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聖瑪利亞城後,聖洛倫索城也淪陷於海盜之手。聖洛倫索堡是個有棱堡的港口,但抵抗也只能說比聖瑪麗亞堡稍微激烈一點。潮溼的火藥、鏽蝕的武器和沒有戰鬥意志的西班牙守軍在人數佔優的海盜—庫納人聯軍面前依然不堪一擊,唯一的區別是他們給海盜造成了一些傷亡。
聖瑪麗亞城的遭遇在聖洛倫索城重複上演,幸虧聖洛倫索城的居民在得知聖瑪麗亞城的悲慘遭遇後,有很多人及時逃離了城市。
韋恩在聖洛倫索城的市政廳召開了全體成員大會,討論下一步行動的方向。
攻克伯利茲城,又劫掠了兩座西班牙城堡,海盜收穫頗豐。在面臨可能來自波託韋洛的西班牙援軍的威脅下,大多數人都建議返航。韋恩本想再碰碰查格雷斯城,但他也無力對抗多數人的意志,於是返航就這麼定下來了。
艦隊入港裝載戰利品。海盜在兩座西班牙城市除了得到金銀貨物,還擄掠了一些人口,打算在以後勒索贖金或是賣爲奴隸。
暴風號依然沒有選擇貨物和奴隸,陳守序將自己那部分折算成了一部分武器。計算和裝載戰利品由船需長去做,陳守序帶着梅登、沃爾特和一個庫納人嚮導登上了聖洛倫索的城樓。
一條只有三尺寬,鋪着鵝卵石路面的驛道從城門向遠方延伸,蜿蜒曲折。拉開望遠鏡也起不了多少作用,道路很快就消失在茂密的熱帶雨林中。
“這就是通向巴拿馬的驛道?”陳守序問着名叫蒂卡爾的嚮導。
“是,從聖洛倫索出發大約50英里,從波託韋洛出發大約60英里,兩條路會在中間匯合。”這位名叫蒂卡爾的嚮導早年當過西班牙的奴隸,從種植園裡逃出來後當了海盜,那段痛苦的生涯讓他學會了西班牙語和英語。後來蒂卡爾所在的海盜船解散,船員各奔東西,他也回到了故鄉。
陳守序輕聲重複着,“離太平洋只有50英里……”
沃爾特眼睛沒有離開望遠鏡,估計道,“最多並肩行走兩人或是一匹馬。你之前是說這條路完全不通馬車?”
蒂卡爾肯定地搖頭,“白銀驛道要穿越熱帶雨林,翻越數座山嶺。沿途到處都是起伏不平的臺階,只能採用騾馬駝運或是人力運輸。”
原始的熱帶雨林,各種植物從樹梢開始一層層分別佔領各自的位置,貪婪地吸取着陽光。到地面時已經只剩枯葉和苔蘚。雨林被驛道打開了個缺口,那口子黑暗得彷彿擇人而噬的巨獸。
蒂卡爾取出手繪的簡易地圖,指着山嶺間的三叉路口,“秘魯總督區的白銀貨物在本塔拉斯克魯斯分流,白銀和部分貨物繼續去波託韋洛,另一部分則分別去向查格雷斯和聖洛倫索。”
陳守序現在暫時沒有去闖一闖白銀驛道的心思,他想了解一點更多的信息,“在充斥着毒蟲猛獸的雨林中開闢鋪石的山路,這個工程量想想就可怕。”
“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讓他的總督投入了4000多印第安人充當修路的勞工,”蒂卡爾一臉悲慼,“其中大多數人都沒能活着走出來。在我看來,這是一條用我族人屍骸鋪成的白骨之路。”
又豈止是巴拿馬,整個西班牙大陸,印第安人幾乎遭遇了整體性的種族滅絕。就如將歐洲經濟整體拉上一個臺階的波託西銀礦,那裡就有隻能生存幾年的數萬印第安礦奴。
陳守序寬慰了蒂卡爾幾句,對印第安人來說,能在西班牙人的屠刀和天花、瘧疾中活下去本身就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
“守序船長,我想加入你的團隊。”
陳守序有些詫異,“你已經經歷過那麼多冒險,如今在家鄉不好嗎?”
