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搞清楚崖州的經濟狀況走勢不良爲何是受到本地土地兼併嚴重的影響,首先得明白明末的土地兼併究竟是一個什麼的社會現象。
明末土地兼併狀況對於當時社會形勢所造成的影響,在後世也是被許多學者研究的重要課題。普遍的看法都是認爲嚴重的土地兼併導致了大量農民失去土地,從而使得當時的社會階級矛盾逐漸激化。而由於自耕農是當時國家稅賦和徭役的主要承擔者,失去土地這項賴以生存的財產之後,政府的財政收入也因此而大幅減少。另外手握大量土地資源的地主階級越發強大,對封建中央集權也形成了一定的威脅,影響到社會的穩定。大量失去土地的農民中,除了一部分轉化爲地主的佃農之外,還有許多人成了到處逃荒要飯的流民,而這些人一遇到社會動盪,往往會扮演一點就炸的火藥桶——流民跟流寇之間,真就是隻是一字之差而已。
在這個過程中瘋狂出手兼併土地的除了地主豪紳之外,還有大量的王公勳戚這種特權階級,利用一紙皇命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將無數百姓的土地收入到自己名下。萬曆年間,明神宗朱翊鈞一次賜給封藩河南的福王土地兩百萬畝,讓河南的耕地幾乎被他一人包圓,後來河南土地不夠數,還從山東、湖廣劃出一部分地皮給福王。而天啓年間明熹宗朱由校下令撥給桂王、惠王、瑞王和遂平、寧國兩公主的莊田,少的幾十萬畝,多的甚至達到了三百萬畝。當時的耕地開墾很有限,這樣自然會有一些州縣出現無地可撥的窘境,居然還要勒令當地百姓分攤這空頭地租,時稱“無地之租”,也算是刮出了花樣,刮出了水平。
當時還有一個土地兼併的犧牲品,就是衛所軍系統。作爲以建設兵團形式存在的衛所軍,在明後期已經逐步由軍隊變成了專業農民業餘兵,而軍屯的土地也大量被地方軍頭和王公勳戚所侵吞,屯田的軍戶也逐漸變成了這些人的農奴,景況甚至比租種地主土地的佃農還悲慘得多。所以明末的衛所軍中出現大量的逃役,導致軍中空額狀況嚴重,戰鬥力也下降到慘不忍睹的程度。執委會從很早之前就把衛所軍的實力定位爲戰五渣,這其中並不是沒有道理。
《明神宗實錄》中有記載,當時的全國耕地中,僅僅是皇室和官紳所佔有的不納糧的土地,竟然就已經超過了耕地總面積的一半,帝國失去了大量的稅賦,致使整個明朝的中後期國家財政一直都處於非常慘淡的境地。崇禎上臺後,國庫每年的進賬甚至還不如揚州的鹽商。官富而民窮,紳富而國困,這樣的國家在面對內憂外患,天災人禍的時候,抵抗力能有幾分,就不言而喻了。
而出現這種狀況的根本原因,就在於封建制度的土地私有制。封建社會的自然經濟形態,其實質就是農業經濟,任何一個封建王朝都是以維護農業經濟爲根本,這樣土地就理所當然地成爲了封建社會個人財富的象徵,不管是官僚、地主還是普通百姓,都把土地當作了唯一的投資對象。而這就給予了有錢有勢者足夠的動力去不斷兼併土地,這種趨勢不是朝廷頒佈幾條發令,或是修改一些稅制就能阻止得了的,唯一能夠改變這種狀況的辦法就是從根子上改變土地所有制。
駐崖辦對本地形勢變化的態度很明確,不能眼睜睜看着崖州的經濟狀況因爲土地兼併而迅速下滑。這不僅僅考慮到崖州是穿越集團目前最大最主要的商品傾銷地和人力來源,維持這裡的社會安定和經濟繁榮對穿越集團意義重大,而且駐崖辦也擔心這裡的治安局面一旦惡化,會引起外部的關注甚至是軍事力量介入。對執委會來說,在目前這個打基礎的時候讓明朝廷對崖州這地方投入過多的注意力顯然不是什麼好事。
但現在所有人都很清楚崖州目前狀況的根源是在土地所有制上,而想要改變這件事的難度相當之大。執委會可以在勝利港大本營附近大規模推行土地公有制,是因爲那地方山高皇帝遠,沒人會管也沒人能管,而且執委會在地方上的控制力又具備了足夠的權威性。但駐崖辦想模仿執委會在崖州推行這套辦法顯然是不可行的,問題並不在於要花費多少錢才能把崖州附近的土地收入執委會名下,而是土地公有制的存在本身,就是與所有的官紳階級爲敵,駐崖辦這幾號人明顯還不具備這樣大規模樹敵的實力。
