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看到十多艘海漢戰船當頭駛過來,心裡也是慌得不行。他擔心海漢人要是倉促之間認不準這艘船的身份,衝着這船來上幾炮,那自己的處境可謂相當危險。不過這時候他看到有水手已經將桅杆上的朱字旗換下,取而代之升上去的是一面紅藍相間的旗幟,顯然是用來在戰場上辨識身份的。對面駛來的海漢戰船見到這面旗幟,便從兩邊駛過,徑直撲向後面的海盜船隊,這才讓宋青長出了一口氣,心知自己這條命肯定是保住了。
宋青回頭再看那樂清船幫的帆船,已經開始與海漢船隊接火,不過目前開火的只是海漢戰船,樂清船幫的船上雖然也有一些火器,但卻尚未進入射程,船上的人被破空襲來的炮彈打得哇哇亂叫,卻無法進行有效的反擊。
宋青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他們這幫人前日被俘的時候,海漢人根本就沒拿出真本事,只派了幾艘小個頭的戰船,兩輪炮轟就把他們給打垮了。而近日海漢主力盡出,那炮火密度根本不是當日能比,衝在在前面的幾艘海盜船捱了一輪炮轟之後,船體紛紛開始進水,頓時就東倒西歪亂作一片。
“南鐵,你乾的好事!”鄭平大怒喝道:“竟然勾結外人,算計兄弟!”
南鐵此時也是一臉懵逼,他哪裡料想到這送上門來的大買賣竟然是一個死亡圈套。他剛纔也注意到宋青所乘的那艘引路船換了旗幟之後就從敵方船隊中直穿而過,顯然是早就有了預謀。這個地方自然不會再有什麼十萬兩銀子的買賣出現,此事從頭到尾都是人家設好的局。
南鐵憤然道:“大當家的,我也是上了當啊!待回頭抓着那宋青,定要將他千刀萬剮!”
鄭平大卻不肯信他,抽出腰刀道:“若不是你出面替那宋青擔保,說有什麼天大的買賣,我船幫兄弟豈會落入眼下的境地?只可惜你勾結這對頭雖然厲害,但也保不住你性命了!”
鄭平大這一動手,鄭平二和他的手下也立刻就撕破了臉拔刀相向。這艘船是鄭氏兄弟的座船,而非南鐵的座船,他只帶了幾個親衛在身邊,立刻便在人數上處於下風。
南鐵心知眼下要動手火併,肯定拼不過鄭氏兄弟的人馬,只能寄希望於能夠勸服他們:“這對頭分明是佈下埋伏要將我船幫一網打盡,兩位當家不可上當,眼下當儘快指揮船隊突圍纔是!”
“不滅了你這叛徒,怎能安心突圍!”鄭平大卻越看越覺得南鐵像是內應,殺心越發加重。
南鐵大叫道:“我若是叛徒,又怎會跟你們兄弟倆同船!”
“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許你打的便是將我兄弟二人活捉的主意!”這鄭氏兄弟此時已經變成了一根筋,任憑南鐵如何辯解,他們也不願信了。
“拿下南鐵,或可憑他這條命,換我們的命!”鄭平二紅着眼下了命令,甲板上的人立刻操着武器向南鐵等人圍了上去。
南鐵見形勢已無可挽回,只能在心中悲嘆一聲,大吼道:“跳船,隨我游去岸上!”
說罷手在船舷一撐,便翻出了船外,其他幾名親隨見狀也都立刻跳出海中。此處距離兩邊的海島不過裡許,要游到島上並不算太難。當然了,此時這海峽中船來船往,場面異常混亂,下到海里肯定比待在船上更危險。
“竟讓這叛徒逃了!”鄭氏兄弟奔到船舷邊,見南鐵在海面上浮浮沉沉,已經游出去四五丈遠了。他們又不善弓箭,只能從旁人手中抓過長矛擲出,但這腳下也是起伏不定,哪裡有準頭可言,長矛落水處都是偏出一大截,根本沒能傷及南鐵。
“速速離開此地!”隨着一發炮彈從這艘船甲板上方掠過,鄭氏兄弟纔回過神來,大呼小叫地讓水手們趕緊調整方向衝向海峽西邊出口。
然而西邊出口也不是什麼好去處,海漢海軍在這裡部署了六艘探險級和兩艘探索級戰船,雖然並不能完全封鎖航道,但想要從這些戰船的側舷衝過,卻必須要承受至少一輪的近距離炮擊。而樂清船幫這些船中最大的不過才兩百料上下,跟海漢海軍中噸位最小的探險級戰船都尚有差距,其堅固程度也根本扛不住海漢炮彈在不到五十米距離上的衝擊。最前面的幾艘船被擊中之後進水側傾,橫七豎八又擋住了本來就不太寬的通航水面,鄭氏兄弟這艘船想繞過去突圍卻也十分不易。
宋青所乘的船到了外圍,立刻便有小船靠過來,將他接到了石迪文的指揮船上。宋青沿着繩梯爬上船舷後立刻忙不迭地叫道:“打那艘船頭挑着鄭字旗的船!樂清船幫三大匪首俱在那艘船上!”
