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斯曼不是太能理解海漢的做法,西班牙在遠東地區的主要競爭對手是如荷蘭這樣的歐洲國家,與海漢並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雙方也沒有交惡的紀錄,怎麼這幫武裝商人會毫無徵兆地說動手就動手。話說回來,這淡水河窮山惡水的地方,又沒有什麼有價值的資源,西班牙人自己都有點想收手不幹放棄這個只有投入沒有產出的殖民據點了,爲什麼海漢人居然還派出軍隊來這裡滋事?難道他們以爲這裡的土地裡藏着黃金嗎?
倒是他手下這位洛佩斯上尉大概是出於軍人的天職,對海漢這個潛在的競爭對手多少還有一些瞭解,向他解釋道:“大人,海漢人最近幾年從南向北擴張的勢頭非常快,他們佔領澎湖之後也並沒有就此滿足,我聽說他們在去年下半年就已經開始派船前往福爾摩沙南方的海岸活動。對他們來說,或許除了大明帝國之外,其他勢力都會被他們當做對手和敵人看待。”
“南邊不是荷蘭人的地盤嗎?他們真能忍氣吞聲看着外人踩進來?”格斯曼狐疑地問道。要是幹這事的是西班牙人,估計荷蘭人早就跳腳了。他們這幾年明的暗的可是對臺北的西班牙據點動了不少手腳,只是迫於實力有限,沒法把西班牙人徹底趕出這一地區罷了。如果不是格斯曼也知道荷蘭人與海漢人之間素有不合,他真有點懷疑是不是荷蘭人花錢僱傭了海漢人的軍隊來這裡找麻煩。
“這個就不清楚了……大概荷蘭人也拿他們毫無辦法吧。”洛佩斯的情報來源也極爲有限,雖然比格斯曼知道的多一些,但對於臺南地區目前的形勢變化也並不清楚。他僅能從舊有的情報中判斷荷蘭人大概是因爲在海漢民團手下吃過敗仗,加之巴達維亞去年出事讓大員港無法獲得後方支援,因而對海漢的“入侵”行爲不能進行有效抵抗。當然了,相比荷蘭人的無力,自家目前的處境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
“好吧,先別管該死的荷蘭人了,這些海漢人……真的打算要攻打我們的城堡嗎?”格斯曼對此仍是有些半信半疑,因爲聖多明哥城裡根本就沒什麼值得用戰爭去爭搶的東西。
“我個人認爲……他們攻打這裡的原因,或許只是要拿下福爾摩沙西海岸的完全控制權。”洛佩斯的猜測雖不全中,但亦不遠矣。
“好吧,不管如何我們是不能向這些入侵者投降的,親愛的洛佩斯上尉,我想你一定有辦法能夠將他們驅逐出去,對嗎?”既然戰爭似乎已經不可避免,爲今之計格斯曼就只能依賴於軍人的表現了。他只是一個單純的行政官員,對於作戰這類事務基本上是一竅不通,也沒有主動插手干預軍方行動的意願。洛佩斯在過去的幾年中數次擊退了荷蘭人和土著的武裝襲擾,表現十分穩定,也是格斯曼現在唯一所能依賴的對象了。
“是的大人,我們會一如既往地取得勝利,這些野蠻人不會在我們的土地上逗留太久的。”洛佩斯胸有成竹地應道。儘管尚不知道對手的真正目的爲何,但他認爲憑藉聖多明哥城的防禦工事和麾下訓練有素的士兵,足以擋住這些不懷好意的不速之客。當然了,如果他能看到尚在上游河岸裝配當中的那幾門48磅攻城炮,或許就不會這樣輕視對手了。
“很好……我撥給你兩百枚銀幣,你可以用來犒勞你手下的士兵。告訴他們,每殺死一個敵人,就能得到一枚銀幣的獎勵。趕走敵人之後,我還另有賞賜!”格斯曼在關鍵時候倒也毫不吝嗇,主動拿出錢財來打賞守軍。
