁着馬打藍主力盡出瘋狂襲擊南洋各地港口的這支荷蘭艦隊,也着實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裡撈到了不少真金白銀。雖然未必見得能完全彌補巴達維亞所蒙受的損失,但多少也能補貼上一部分重建工程開支了。
當然對戰後亂局感到頭疼的只是一些高層人士,絕大部分的普通百姓仍然很慶幸自己能夠平安地活到戰爭結束。成大朋雖然經歷過更爲嚴重的戰亂,並且在這次這次的巴達維亞攻防戰中並沒有遭遇什麼大難,但近一個月的時間裡仍然讓他重溫了劫後餘生的感覺。大成米行在這場劫難中算是非常幸運,沒有出現人員上的傷亡和大的財產損失,雖然戰前就被議事會查封並運走了大部分的糧食,但這些糧食也並非無償徵用,戰後肯定還是會慢慢算清賬目。這也幸好是荷蘭人打勝了,要是敗了,這些糧食肯定一粒都別想再討回來了。
馬打藍人還急匆匆地派了一支船隊,讓米行的人帶路去占城買糧,不過這支船隊大概不會有機會回到巴達維亞了。因爲在戰爭結束的當晚,巴特就找上門來,對成大朋做出了同樣的要求,希望他能夠儘快北上組織購買一批糧食運回巴達維亞。至於船隻方面,議事會將從剛剛殺回來的荷蘭艦隊中挑選四五條船況較好的商船讓成大朋使用。
成大朋自然不會拒絕這樣的好事,當下便一口答應下來。只是可惜大成米行原有的兩條四百料的福船停靠在港口被馬打藍人給徵用,大概沒有機會再找回來了。
這一趟成大朋沒有再把差事讓給同僚,而是選擇了親自北上。戰後的巴達維亞暫時沒有太多的有價值情報,他決定親自北上,找機會當面向上級彙報此次的戰況。
成大朋出發的時間比前一批隨馬打藍船隊北上的同僚要晚了大約八天左右,算算時間,如果前一支船隊順風順水的話,這個時候大概是到了安不納羣島附近海域了。不過成大朋並不着急,他可以確定在同僚從占城返回之前,自己肯定就已經抵達安不納羣島,將最新的消息告知當地的長官。之後上級自然會想辦法,盡力確保那支船隊中同僚的人身安全。
按照荷海雙方在去年簽署的停戰協定以及之後的修正補充草案,荷蘭商船可在解除武裝後進入安不納港停靠並獲得補給。而且成大朋也表示自己與海漢人的關係不錯,船隊在當地補給時可以獲得更好一些的待遇,因此東印度公司這邊也就沒有反對將安不納港作爲此次航程的其中一站。
8月25日,成大朋所在的船隊終於駛抵了安不納港。在港灣之外他們先按照本地的規矩,接受港務人員的登船檢查,確保船上沒有違禁物品或可疑人員,然後再引導其進入港口,在指定的碼頭停靠。
安不納港的安全條例對於荷蘭船員在本地停靠之前的活動範圍和可接觸對象都有着極爲嚴苛的規定,不過這些規定對於成大朋顯然並不適用。他很快便與港務人員進行了接觸,並說服對方通知黎大貴。
前些天另一支船隊來到這裡停靠,其中的海漢情報人員也是由黎大貴進行情報交接。儘管黎大貴現在處理民政商貿方面事務的時候更多一些,但終究還是沒有完全脫離安全部情報人員的身份。不過對於安全部安排在巴達維亞的情報頭子身份,他其實並不知曉,畢竟這在海漢高層中都屬於機密,更別說他這樣一個歸化民身份的基層人員了。
但他聽到由港務人員傳來的口信之後,便能從約定的暗語中確認對方應該就是巴達維亞情報站的負責人之一了,當下也不敢怠慢,一邊往港口趕一邊派人通知了羅傑。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成大朋用“商討補給品價格”的藉口,進入了港務中心與羅傑和黎大貴會面。既然是這種暗戳戳的交易,自然有比較充分的理由把荷蘭人排除在外了,而且荷蘭人也不會對此起疑,畢竟這是漢人之間的交易,只要最後能有實際的收效就行。如果能在這個環節省下一些銀子,船長也能順理成章地揣到自己口袋裡了。