石迪文立刻下令調整了攻擊方向,三艘海漢戰船從西向東夾了過去,將鄭氏兄弟座船的前進方向堵得嚴嚴實實。戰船上的軍官士兵在開戰前就已經得了號令,不必臨陣勸降,只管按正常作戰的步驟進行便是。這三艘戰船進入射程之後,立刻便是一通炮火撲頭蓋臉地打向了目標。
鄭氏兄弟的座船上倒是也有四門土炮,然而船上的海盜們根本就沒等來反擊的機會,從海漢戰船上飛來的炮彈便將甲板一掃而空。那四門土炮也被打得七零八落,其中一門炮身飛出去之後還砸中了幾名海盜,在甲板上留下了一大片模糊的血肉。
緊接着的第二輪炮擊在這艘船的側舷開出了一排臉盆大小的窟窿,其中幾處離吃水線近的地方立刻便涌入了海水。船上的人有的奔向船艙試圖堵漏,有的卻抓着武器開始集結準備跳幫作戰。
不過海漢這邊連短兵相接的機會都沒打算留給他們,在相距還有十來米距離的時候,海漢戰船便稍稍調整了方向,從海盜船附近掠過。這個距離讓海漢戰船上的水兵們無需特別瞄準就能用火槍擊中對面甲板上的敵人了,一通排槍打過去,讓海盜船上又躺倒了一片。
整個戰鬥只持續了半個多小時,海面上已經沒有任何一艘海盜船還在堅持反抗,最早中招的幾艘船已經因爲進水太多而緩緩下沉,其他的船也基本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重創。只有兩艘船見機得早,剛開戰時就降帆投降了。
海漢戰船開始整隊收兵,幾艘僞裝成商船的後勤船隻在海峽內來回穿梭,搜捕船上和水中的海盜俘虜。這一番交戰時間雖短,但聲勢着實不小,剛開戰時遠處海面上還有幾艘漁船,但此時視野範圍之內已經看不到任何其他船隻了。海漢在開戰前就已經派人登陸大小門島,控制了島上爲數不多的幾十戶漁民,此時陸軍也都來到海岸邊,開始對游到岸邊的落網海盜進行搜捕。
這比在海上那些半沉不沉的帆船上搜捕俘虜容易多了,即便能僥倖游到島上的海盜,基本也都已經筋疲力盡,看到成羣結隊而來的海漢士兵,除了束手就擒也沒別的辦法了。
宋青此時也正在執行他的最後一項任務,從衆多的俘虜和死屍中辨認樂清船幫的三名匪首。儘管宋青此前指出了鄭氏兄弟的座船讓海漢能得以集火攻擊,但衝上去搶攻的三艘海漢戰船打得太歡,幾乎將這艘船拆成了渣,船上海中倒處都是難以辨認的碎屍,戰後確認其身份確實是一件麻煩事。
宋青跟鄭氏兄弟和南鐵也不是多熟的關係,靠他來辨認,如果是活人還好說,死屍甚至碎屍,那恐怕就沒準頭了。不過宋青腦子也不傻,當下從那艘船上抓回的俘虜中認出了幾個鄭氏兄弟身邊的親衛,立刻讓海漢人加以審問。這才得知適才的亂戰之中匪首鄭平大被炮火擊中,已經當場擊斃,鄭平二混亂中不知所蹤,而另一匪首南鐵則是在開戰之初就因爲三人內訌,自行跳海逃生了。
很快鄭平大的屍身就被他的手下辨認出來,這傢伙上半身血肉模糊,面目已經無法分辨,好在其肩胛紋了一條鯊魚,依靠這個標記才認明瞭他的身份。
沒過多久,另一匪首南鐵也被人從大門島上抓獲的俘虜中辨識出來。這傢伙倒是命大,從船上跳下之後居然平安無事地游上了岸,只是他沒想到對頭在這海島上也早有佈置,沒等喘息勻淨便被一隊海漢兵給發現了。南鐵試圖抵抗,結果是腿上被海漢兵的步槍刺刀給紮了一記,最終還是被戴上鐐銬給鎖了回來。