“就是因爲之前的那些冒險生涯,我感覺現在很難再適應族人的生活。”
陳守序點點頭,答應的很痛快,“明白了,歡迎你的加入。”
港口的鐘聲響起,這是召集所有人撤離的信號。海盜們在城裡四處點起火頭,如同多數殖民地城鎮一樣,除了寥寥幾座石質建築,多數的房子都是木結構,火勢很快在整個城市蔓延,燃起沖天的黑煙。
艦隊離港,四面迎風飄揚的海盜旗背後,是在烈火中哭泣的西班牙城市。陳守序登上艉樓,潮溼的海風吹亂了他的襯衣,這是他在這個世界燒燬的第一座城市,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迎着來風,艦隊選擇了最迅速的航線回到阿魯巴島。這是一座在目前西班牙與荷蘭都聲稱佔領的島嶼,離庫拉索很近,荷蘭人的優勢稍微大一些。新大陸像這樣的荒涼小島太多了,西班牙其實不是太在意。但這種暫時的兩不管區域對於一些私密生意來說卻是再合適不過。
黑市交易催生了一座城鎮,受到荷蘭人的影響,城鎮的秩序還比較好,這讓陳守序想起了藍港鎮。
船隻錨泊後,陳守序給船員放了假,他自己則留守在船上研究地圖。此時已是5月初夏,加勒比海的颶風季即將開始。阿魯巴處於颶風帶影響之外,是一個不錯的休整地。
船需長考克林和理事長德瑞普聯袂找到陳守序,他們是來談戰利品分配的問題。
考克林起頭道,“船長,我們這一次遠征,除了堆放在貨倉的大炮,一共取得了大約5000英鎊的收益。啓航時船上一共有70人,在攻擊炮臺時陣亡了20人。拋開受傷和戰功多拿的部分,剩下的人中你和炮手、木匠都分到1份半,剩餘的人拿1份。”
後來加入的人只能等下次分錢了,這一趟的收益只能是啓航時就在船上的人分享。
陳守序先問起了撫卹的事情,“陣亡的人能聯繫上他們的家屬嗎?”
考克林搖頭,“規矩是這樣定的。但你知道,海盜裡能聯繫上家屬,並且有辦法把錢送到家屬手上,這是極其罕見的例子。我們船暫時辦不到。”
陳守序嘆了口氣,“那先存起來,記上吧。以後一定要加倍償還給人家。”
信用社理事長德瑞普接着考克林說道,“這幾天水手們拿到岸上花的都是我們發出的現銀。我已經控制發放的節奏和金額了,可不管發給他們多少,肯定是光着口袋回來。有的水手還問能不能先從信用社預借一筆。”
陳守序笑了,“我昨天聽說有個水手就爲了看個女人脫衣服花了500里亞爾?”
“是,我也聽說了。拉布什的手下喝醉做出來的混蛋事,像這樣花多少錢都不夠。”
海盜們很有錢,但海盜們也很窮。在大多數時候他們都很窮,無論搶到多少錢,多數海盜都有本事在很短時間花光。
陳守序看着船上這兩位水手選出來制衡船長的人,說道,“這樣可不好。兩位都是船上的老人,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知道的那些故事中海盜的最後的結局都是什麼樣?”
