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洞嶴碼頭的商業設施並不多,岸上除了一排倉庫之外,也就只有一間旅館飯店一體的店鋪,樓下吃飯,樓上和後面院落住人。但這間店規模倒着實不小,光是後院的上房就有五個院落共四十多間,整個店鋪同時接納三百來人入住都沒問題。據許克所說,旁邊的田嶴碼頭也建有一間規模相仿的店鋪,用於提供給外來人員暫住。
不過這強盜窩裡物價也着實不便宜,許克要了兩間客房一間後院的上房,就花了十兩銀子出去。趙成從船上挑了一百幾十斤魚貝蝦蟹送去廚房,換了船上所需的淡水和時蔬,倒是提許克省下了一筆開支。
趙成本想趁着這機會在島上四處轉轉,不曾想這海沙幫居然設防極嚴,只允許外來人員在碼頭附近這一小片地區活動,而通向島上內陸的道路則是專門設有關卡,趙成毫無懸念地被攔了下來。無奈之下,他也就只有在碼頭附近轉轉了。這隔開三個港灣的半島都是丘陵地形,在蒼洞嶴的碼頭上也沒法看到左右兩邊另兩個港灣中的情形。
相比一般的漁港小鎮,這地方的確是要繁華一些,碼頭所見的各種商船貨船,粗略估算也有二三十艘之多。雖然太陽已經快要落坡,碼頭上仍有幾艘船正在忙碌地裝卸貨物,還能看到長相裝扮明顯異於明人的外國商人水手,在碼頭上招搖過市。只是這港灣三面環山,臨海處可供開發的面積也不大,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這地方的商業開發規模。
趙成到過海漢治下的多處貿易港,也是見過世面的人,相比之下這裡的經營規模自然算不了什麼,如果要進行類比,頂多也就是跟海漢早期在珠江口開發的萬山港差不多了。當然,若論配套設施機構的齊備,這地方跟萬山港也還是沒得比,萬山港除了最基本的碼頭、倉庫、旅館之外,後來還興建了專門的飯店酒館,此外還有海漢民政、金融、衛生等機構在島上設立的辦事處,類似移民、銀錢往來、醫療等事務都可以在島上及時辦理。
而海漢民團在萬山港的岸防工事,更是在早年的珠江口大戰中擊敗了海盜劉香的船隊,爲海漢奪取廣東海域控制權立下了頭功。後來雖然萬山港的貿易功能逐漸遷往了海漢後期佔領的香港地區,但這個地方的基本機構仍然保留下來,一些從珠江口前往海南島的商船仍然會選擇這個設施齊全的小港口進行中轉補給。
相比萬山港的岸防工事,趙成認爲蒼洞嶴這裡的防禦力度只能算是聊勝於無,特別岸防火力幾近於零,根本不足以威脅到海漢艦隊。只需幾艘噸位最小的探索級戰船,就足以鎮壓這裡的海盜武裝了。不過這六橫島面積比澎湖列島還大一些,想要剿滅島上的海盜武裝光靠海漢軍難以辦到,肯定還是得水陸並進才行。
入夜之後,除了這間旅館還有燈光之外,整個港外內都陷入了漆黑一片。考慮到這裡的地形完全陌生,又沒有靠得住的帶路黨,趙成最終還是打消了趁夜外出偵察的打算。畢竟這外面黑燈瞎火,就算沒人防備,也查不到什麼有用的情報。
閒着無事,趙成索性到了樓下,聽那些同樣在這裡駐留的水手船員喝酒閒聊。這些人來自三山五嶽,各個國家,大部分人並非海盜,只是爲那些來此貿易的走私商服務的普通人,其中也不乏深目高鼻,操着一口大舌頭中文的西方人。
聽了半晌,倒是有七八成談話內容都是抱怨這裡消費太高,提供的飯菜酒水太差,而且島上沒有某些成人服務,讓這些常年在海上漂泊憋了一肚子火氣的漢子們很是不爽。趙成笑了笑,心道出海的水手惦念的東西,無非就是吃喝嫖賭了。這地方做的飯菜一般,酒水也不咋地,要價高又沒有別的娛樂活動,也難怪這些水手們怨聲載道了。
聽了半天,也沒什麼有價值的信息,趙成正準備召集幾個手下回房商量一下明天的安排,便看到許克與那七哥勾肩搭背地從一間包房裡出來。許克也一眼看到趙成,便向他招招手示意過去。
“七哥說了,要帶我去個好地方玩玩,老趙你跟我一起去!”趙成走近之後,許克壓低了聲音對他說道,一股濃重的酒氣直灌進趙成的鼻腔中。趙成沒有多問,點了點頭,然後回頭給自己手下打個手勢,示意他們先自行回房。
七哥帶着二人穿過中庭,到了後面的院落中,七彎八拐地進了一個獨立小院。這正房中擺着一桌酒席,七八個青壯漢子正做着吃喝閒聊,看到七哥帶人進來都只是點了點頭示意,並沒有出聲招呼。七哥帶着許趙二人徑直從這桌酒席旁邊穿過,屏風之後居然有一扇門。
七哥推門進去,是一條不長的走廊,約莫四尺多寬,盡頭處是另一扇門。趙成看了看頭頂居然是未經雕琢過的天然山壁,隨口問了一句:“這是在山裡了吧?”
