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漢以海立家,從上到下都講究“制海權”,因此海上運輸和貿易也是海漢諸多經營領域中發展最快,收益也最爲穩定的一類。靠着海運發家的幸運兒,在海漢治下地區也層出不窮,早期從事這個行當的大明降將羅升東,海商詹貴等人,如今在南海地區都算得上是富得流油的大商人了。想要在海漢這個社會體系中發財致富,海運海貿的確是一條最穩的路子。這劉七爺、齊船匠和李毛仔要麼是從業人員,要麼加入海漢體系已久,對於這中間的門道是看得很清楚的,難得有這種機會能夠操作一把,他們自然是不願錯過。
當然了,由於李毛仔和齊船匠目前都有公職在身,肯定不便自己出面,所以得劉七爺代爲操作才行。三人約定由李毛仔和齊船匠出錢,劉七爺出力,到時候的收入也劃作三分平分。
時間進入八月下旬,雞籠港的民團駐軍突然開始加強了在本地的佈防,原本只在港灣外圍兩裡設立的警戒線擴大到五里範圍,這就意味着外圍設置的武裝關卡更多了,因此而投入佈防的兵力也比之前增加了一倍有餘。而海上也同樣增加了巡邏頻率和範圍,連距離雞籠港80海里的與那國島都被列入了巡防範圍中。
生活在山區密林中的土著部落應該還不值得民團這樣大動干戈,李毛仔認爲這極有可能是有上面的大首長近期要來雞籠港“視察工作”了,出於安保的考慮纔會有這樣的安排。果然在民團軍改變佈防策略之後沒過幾天,由一艘“威嚴級”戰艦坐鎮帶隊的龐大船隊就駛抵了雞籠港。而李毛仔在看到這支船隊到來的時候,便知道這大概就是要對東邊宮古島上的十八芝餘黨動手了。
田葉友作爲本地的臨時主管官員特地從礦區趕到雞籠港碼頭,迎接了千里迢迢從三亞趕來的王湯姆一行人。此次的行動將由王湯姆親自指揮,而原本也想來臺灣過過打仗癮的顏楚傑,因爲正好時逢海漢與安南一年一度的聯合軍事演習,他不得不放棄了北上選擇南下。
今年雙方的聯合軍演地點設在了剛剛啓用不久的金蘭灣基地,也算是這個軍事基地正式投入使用的一個標誌。聯合艦隊將從金蘭灣出發一路南下前往海漢控制的安不納島,途中兩軍將一同演練各種海上作戰科目,並在安不納島與當地駐軍一同操演兩棲登陸與反登陸戰術。這大概也是雙方合作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海上聯合軍演,安南一方據說將會由太子鄭柞帶隊出征,而海漢這邊自然也得派出地位相當的人物,這個差事便落在了顏楚傑的頭上。
此次王湯姆帶來的艦隊中除了一艘威嚴級戰艦作爲旗艦之外,還有各型戰船二十餘艘,以及幾乎同樣數目的後勤船隻。而在雞籠港集結的水陸兩軍,兵力也已經超過了兩千人。這其中大部分是來自於福建本地的駐軍,澎湖基地超過七成的部隊都將會參與此次的行動。
“軍委這次是打算要畢其功於一役,不能再有漏網之魚了。”在接風宴上,王湯姆很爽快地向田葉友交了底。此次行動將會以雞籠港爲出發地和主要補給點,勢必需要地方上的配合支持,所以王湯姆必須要將這次行動的安排和目的都告知田葉友,以便雙方能夠在執行任務期間保持默契的配合。
田葉友道:“就算鄭芝龍還能跑,也沒地方給他跑了,再往北的島嶼可就沒這麼容易搶了。”
自與那國島以東,包括宮古島在內的一系列島嶼都是屬於琉球王國的領土,十八芝當時能搶佔宮古島,主要是因爲琉球國在當地駐紮的武裝部隊少得可憐,面對突如其來的數千海盜根本就沒有抵抗之力。而十八芝佔下當地之後,琉球國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反擊,但此時的琉球國處於日本薩摩藩的控制之下,國內本來就不多的軍隊有大部分都被解除了武裝,僅存的一點兵力並不足以把宮古島上的十八芝驅逐出去。
不過以十八芝的實力想要攻打琉球國首府所在的沖繩島,卻也難以辦到。而且十八芝佔領琉球國領土的行爲也得罪了日本薩摩藩,就算越過琉球繼續往北,也難以找到一處可供其落腳的所在,所以田葉友纔會有此一說。
王湯姆道:“跑了誰都不能再讓他給跑掉,我們也沒有那麼多的精力再投在這夥海盜身上了。解決了這個隱患,我們才能安心開闢一條南方通往日本的海上航線。”
田葉友問道:“我聽說舟山已經派了一支船隊去日本考察,是打算要開兩條航線?”