德瑞普想了一下說道,“據我瞭解,多數海盜一般會有三個結局。在戰爭中被招安成爲政府的軍人;在法庭上被審判被處刑,絞死或是被賣爲奴隸;脫離海盜生涯,恢復正常生活。”
考克林補充道,“脫離海盜生涯的很多人也忍受不了種地打漁的枯燥生活,重新成爲海盜。”
陳守序表示同意,“先生們,你們說的是大多數海盜的結局。除了極少幸運兒帶着錢財洗白成功,其他人的結局並不算好。”
考克林說道,“其實主要是浪費慣了,年紀大了失去賺錢手段後,窮困而死。”
“船需長說到核心問題了,其實並不是沒有錢,而是浪費是嗎?搶劫與暴力最多隻能維持海盜團隊幾年的存在,團隊解散後大多數人都需要從頭再來,那並不好。”陳守序打算趁這個機會推出自己的想法,他站起身,在船上踱着步,“我有個想法,希望能得到二位的支持。”
考克林與德瑞普對視一眼,等待陳守序的下文。
陳守序雙手靠在身後,斟酌着用詞,“二位,在我的家鄉有一種花,盛開時無比絢爛美麗,贏得無數人的讚歎,但那種花存在的時間只有短短的一瞬。多數的海盜,將人生的精彩在短短几年迸發而出,在哪之後就像凋零的花朵,留下滿地破碎的花瓣。我想二位和我一樣,不想成爲很快就枯萎的花朵,我們的理想應該是成爲阿爾卑斯山那亙古不變的山峰,佇立在歐洲大地上。”
兩個老滑頭沒有絲毫表示。陳守序也沒想着簡單就能打發他們,未來誰都看不見,眼下的享樂卻是實實在在的。
陳守序沒打算現在就推出自己的遠期計劃,條件很不成熟,他換了個近期的理由,“你們知道,庫拉索的總督答應賣給我們一條戰艦。但我們信用社裡現有的錢很緊張,如果水手們把錢都花完了,我們就買不起戰艦。買不起戰艦,我們就只能跟隨大的海盜團隊行動或者只能搶一些小船。用暴風號本身去搶劫那些大船,就算成功我們也會損失很多人。”
考克林皺着眉頭,“你的意思是不再給水手們發錢,把錢省下來購買戰艦?那他們會造反的。”
陳守序解釋道,“不,必要的需求我們要滿足。可以實發一半,另一半作爲每個人出資的基金存進信用社,我來帶頭做表率。”
陳守序現在推出這個實發一半的策略,他有把握能夠通過,如果先不考慮購買戰艦,相對這剩下的50人來說,人均100英鎊,3200里亞爾,即便拿出一半來分也並不算少。如果他有地盤,能給水手提供糧食、酒和女人,那就可以實現白銀的內部循環,用實物和服務再把分出去的白銀集中起來。可他現在沒有,那麼就必須發錢讓水手們在外面得到滿足。如果現在能挾戰勝後的威信,通過這個實發一半的政策,是個很好的開始。
但他要先取得船需長和理事長的同意,在戰利品分配上,水手更信任他們。
陳守序繼續說道,“我們都知道很多海盜的故事,他們經常在戰鬥前的關鍵時刻爆發矛盾。因爲撤退和戰鬥而內訌,因爲返航還是繼續捕獵而分裂。搶到錢的人想散夥回家,沒搶到錢的人想繼續。這樣的事實際上讓海盜損失了很多機會。”
這是實情,德瑞普和考克林都點頭同意,“我們也不想散夥。”散了夥的海盜什麼都不是,結局就是剛纔說的那些。
“實際上,這種存下基金是防止散夥的極好方式。所有的船員都等於在行動中進行了投資,每個人都是股東。那麼在獲取充分的收益之前,沒有人會提出散夥。”
“那要是獲得了足夠收益呢?”
“我們尊重每個人的意願,他可以帶着應得的那一份錢財退出,但他只能代表自己。而且我打算定下規矩,退出的人將再也不能加入我們的團隊。”
“如果船員大會超過一半的人要求返航?”
船員大會既是賦予陳守序權力的機構,就通常的海盜來說也是個渙散的機構。陳守序引用了一些羅馬的典故,把兩人忽悠了一通後,說道,“這實際上是個法律問題。兩位之前都在私掠船上幹過,同時對普通海盜的船員大會也有深刻的理解。戰鬥前,不同意見的水手經常會干擾到船長的指揮,也正因爲這一點,大多數海盜紀律渙散。”
陳守序這是說的很含蓄了,加勒比海盜經常把他們的船長殺了拋屍荒島。這些海盜團伙沒幾個能混的長的。
“我建議,船上所有的職務都設一個任期。包括你我在內,暫定一年。類似返航這樣的大事交由一個委員會來決策。不是船長,也不是船員大會。如果水手能聯席到三分之二的人數,可以罷免整個委員會,但只有理事會的股東具有投票權。”
陳守序向船需長和理事長詳細解釋着他的構想,兩人提出的問題實際上也是在幫他完善。不出陳守序意料的是,德瑞普和考克林都原則上同意了陳守序的方案。暴風號上的骨幹剛從私掠船上轉任海盜不久,一些惡劣的習氣都還沒沾上。同時船上也是以之前的老人和新招募的搭配,陳守序有信心他需要搞定的刺頭並不會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