“大人真是慷慨,我保證士兵們一定會竭盡全力殺敵!”洛佩斯也投桃報李地給格斯曼吃了一顆定心丸。
洛佩斯不動聲色地安撫完格斯曼之後,便立刻回到城牆防線上。雖然他表現得很鎮定,但城外的實際狀況遠比他告訴格斯曼的情況要嚴重得多,僅肉眼所見的範圍內,敵軍的兵力就至少在五百人以上,數目已經遠遠超過守軍,並且在遠處封鎖住了出入聖多明哥城的所有道路。
如果僅僅只是來自陸上的威脅,洛佩斯或許還不會特別緊張,但他注意到河面上出現了一些打着海漢旗號的帆船,這擺明了就是要封鎖出海的航道。本來他還打算派人乘船出海回雞籠港報警求援,但看到對手這個架勢只能無奈地放棄了。聖多明哥城的碼頭上就只有兩艘小帆船能夠出海,而其他的船全都是平底內河船,平時在淡水河上打打漁還行,但出海就太冒險了。
洛佩斯也摸不準海漢民團作戰的路數,不敢冒然下令出擊,他現在所能做的,也就只是據守城堡,觀察對手的行動再見招拆招了。這樣的被動局面雖然不是洛佩斯樂於接受,但他目前也的確沒有更好的選擇。
“傳我的命令,立刻組織預備隊,讓軍需官給農民們發放武器,做好戰鬥準備!”洛佩斯看着城外出現了越來越多的海漢士兵,心情也逐漸變得緊張起來。看樣子對方可不是單純來武裝遊行一番,而是真打算要對聖多明哥城動手了。
就在城內的西班牙人正在亂哄哄地做全城動員的時候,城外的民團軍特戰營也在不緊不慢地完成外圍的封鎖圈。高橋南原本非常擔心的一個點就是西班牙人在發現民團軍之後立刻派人出城突圍,而尚未來得及完成合圍的海漢一方很可能就會不可避免地放出去幾條漏網之魚。雖說即便有人能逃出包圍圈也未必真能去到雞籠港報信,但高橋南還是不希望戰場上出現一些不可控的意外。
但西班牙人遲鈍的反應卻是給了特戰營足夠的時間在外圍實施部署,堵住所有進出城堡的主要通道。這種趨於保守的防禦方式在高橋南看來,完全就是落後原始的戰法。他在追隨錢天敦的幾年中所學習的各種戰術,幾乎都是建立在部隊機動能力基礎之上的運動戰。如何在戰場上穿插、切割,調動敵人跟着自己的節奏走,這樣的戰術思想纔是在多年實戰中被證明真正管用的高級戰法。
西班牙人雖然一度在歐洲戰場上扮演着強者的角色,但顯然並不是每一個西班牙軍官都有着過人的軍事素質。選擇退防死守這樣的防禦方式,對付裝備原始的土著武裝或許能夠有不錯的效果,但想用這麼老套的辦法跟海漢民團對戰,那未免就有些自不量力了。也就是特戰營的基本配備跟攻城戰有點專業不對口,加之環境所限,使部分兵種的部署不夠順暢,要是換做陸軍中其他營級作戰單位遇到這樣的場面,估計指揮官嘴都已經笑裂了,直接把炮兵推到一線轟個痛快就夠了。
隨着各路分隊逐步抵達預定陣地,海漢軍在聖多明哥城外圍的包圍圈也基本宣告完成。唯一讓高橋南感到不滿的是從上游河岸運來的火炮在途中因爲道路不暢遇到了麻煩,工兵們還在設法鋪路墊道,以便能讓沉重的炮車和運輸彈藥的重型平板車順利通過。但即便是最樂觀的估計,至少也還需要兩到三個小時來完成這僅僅幾裡地路程的運輸任務。這就意味着即便現在特戰營其他作戰單位已經部署到位,也難以立刻向西班牙據點發動總攻。沒有重型火炮開路,高橋南可不打算讓部下用自己的身體去跟躲在高牆垛口後面的敵人硬拼。
“通知各路分隊,讓弟兄們分批吃飯,下午看情況再說。”高橋南看看已經過了午時,便下令暫緩進攻,先停下來休整補充能量。不過他也並沒有打算讓城裡的守軍就此放鬆下來,總得想點辦法讓他們把神經崩緊一點才行。
“讓海軍的弟兄們上場活動活動。”高橋南接着下令道:“那邊碼頭上正好有一堆靶子,就讓他們練練炮好了。”