王湯姆點點頭道:“這其實沒什麼衝突,舟山那條航線是以江浙地區爲經營根基,而我們通過琉球羣島去往日本的航線,是以福廣兩省爲基礎。各自有各自的經營項目。不過舟山與日本之間沒有什麼障礙,航程也比從臺灣過去要近得多。”
關於通往日本的貿易航線該如何安排,田葉友其實並不是特別關心,他只是臺北雞籠港的臨時管理者,等這裡的金礦運作上了軌道之後,他大概就不會再在這裡待下去了。對於從政他也沒有太大的興趣,巴不得趕緊完成這裡的工作之後回到三亞享清福。不過既然執委會有在臺北開闢一條對日航線的規劃,那麼未來雞籠港肯定也會承載一部分商貿功能,而目前的港口建設規劃大概就需要作出一些相應的調整了。
“除了提供後勤補給,還有什麼能爲你們做的嗎?”田葉友主動問道。
王湯姆笑道:“我建議你提前準備好一批船,等這場仗打完好往回運戰利品和俘虜。”
“那就只能徵調民船了。”田葉友應道:“這裡的船大部分都是你們軍方的戰船,用來拉貨拉人可不太好用。不過本地的民船不多,臨時徵調估計有難度。”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王湯姆對此也很無奈:“這種事又不能提前通知,不然有可能就走漏了風聲。總之有多少就先徵調多少吧,運費補貼可以適當放寬一點。”
“我盡力而爲吧!”田葉友也不敢給他打包票,畢竟這裡現在只是一個非貿易用途的小港口,除了定期從福州和澎湖運送物資來此的少量貨船之外,極少會有其他的民船到訪。能在開戰時給軍方湊出十條八條船,田葉友估計這數目差不多就到上限了,到時候不問可知軍方一定會把這事完全甩給自己去操辦,肯定也是一樁費時費力的麻煩事。
當然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像田葉友這樣對即將到來的軍事行動感到頭疼,李毛仔等人對於軍方宣佈將徵用港內所有民船的決定就十分擁護,劉七爺從福州僱來的幾艘船剛好卡在這個時間點上來到雞籠港,順理成章地成爲了軍方的徵用對象。現在只消等這場仗打完,三人便能借着大勢小小地發上一筆戰爭財了。
八月二十九日,海漢參戰部隊全部抵達雞籠港。當然這其中也少不了來自福建的明軍軍事觀察團,以及許心素直屬的部分水師精銳。此次行動事關許心素的老冤家,肯定少不了要派人過來參與全程。剿滅十八芝這件事最着急的並不是海漢,而是許心素和他背後的利益集團,鄭芝龍一天沒有落網,許心素便一天安不了心。此次海漢組織攻打宮古島,許心素也一如既往地掏了腰包贊助軍費,所以海漢肯定不會拒絕他派人蔘與行動這個小小的要求。
在進行了三天的休整之後,海漢參戰部隊在九月一日啓程開拔,船隊駛出港灣之後便折向東邊,駛往200海里之外的宮古島。
這次的行動相比起一年之前攻打澎湖,難度要小了許多,十八芝被逐出澎湖之後實力大爲受損,而且因爲活動空間被壓縮,這一年多下來非但沒能恢復到過去的狀況,反倒是越發艱難了。