“下官安全部駐巴達維亞情報官成大朋見過首長!”成大朋雖然在此之前並沒有見過羅傑,不過他只要一看羅傑這短髮短衫,還有眼神中透出的自信,自然就馬上肯定了他的身份。根本不需站在旁邊的黎大貴介紹,便自行上前參見,然後雙手呈上了自己的身份證明。
安全部情報人員的身份證明全部都是在三亞製造,出於安全和保管便利上的考慮,安全部人員的身份證明都是採用了狗牌的形式。狗牌上只用拼音和阿拉伯數字註明了佩戴者的名字和安全部內部身份編號,一個漢字都沒有,外人也根本看不懂上面的內容。
“免禮,坐下說!”羅傑在查看過成大朋的號牌之後,就已經確定了的他的身份。雖然羅傑是隸屬於軍方的人員,但由於中南半島以南地區就只有他一個穿越者坐鎮,因此他所兼任的部門幾乎是創造了海漢之最,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安全部南洋特別巡視員”這樣的臨時職務。對於如何分辨安全部情報人員的身份,羅傑也是得到了真傳。
事實上在之前那一支從巴達維亞來的馬打藍船隊抵達本地的時候,相關的情報就已經傳遞到了海漢手中,並且在第一時間就通過電報發回了總部。不過書面資料相比口述,侷限性還是很大的,成大朋的到來無疑可以對之前情報中諸多缺失的細節內容進行補充說明,並且補上目前海漢最爲關心的交戰結果。
這個時候黎大貴才適時地插話介紹道:“這位是執委會特派南洋事務主管羅傑首長。在下黎大貴,之前也在安全部郝部長手下做事,說起來我們也算半個同事。”
羅傑也不能免俗,所以他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關於巴達維亞之戰的結果:“之前你的同事說馬打藍軍已經攻入巴達維亞城,荷蘭人回天乏術,但爲什麼這次你是搭乘了荷蘭商船過來,難道有什麼變化?”
“稟首長,荷蘭人在最後一刻起死回生了。”成大朋回話道:“荷蘭人在巴達維亞之外安排了一支艦隊,直到城破之後才殺回來,一舉端掉了馬打藍人在海邊囤積的各種物資,逼其出城救援。城內的荷蘭人也趁此反擊,重新佔領了巴達維亞城……”
成大朋雖然不是什麼高層,但也知道首長們肯定會非常關心南洋這一戰的結果,所以在來此的航程中,他就已經打好了腹稿,該如何簡明扼要又不失生動地將最後一段兩軍交鋒的戰況向上級說明。而這一段戰事也的確是整個交戰過程中最具有戲劇性的部分,成大朋說得起勁,羅傑也一直饒有興趣地聽着,只偶爾插話問一些細節上的問題。
這一說就是一個小時過去了,成大朋一直說到戰後巴特找上門來要求自己北上購糧,才終於將這一段戰事講述完畢。
羅傑倒是很細心,看了看時間之後問道:“有些事情我還得再問問你細節,不過你在這裡待的時間太長,荷蘭人會不會懷疑你?”
“無妨,下官早就想好了藉口。”成大朋應道:“荷蘭人只關心能不能在這裡以比較低的代價獲得補給,至於在下的行蹤倒是其次。待會兒派人去通知荷蘭人一聲,就說在港口遇到了舊識,受到邀請赴宴去了。此時天色已晚,荷蘭人也不會摸黑上路,肯定是要在這裡停泊一夜再走了。”
羅傑點點頭,對黎大貴吩咐道:“你去跟荷蘭人把補給手續辦一辦,適當給點甜頭,記得給成大朋表表功,免得引起荷蘭人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