尋找最後一名匪首鄭平二的時間花費較長,戰鬥結束後過了兩個小時,纔有人在小門島的一處僻靜海灘上發現了鄭平二的屍身。這傢伙後背上有好幾處傷口,看樣子是在遊往海盜的途中因傷失血過多,體力不支而亡。
至此,樂清船幫三名匪首兩死一傷,全部歸案,最基本的行動目標已經達成了。接到通知的許裕拙來到“進取號”上,確認了三名匪首的身份。
許裕拙先向石迪文謝過,然後下令道:“將這鄭氏兄弟的首級砍下,好生保管,回頭與這活捉的匪首一起押回福建去!”
那南鐵猶自不服,大聲問道:“我樂清船幫與你有何仇怨?竟然興師動衆從福建而來,設下這埋伏算計大爺!”
“掌嘴!”許裕拙聽完之後輕描淡寫地吩咐了一聲,立刻有手下過去,按着南鐵的腦袋噼噼啪啪扇了十幾下耳光,頓時腮幫子就腫了起來。
“本官就叫你死個明白!”許裕拙不急不慢地說道:“去年你們在溫州灣截了兩艘福建商船,還傷了船上兩人性命,後來福建發了公文到樂清追查此事,你大概聽說過吧?”
這話無疑已經表明了許裕拙的官方身份,南鐵嘆了口氣道:“想不到竟然是由此而起!都是鄭平大要殺人立威,纔會傷了船上乘客兩條性命,那時我雖試過勸阻,但終究還是被他幹下了蠢事!”
許裕拙冷哼了一聲道:“你也不用推脫罪責,那鄭氏兄弟已然伏法,這公審之事,便要着落在你頭上了!算你命大,還可多活幾個月!”
許心素對去年樂清船幫劫船傷人一事怨念頗深,雖然他拿樂清官府沒什麼辦法,但對動手的這幫海盜肯定要除之而後快。那鄭氏兄弟死在戰陣上或許並不是壞事,南鐵被押回福建後還要在大牢裡蹲上許久,過堂審訊,然後等待秋後問斬,幾個月下來天天都是折磨,活着也難受。這三名頭目一個都沒走脫,許裕拙也算是立下一功了。
當然此事並不是到這裡就算完結,聯軍爲了圍剿這股海盜幾乎是傾巢而出,三千人的作戰開銷也不是小數目,無論如何也得想辦法搞一點繳獲衝抵一下。
許裕拙當下便又再次提審南鐵等核心成員,逼問樂清船幫的財寶藏於何處。這樂清船幫上上下下也有幾百號人,說沒點儲備是不可能的。花了幾個小時時間把這些弄清楚,許裕拙便立刻調了兩船人,押着幾名知情者趕去樂清灣北端的雁蕩鎮,準備連夜將樂清船幫的老窖給起出來。那樂清船幫在當地雖然還有少數餘孽,但許裕拙手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如無意外應當能順利完成這個任務。
不過抓獲的這批匪徒,對於聯軍來說倒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許裕拙並不打算將這批人交給溫州官府,因爲這樣一來就會暴露聯軍的真正身份,而福建水師進入浙江海域活動,這本身就是不合法的行爲,要是曝光出去被浙江官府拿到把柄,上告朝廷,那許心素未免就會被搞得很被動了。
聯軍料理完溫州的事情之後還要繼續北上,帶着這些俘虜肯定十分不便。爲今之計,也只有動用船隻,將這批人連同南鐵一起送回福建去。許裕拙修書一封,將此戰經過詳細記下,準備送回去給父親許心素參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