七哥回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這裡面是個山洞,也是六橫島上最好玩的地方。”
三人進了走廊另一頭的門,果然立刻踏入了一個不一樣的空間。這個山洞約莫有三丈高的空間,從洞頂上用鐵鏈垂下若干托盤,裡面點着粗大的牛油蠟燭,洞中地形平整且十分開闊,擺着四五十張大桌子,每張桌子旁邊還有數個落地燭臺,趙成注意到那罩着燭臺的玻璃罩外形十分眼熟,居然是海漢出產的物品。上百人圍在在這些桌旁大呼小叫,全都是在玩牌九擲骰之類的賭博遊戲。
七哥介紹道:“兩位要是想玩玩,只管招呼那些穿紅衣的侍者,告訴他們要玩多大的局,他們自會帶你們去合適的桌上玩,銀錢也可交給他們兌換籌碼,你們只需坐着玩就行了。累了餓了,也可召喚他們,會帶你們去吃東西休息,養好精神再接着玩。”
趙成假意猶豫道:“在下不知是這樣的所在,沒帶多少現銀在身上啊!”
七哥擺擺手道:“無妨,這位趙兄弟要是打算借錢,我們這裡便能借,只要在離島之前還上便不需任何利息。以許老闆的信用,幫你擔保五百兩銀子是沒問題的。”
許克假意怒道:“七哥,原來我信用就值五百兩銀子?”
七哥哈哈笑道:“好好好,是當哥哥的失言了,一千兩!老弟你的信用值一千兩,這總好了吧?”
趙成當然不會不知進退地真要借一千兩銀子來賭,當下只說了五十兩,而許克自己則是借了兩百兩。七哥擡手作個手勢,立刻有紅衣侍者過來聽他吩咐,片刻之後便捧來了有零有整的二百五十兩籌碼。這籌碼也不知是什麼木料製成,輕且堅韌,上面刻有金額數目,從一錢銀子起步,到五十兩銀子都有。趙成將籌碼翻轉過來,背面則是刻着“海沙”二字,製作頗爲規整,比起普通的地下賭坊像樣多了。
七哥見兩人各自分了籌碼,便告辭道:“兩位弟兄慢慢玩耍,哥哥我還有正事要做,先走一步。若是玩累了打算離開,適才那條通道只能進不能出,需得讓侍者帶你們出去。預祝兩位手氣大順,多多贏錢!”
