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這個時代消息傳播所需的時間幾乎等同於交通工具的行進速度,因此馬打藍購糧船隊離開占城返程的時候,根本就還不知道巴達維亞的戰事已經宣告結束。他們也完全想不到己方在攻佔巴達維亞之後,還會被逼入絕境的荷蘭人成功翻盤,最終以敗軍身份撤離了當地。他們此時押運這批糧食趕回巴達維亞,唯一的結果就是被荷蘭人來個順勢連鍋端了。
這幾條船和所運載的糧食被荷蘭人吞了還是小事,無非就是大成米行虧點錢進去,但如果把大成米行協助馬打藍軍採購糧食這件事曝光,那對成大朋而言就有點不太妙了。因此站在公事角度,安不納港也不能輕易放這幾條船自行離開。黎大貴出的主意雖然沒什麼技術含量,但的確是解決這個問題的有效辦法,羅傑稍加考慮之後,就同意了這個方案。
當天午夜,兩個連的武裝人員悄無聲息地控制了停靠在安不納港的四艘馬打藍帆船,並且扣押了船上的所有船員。雖然有人意識到不妙並試圖要進行抵抗,但海漢民團可不會給予這些人反抗的機會。在此過程中有七名馬打藍船員傷亡,但最終還是比較順利地拿下了這四艘船。
半夜的響動也引起了碼頭上其他船隻的注意,不過聽說是海漢在抓捕逃到船上的奴隸之後,大家也就沒有興趣再繼續關心後續發展了。來往此地的商船基本都知道海漢人在島上開建了許多種植園,並蓄養了不少奴隸工人,其中自然會有一些不夠安分想要逃離這裡的傢伙,而海漢人要抓捕逃奴,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沒人會爲了別人家的奴隸而出面去找海漢人的不痛快,遇到這種事只要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就好。
第二天天色剛矇矇亮,四艘馬打藍帆船就避開公衆視線悄悄駛出了港口。不過它們行進的方向並不是繼續往南,而是折返向北而去。考慮到這幾艘船和船上的船員身份都比較敏感,羅傑決定把這個小小的麻煩交給安南的同事去處理。這幾艘船將去往金蘭港,並在那裡進行拆卸或改裝,而船上的船員也將被轉往更北的地方服勞役——比如說送去北部灣的黑土港煤礦當礦工。
至於以大成米行夥計爲身份掩護的安全部三人顯然不在此列,但他們也不會再南下返回巴達維亞。考慮到此事在巴達維亞或許還有別的人知曉,羅傑認爲這三人最好還是不要再回去爲妙,以免讓人拿住了把柄。
安全部在得到消息之後也同意了羅傑的意見,讓這三人搭乘軍方的補給船返回三亞,至於巴達維亞情報站,則將另行派人南下增援充實人員配置。
又過了十多天之後,成大朋也與荷蘭船隊一起從占城返回,而這次不用成大朋再費心勸說,荷蘭船長們理所當然地就將安不納港作爲了迴歸途中的第一個停靠補給點。儘管船上裝運的補給足夠船隊至少航行到勿里洞島,但在安不納港停靠有額外的好處可拿,荷蘭人自然願意多花一晚時間待在這裡。
執委會和安全部的雙重嘉獎令在幾天前就已經發到了安不納港,羅傑作爲代表,向成大朋當面宣讀了嘉獎令的內容。大成米行情報站全體工作人員榮立集體二等功一次,成大朋榮立個人二等功一次,當然了,由於其身份特殊,這些功勳是沒法公開宣佈的,就連獎章也只能向成大朋展示一下,這玩意兒只有等他調回海南島的時候才能領到手上。
不過安全部的獎勵相對更實際一些,成大朋的職務由巴達維亞的小分隊負責人,提升爲安全部南洋事務處副主任,可以說是鯉魚躍龍門式的提拔,因爲正主任的職務就是由郝萬清親自兼任。在安全部裡得到如此重用的歸化民幹部,在他之前也就只有廣州的龔十七、儋州的張千智、三亞的林南、福建的宮少齊等寥寥數人而已,就連安不納島上的黎大貴,目前的行政職位也比不了一戰成名的成大朋了。