相比過去海商們自己將銀子送上門來尋求庇護,退到宮古島的十八芝現在的狀況只能用悽慘來形容。如今他們的地盤已經不在任何一條主要的貿易航線上,就算想在海上打劫商船都得靠運氣了,運氣不好的時候,十天半個月也未必能碰到一個獵物。而採買各種生活補給物資也較過去更爲麻煩,福建浙江兩地都知道十八芝敗走東海,很難有機會東山再起,所以願意幫助他們的人也越來越少,就那麼有限的幾個人還肯向他們出售糧食,但價格都是高得驚人,擺明就是要趁機壓榨十八芝僅存的一點價值。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想過再打回去,然而打仗這事本來就沒多少可以取巧的成分,何況對手還是海漢民團這樣的存在。澎湖是不敢再想了,鄭芝龍也曾派人化裝成漁民前往臺北地區查探,看看海漢在當地開闢的兩個新據點是否有可趁之機,但得到的情報卻是海漢人在這兩處港口都修築了爲數不少的岸防炮臺,想要從海上發動進攻,可能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才行。
去年雙方在澎湖的交手中,十八芝就已經被海漢火炮的巨大威力打得擡不起頭來,派出去攔截海漢艦隊的幾支敢死隊更是全都有去無回,所以鄭芝龍的意圖一暴露,十八芝內部的反對聲音非常大,大部分人都認爲攻打臺北地區毫無意義,因爲即便能從海漢人手裡搶下這兩處小港口,也難以長期駐守抵抗海漢的反撲。十八芝過去的確有不少火槍火炮,其中甚至也有來自海漢的出產,但到眼下這個階段,彈藥都已經消耗殆盡,而且在宮古島上根本無法補充,想憑藉刀弓跟海漢人硬拼無異於送死。
這些持保守意見的人希望鄭芝龍能夠把眼光轉向北邊,通過與浙江海盜海商合作的手段,在浙江沿岸尋一個落腳地。但這個想法尚處在商討階段之時,海漢人便已經派出船隊北上舟山,一路上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僅用了兩個月的時間,便將浙江沿海地區的民間武裝勢力清理了一通,並且拿下了舟山這個重要的海上樞紐。
鄭芝龍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只能連聲喊苦,海漢人控制了舟山,這就意味着福建海峽至浙江舟山之間這段地區也都會被納入海漢艦隊的控制範圍,十八芝如果搬家到浙江沿海,無疑是自投羅網之舉。海漢的這一步棋,基本算是掐斷了十八芝唯一的一條退路。
對於鄭芝龍個人而言,還有一條可能的出路就是北上逃往日本平戶。那裡畢竟是他發家之地,他與掌管當地的松浦氏的私人關係也一向不錯,而且在平戶還有一些田地莊園,他如果選擇去平戶,至少能在當地做個小地主。但鄭芝龍着實也不甘心就此放棄現有的一切,放棄向海漢人復仇的機會,而且他總覺得海漢人不會就此止步,即便自己能逃到平戶,海漢人說不定什麼時候也會追過去。
鄭芝龍的第六感的確沒錯,海漢這邊在舟山局勢穩定之後,立刻便派了船隊前往日本考察,如果鄭芝龍當時已經逃往平戶,那陳一鑫帶去的武裝人員少不得要在當地上演一出綁架行動了。
海漢在雞籠港地區調兵遣將的動作雖然隱蔽,但也並不是毫無痕跡。十八芝一直都有船部署在臺灣島以東的海域活動,不時會找機會接近臺北地區進行查探,而海漢戰船近期突然將巡防範圍擴大到雞籠港以東80海里的與那國島,這就不免引起了鄭芝龍的警覺。在王湯姆抵達雞籠港的同一天,鄭芝龍也下令島上所有人員進入備戰狀態,並且加派了一倍的船隻前往臺北附近海域查探海漢人是否有什麼異動。他很清楚如果海漢人這次再派兵追殺過來,十八芝已經退無可退,只能在宮古島上與其拼個魚死網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