由於此次的作戰計劃中放棄了讓戰艦直接抵近河岸炮轟西班牙據點的作戰方案,海軍在這次作戰中的主要任務就是封鎖航道同時充當運輸工具,另外可能還得承擔一部分的後勤任務,比如搭建後勤設施、收押俘虜等等。但這樣的安排顯然很難讓海軍滿意,畢竟承擔這些任務很難拿到什麼戰功,最終只能成爲承託陸軍戰績的綠葉罷了。
高橋南在軍中服役多年,自然明白這種暗戳戳的貓膩,他既然現在身爲戰役指揮官需要協調陸海兩軍,那麼就不能再偏向陸軍,必須要考慮到海軍的情緒,適當地分潤一些功勞出去。比如這西班牙據點外的碼頭上所停靠的船隻,就是用來刷功勞的好對象。船上的水手船員早就已經棄船逃入城內,海軍對這些船下手簡直毫無難度,只要他們不過於靠近河岸,城內的火炮也完全拿他們沒轍。
傳令兵通過旗語向河面上的戰船發出信號之後,很快幾艘戰船便如餓狼一般撲向了目標。爲了能夠節省彈藥精確命中,這幾艘船甚至肆無忌憚地在河中心下錨,待船身運動減緩之後,纔開始向目標開炮射擊。
隆隆炮聲立刻便傳到了數百米外的城堡中,正在喝湯的格斯曼手一抖,湯匙掉進了碗裡。他立刻抓起手邊的銅鈴拼命搖晃,待僕人進來之後大聲問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是誰在開炮?”
“大人,我這便去打聽消息。”僕人趕緊應了一句,快步退出去了。
片刻僕人回到了格斯曼的餐桌前,向他報告最新的戰況:“大人,外面的敵人從河面上向我們的船開炮了。”
“那我們的反擊呢?”格斯曼揮動着拳頭追問道。
“大人……船員都已經回到城內了,船上沒有我們的人。”僕人有些尷尬地迴應道。
“啊……那麼我們就不會有人員的傷亡了,這樣也挺好……”格斯曼只能自己給自己打圓場,不過他還是有些不太甘心單方面受到敵人的攻擊:“你去告訴洛佩斯上尉,叫他別眼睜睜看着敵人動手,至少要有所迴應才行,不然敵人就把我們全部當作死人了。嗯,我們不是也有很多火炮嗎?讓洛佩斯上尉還擊他們!”
“簡直是胡言亂語!”格斯曼這外行的作戰建議讓洛佩斯聽到之後哭笑不得。
作爲一名在過去幾年中指揮了多次防禦戰的在職軍官,洛佩斯非常清楚自家的防禦能力和武器性能,海漢軍隊在城外的部署地區正好處於城防火炮的最大射程範圍之外,而且每個方向都是如此。河面上的帆船也嚴格地保持着與河岸的距離,彷彿是有一層看不見的界限將它們限制在西班牙火炮射程之外。洛佩斯覺得這樣的場景實在很蹊蹺,似乎海漢人完全掌握了聖多明哥城各個方向上的防禦火力射程,但他也想不出這種連普通士兵都不清楚的軍事機密怎麼可能會走漏了風聲,只能將其視作了一種巧合。當然他哪怕是打破腦袋都想不到,這些信息竟然是由負責在臺北兩個據點維護武器的某鐵匠提供給了對手。
儘管對手可能已經掌握了己方的某些軍事機密,但洛佩斯還是不能冒險去主動暴露。海漢戰船開始炮轟岸邊船隻的時候,洛佩斯已經計算過距離,他可以肯定這幾艘海漢戰船完美地處在城防火力的射程之外,如果開炮對其進行威懾性質的反擊,除了暴露火炮的射程之外,似乎並不會起到別的什麼鳥用。也只有頂頭上司格斯曼這種外行人,纔會要求他爲了自己的面子而使用火炮反擊。
但洛佩斯是一名軍人,也是此時能夠決定守軍命運的指揮官,他可不會因爲外行上司的一句話就照辦不誤。好言打發走了格斯曼的僕人之後,洛佩斯並沒有下令城頭開炮還擊,而是繼續觀察敵軍的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