不過目前這個副主任的職位對於成大朋來說並沒有太實際的作用,他依然還是要從事之前的工作,扮演好米行老闆的角色。除了行事自主權會有所增加,他能調動的力量和負責的範圍暫時不會有大的改變。但成大朋更緊張的還是關於馬打藍船隊的事情,在聽說這事已經圓滿解決,人和船都已經送往北方處理之後,成大朋纔算是舒了一口氣。
巴達維亞戰爭從七月初開始生亂,一直到九月上旬成大朋從占城返回,才總算是告一段落了。海漢並沒有直接參與到這次的戰爭之中,但因爲成大朋等人的努力,海漢還是在第一時間獲取到了大量的戰場情報,而這已經很難簡單地用金錢去進行估價了。執委會通過這些情報,也理清了幾件之前並不是瞭解得很透徹的事情。
第一,荷蘭人的實力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強,但南洋的其他勢力也不是穿越者們所認爲的那麼弱小。荷蘭人或許是有依靠破釜沉舟的一擊來一勞永逸解決對手的打算,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在戰爭期間並沒能在戰場上佔據到主動地位,多數時間都處在被動防禦的位置,而且一度撐得十分艱苦。而馬打藍人也絕非在穿越者口中被形容爲戰鬥力低下的南洋猴子,他們在這次作戰期間所表現出的動員能力和兵力調動、部署能力,甚至還在安南這個大陸國家之上。荷蘭人在巴達維亞部署的守軍規模跟海漢民團的陸軍兵力也有得一拼,但交戰過程卻如此被動,這的確是需要起海漢軍方注意的一個方面。
第二,後勤補給仍然是未來海漢南下必須要解決的一大難題。馬打藍的三次失利都不是輸在正面戰場上,前兩次是因爲補給不足,而最後一次交鋒帶夠了補給,但卻被荷蘭艦隊抄了屁股。這個故事告訴海漢,如果沒有一處距離巴達維亞更近,更爲可靠的補給基地,那麼即便攻下巴達維亞城,也很難在當地站穩腳跟。
第三點無疑就是凸顯出了情報工作的重要性,如果說荷蘭人在戰前就能打聽到馬打藍軍將在戰場上使用大量的巨型投石機,那麼範迪門大概在交戰初期就不會採用那麼保守的防禦方式。要知道在開戰前馬打藍人將這些投石機部件運抵港口卸下並進行安裝調試,就花費了好幾天的時間,而荷蘭人就白白浪費了這個原本可以對馬打藍軍進行襲擾戰的大好機會。要是馬打藍人沒能順利地在戰場上部署那麼多的投石機,那麼戰爭進程或許就將會完全不一樣了。
值得慶幸的是這兩支軍隊的作戰方式和風格,現在都已經蒐集到了詳細的資料供海漢參考。雖然不知道他們以後還會不會玩出別的花樣來,但海漢軍方肯定會對其現有的作戰方式進行有針對性的佈置。
當然了,這種程度的戰備並不意味着海漢近期就會對南洋地區動手,畢竟在南洋作戰所需投入的資源實在太大,而且海漢今年的發展方向重心也並不是在南方。
時間進入九月,福建方向的事務正在逐漸增多,特別是今年大陸移民的引進工作,執委會已經將福建定爲了主要渠道之一。大明中原和膠東地區的戰亂製造了大量的戰爭難民,而執委會的目標就是儘可能多地從大明接收難民,引入到自家治下地區定居。對於連生存都已經成爲問題的難民們來說,只要有一口飯吃,放棄自己曾經的國籍似乎也並不是太大的問題。海漢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充當救世主,不但能夠大量引入人口,而且也可以更多地獲得大明官方的好感。