七哥一走,趙成給許克使個顏色,兩人先各自分開,隨便找了張賭桌先玩了一陣,覺察到沒人在注意自己之後,這才重新湊到一起簡單交流了幾句。兩人都是沒有想到這島上居然還有這種場所,許克雖然來過幾次,但都沒有在這裡逗留太久,跟這裡的海盜小頭目也只是點頭之交,這還是第一次通過吃吃喝喝套路對方,沒想到就有了意外收穫。
許克叫過一個紅衣侍者問了幾句,這山洞裡的賭場日夜開放,隨來隨賭,不用擔心沒人。如果想玩得大些,賭場也可代爲安排相應的賭局。而能夠進入這裡的人,基本上都是經過認證的熟客,陌生人第一次到六橫島,沒人帶着是不可能進到這地方的。至於普通的水手船員,也的確玩不起這裡的賭局,手氣不好一個月的收入三兩下就沒了,因此這裡甚至根本就沒有對這類低收入人羣開放。
兩人身負重任,也沒什麼心情在這裡賭錢取樂,正商議繼續在這裡看看還是回去休息,卻見入口處又進來一羣人。許克瞥了一眼,便壓低聲音道:“打頭的便是此地匪首李羅頭。”
趙成聞言裝做不經意的樣子扭頭看了一眼,見七八個人簇擁着一名四十來歲的光頭壯漢正在場中巡視。不時有人向其抱拳作揖問好,那李羅頭倒也沒什麼架子,一一笑着迴應。
趙成暗暗記下他的模樣,打算明天離開這裡之後,讓手下負責描繪地形地貌的士兵將這匪首李羅頭的模樣先畫下來再說。
那李羅頭轉到許克這邊,兩人也有樣學樣地像李羅頭拱手致意。那李羅頭倒是很有心,見着兩人是生面孔,便主動過來詢問,許克自我介紹了身份,又說自己是某某人帶進來的,以免讓其起了疑心。
李羅頭聽完之後倒是沒有懷疑兩人的身份,而是立刻吩咐道:“來人啊,取二十兩銀子的籌碼,贈與這兩位新來的朋友!”
這二十兩銀子雖不是什麼大數目,但李羅頭這個舉動卻有極佳的收買人心作用。如果許趙二人不是有任務在身,或許還真會對他的這種“善意”心存感激。當然了,許趙二人也不是初出社會的雛,自然明白李羅頭的這種舉動示好固然是目的之一,而這送出來的籌碼,大概也沒幾個人能帶出去,反正是不要錢的東西,不拿去賭桌上搏一搏運氣怎麼甘心?說不定輸完之後不服氣,還會繼續往裡砸錢。這舉動看似大方,但實則釣魚,若是貪圖錢財之人,多半就會因此而身陷賭局中難以自拔了。
李羅頭在場子裡巡視一圈之後,並沒有繼續逗留,很快就帶着手下離開了。許趙二人一合計,還是繼續又玩了一陣,然後裝作疲累模樣,讓侍者將剩下的籌碼拿去清算了賬目,然後離開了這個山洞中的秘密賭場。算下來心不在焉的許克輸了三十多兩銀子,而趙成手氣不錯,贏了七八兩,加上李羅頭送了二十兩籌碼,倒也沒多大損失。
兩人從另一條通道被帶離賭場,出來之後卻是碼頭上的一處倉庫中。看看外面已經歸於寂靜的港口,簡直難以相信這地方居然還藏着一個熱鬧非凡的賭場。
兩人返回住處途中,趙成問道:“許老闆,你注意到那山洞裡還有別的出入口了嗎?”
許克點點頭道:“那山洞看起來是東西走向,正好處於蒼洞嶴和東邊的田嶴之間,我看極有可能是有通道通向東邊,在那邊碼頭上岸的人,也可以通過山中的通道進入這個賭場中。”
趙成道:“我也是這般想法。看這賭場規模,每日進賬只怕三四千兩銀子是有的,日積月累下來,這份收入着實不少。先前預估這海沙幫的地頭每年有百萬兩進賬,如今看來是估得少了,光是這賭場,每年的進賬便有此數了。”
許克道:“如此之多的現銀流入島上,海沙幫未必能有辦法把這些銀子再快速地花出去,若是聯軍攻克此地,倒是要好好搜一搜,必定有秘密銀庫用來儲藏這些銀子。”
趙成想起之前在溫州樂清灣裡剿滅樂清船幫後,許裕拙派人去雁蕩鎮抄匪幫銀庫的事情,便擇要說給了許克聽。許克聽完之後也感嘆道:“那樂清漁港小鎮的海盜尚且有如此之多的積蓄,這海沙幫在六橫島上已經盤踞多年,想必窖藏的錢財更是豐厚,聯軍這次說不定能大發一筆橫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