短期內比較簡單可行的辦法,就是大規模地將崖州無業無產的遊民引入執委會治下地區,讓這些人能有一個穩定的生計。這樣去疏散存在潛在危險的人羣,的確可以有效減小崖州治安的壓力,同時也可以照顧到大本營對人力的需求。從這個角度來說,何夕讓牙商長期招收移民無疑是一招很妙的棋。
但現在的問題就在於沒人知道崖州官方對於穿越衆在其轄區內公開地進行人口遷移會持什麼樣的態度,或許官員們會很感謝穿越衆的出手讓他們少了許多麻煩,但也很難說會不會有人跳出來質疑這種做法。要知道這地方的現任官員和卸任官員數量多得驚人,其密度之高甚至逼近了北京南京兩城,這其中聰明人的比例肯定不低,說不定就會有人看穿了穿越衆的“險惡用心”。
衆人商量許久,還是拿不出一個定案。最後還是馬力科想出了一個折衷的主意,今後這移民的事情儘量不讓駐崖辦的人出面,而是找“安富行”或者“福瑞豐”去辦,儘可能把駐崖辦的影響力降低一些。
主意雖然是定下來了,但第二天的圩市,駐崖辦還是傾巢而出,打算先親眼看看僕役市場的狀況,確認一下未來可能達到的移民規模,同時對移民中會出現的一些問題早做準備,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等僕役市場這邊的招工形成了一套規範化的套路,就可以交給本地的商行和牙行去操作了。
這崖州南城門外的圩市是每月兩次,附近的百姓都會乘着圩市的機會來採買一些生活用品,而指望尋個生計的無業者,也會在這天集中來到圩市上。工作組到了圩市之後,張廣便熟門熟路地去找了昨天那牙商出來,直接丟了二錢銀子給他。有錢果然就好辦事,那牙商立刻按照張廣的要求,把僕役市場裡幾個準備賣身當丫環的小女孩都集中到了一起,讓他們進行挑選。
這女僕的名額本來就是給趙曉若準備的,幾個大男人自然都狀若無事地走到了一邊以示正直,讓趙曉若一個人在那裡慢慢挑選。這選項不多,趙曉若挑起來倒也不難,三下五除二選了個順眼的丫頭,又問了一下家庭狀況,便準備定下來。
不料此時忽然又來了一幫人,都是一身皁色直裰,頭戴黑色紗帽,腰間挎着一把二尺長的單刀。爲首那人一指這幾個小丫頭道:“這幾個全留下!”
那人這一聲發喊,工作組這邊的幾個人全都轉過頭來了,張廣不做聲徑直走過來,將趙曉若擋到了自己身後。那牙商戰戰兢兢地走過來,躬身作揖道:“龔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原本想上前理論的穆夏柏和馮安楠立刻定住了身子,他們並不是害怕這些裝備冷兵器的官差,這些看似耀武揚威的傢伙在mk23的面前純粹只是活靶子而已,但在沒有弄明白狀況眼下的狀況之前,還是不要冒然招惹事端。
那被稱作龔大人的官差瞥了一眼牙商,聲音像是從鼻子裡發出來一樣:“瓊州府的百戶大人喬遷新居,要選一些會伺候人的丫頭,你速速把這幾人的契文辦好,回頭把人送到衙門來。”
那人說完之後,眼神如刀般在工作組衆人臉上轉了一圈,似乎沒有看出什麼異端,才帶着隊離開了。
牙商哭喪着臉歉然道:“各位老爺,你們也看到了,抱歉抱歉,在下這便把銀子退還給各位。”
邱元奇道:“這些人是州衙的官差?行事這麼霸道……”
“恐怕不是官差吧。”何夕嘆了口氣道:“官差還不至於跨行業去拍一個瓊州府百戶的馬屁,如果我沒猜錯,這夥人多半就是駐崖州的錦衣衛了。”
牙商點點頭道:“這位老爺說得沒錯,剛纔那位便是錦衣衛的龔總旗。”
邱元愕然道:“錦衣衛的標誌不是飛魚服加繡春刀嗎?”
“飛魚服、鬥牛服、麒麟服這些都是錦衣衛裡的高級官員才能穿的,蝦兵蟹將可沒那待遇。”何夕眯着眼睛看着遠去的錦衣衛道:“瓊州府的頭頭也不過是個百戶?看來朝廷對海南這地方還真是放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