當然這個計劃也並不是那麼容易實施的,海漢自身的海運力量並不足以將觸手伸到遙遠的北方,因此還必須要通過轉運轉賣的方式,才能讓北方的難民來到南方。而且海漢在福建談不上有什麼根基,甚至連類似番禺李家莊那樣的大型移民轉運基地也沒有建過,並不具備接待大量移民的能力。直到五月拿下澎湖之後,海漢民政部纔將籌劃已久的福建移民轉運基地的方案投入實施。澎湖這地方雖然名義上仍然是歸屬於大明,但實際上已經是完全由海漢掌控和支配了,在這裡處理大明移民的輸入輸出,毫無疑問要比在福建沿海方便得多。
在進行了三個月的基建工程之後,澎湖的移民轉運基地終於開始投入了運作。出於安全和管理上的考慮,移民基地並沒有建在澎湖本島上,而是建在了北邊的白沙島上。白沙島與澎湖島之間僅僅只有不到兩千米距離,既可以對島上環境進行隔離,又可以很方便地運送人員和物資。而這個面積達到25平方公里的島嶼地勢較爲平坦,足可以輕鬆地安置下數萬人在島上臨時居住。
目前白沙島上已經規劃建設了五個移民營地,可接納移民數量一萬二千人。雖然暫時只有設計接納人口的三分之一左右,但這已經是目前海漢治下地區除三亞大本營之外最大的一處移民基地了。
之所以要在澎湖建設這麼大型的移民基地,是因爲執委會認爲今後的幾年中,海漢移民的主要來源地將會逐步轉移到戰亂頻發的大明北部地區。屆時每個月從北方運過來的移民數量或許都將會是一個非常大的數字,而福建海峽的移民基地就將會在這個人口運輸系統中承擔起重要的中轉站職能。緩解海上運力需求壓力,增強移民對南方氣候環境的適應性,讓其在進入海漢社會體系之前能有一個過渡時期,以及防止疫病傳入海漢統治區等種種作用,都是澎湖移民基地存在的理由。
爲了能夠儘可能自行解決移民的糧食供應問題,目前農業部已經在澎湖島上規劃了總面積超過20平方公里的集體農場,其主要的種植內容就是糧食和蔬果。袁若修老爺子樂觀地估計,到兩三年之後澎湖列島的農業用地若能得到有效開發,產出的糧食不但能夠供應當地的移民和駐軍所需,而且還可以反哺海南島,亦或是賣到大明。
當然了,在澎湖列島所開發的這些種植園區和集體農場,對於農業部來說只是東南沿海地區農業開發的一道開胃菜而已。農業部真正所看重的地區並不在澎湖,而是臺灣島西部的沿海平原地區。藉助當地發達的水系,可以很便利地開闢出農業部所規劃的農場。不過目前暫時還沒有足夠的人力和資源去實施農業部的構想,所以也只能先拿澎湖這邊的土地練練手了。
九月十一日,三艘福船在白沙島靠岸,爲這裡帶來了五百多名來自大明北方的難民。這三艘船的老闆是福建海商劉振國,專跑北方航線超過二十年,對於江淮、山東、華北等沿海地區都比較熟悉。在海漢開出了誘人的條件之後,他便放棄了之前的貨運生意,轉行起了人販子。
船靠岸之後,劉振國便先行下船,到碼頭上與海漢的港務人員進行交接。港務人員會根據劉振國所提供的清單,對這幾艘船上所裝載的難民進行清點核實。
這邊清單還沒交接完,碼頭上出現了兩隊身着黑衣黑褲,頭帶藤盔,手持藤盾短棍的人馬,踩着統一的步子列隊一路小跑而來。這殺氣騰騰的隊伍並沒有讓劉振國感到恐懼,他知道這是海漢人治下地區用來維持地方治安的衙役,喚作“警察”,也有些地方稱爲保安隊或者防暴隊。劉振國並不清楚這幾種稱呼到底有什麼差別,但他知道這些穿黑皮的公人跟大明官府的衙役行事可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