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茲坐在馬車上,暗暗提醒自己,M先生和自己不是一個社會階層的人,等下會見時要注意措辭。
此時美國國會裡坐着的都是社會的精英人士/有產者,特別是那夥熱衷效仿英國制度的聯邦黨人,與後世的議員有些不同的是他們都把自己看作是這個國家裡的貴族。
裡邊還有一些是‘新貴族’,例如漢密爾頓,他在任職財政部長期間每年的薪水是3500美元,他的家庭成員不過是妻子和五個孩子,可是就這樣的收入都不足以支持他家庭的消耗,以至於漢密爾頓需要從他的同學羅伯特.特魯普那裡借債。
如此高收入都能負債,只能說貴族範的生活弗里茲是真看不懂了。
遺憾的是這些新大陸僞貴族的調調還在殖民地時期就被歐洲貴族們公開的鄙視,不管他們的舉止如何優雅,衣着如何考究,語言如何文明,倫敦腔練得如何地道,每當他們去舊大陸時,依然會受到舊大陸紳士的歧視。
在英國貴族眼中,這些新大陸來的人還是扮斯文的土老帽。
可是在新大陸他們確實是不折不扣的人上人,在對待自己的態度上M先生和格林會有本質的不同嗎?
也因此傑斐遜的主張會獲得支持,新大陸人從英國手裡血戰八年才獲得的自由,難道由着你們這些僞貴族效仿英國的集.權制度奪走嗎。
向寓所的僕人告知自己身份,弗里茲隨即被帶到了會客廳,僕人端來一份茶點就離開前去通報。
借這機會弗里茲打量起M先生的居所來,陳設較簡單只是一些普通的硬木傢俱,窗邊椅子上放着未做完的女性手工。
唯一值錢的裝飾應該是牆上那面油畫,畫中人弗里茲覺得非常眼熟,與電影哈利波特中的盧修斯.馬爾福髮型、臉型、打扮都是神似,這想必就是從未謀面的M先生了。
正回憶着那已經再也看不到的電影,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回頭一看卻讓弗里茲意外吃了一驚,進來的是女主人一個人。
“我嚇着你了吧,薩瓦蘭先生我很抱歉,詹姆斯一直很忙,他沒空接見您,但是我讀過您的報道,聽說了最近您的一些事蹟,我覺得很好奇,所以就請您過來了。”
“原來是多莉夫人,我只是有點出乎意料,驚嚇倒不至於,您這樣一位美麗的夫人只會讓我感到驚豔!”
按照18世紀的審美多莉是那種古典美女,屬於油畫大師們筆下鍾愛的體態微胖膚色白皙的類型,雖然M先生去年結婚的事情弗里茲之前也有耳聞,但預想中的男主人忽然變成大美女,還是讓他一時間亂了方寸。
“您真會說話,請坐下談吧,您這樣年輕的先生才真讓我吃驚!
我老早就有些事想問問您了,尤其是詹姆斯拿到那筆分紅之後!
請告訴我那樣的分紅是正常的,我從未見過分紅比股份本金還多的事情,何況那只是四個月啊!”
所以說突然咋富對誰都不好,弗里茲心頭也嘆氣,不管是誰對超出心理接受範圍的暴富都適應不過來,先是懷疑它的真實,然後就是質疑合法性或者是會不會搞錯了。
“那確實是正常的,只是因爲我們處於一個特殊的時期,市場上生產同類產品的法國企業因爲革命和戰爭的影響暫時難以爲繼了。
所以我能很幸運的多賺一點,自然利潤也超過了建廠時的預估,我和您一樣吃驚!”
“那豈不是說一年下來會超過四萬,天吶,真是可怕的機遇,您是我見過最好運的人了。”
“做這一行生意也並不是一帆風順的,就在股東們投資進來之前,我幾個月裡邊虧損了兩千多美元,多虧當機立斷靠着購買進來的半成品原料把最終產品做了出來。”
弗里茲暫時還不想去糾正她的錯誤,上次分紅來自一個半月的生產,所以一年不是四萬而是會超過十萬。
“其實有了足夠的錢之後我們就能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了,在這個城市的角落裡總有家庭餐桌上缺少麪包,會有家庭因爲家人生病而陷入債務的困境無法脫身,而要幫助一個這樣的家庭也許幾十美元就夠了。”
弗里茲只希望金錢忽然豐富不會給M先生帶來價值觀的改變,他要是因此變成貪婪的美國凡人那可不是自己的目的。
多莉夫人嘆了一口氣,把手支在下頜上悠悠的說:“那種貧困的滋味一年前我還感同身受,我一家人都在大瘟疫中病死了,只剩下我和佩恩,他父親的遺產被伯叔扣在手裡,我們身無分文,連一塊麪包都買不起,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啊!
爲了拿到19美元償還債務,我不得不向法庭求助,去起訴他們。”
晶瑩的淚珠從多莉的眼角滾落下來,她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用手帕擦拭起來。
“對不起,我不該談這些話題,請原諒。”
“不,是我失態了,薩瓦蘭先生您是一位有善心的紳士,您的想法會救很多人,就像一位天使。”
多莉夫人擦盡淚痕,調整了一下情緒繼續說道。
“幸運的是去年我遇到詹姆斯,他也是一位天使,幫助我們走出了困境。
呀,真不好意思,向您嘮嘮叨叨這些。”
弗里茲擺擺手,這些故事其實不是我想聽的啊,夫人你也太沉溺於往事了。
“所以,不論是教會還是政府組織對費城大瘟疫的受害家庭善後工作做的都遠遠不夠是嗎?
那麼我就做點實際的吧,我打算捐出五千美元成立一個匿名的慈善基金,由夫人您來掌管,專門去幫助那些費城瘟疫後陷入困境的家庭,您看這樣好嗎?
暫時我有幾筆債務要償還,一時也拿不出太多。”
多莉夫人站起來朝着弗里茲行了個女士禮,“我代那些家庭感謝您,施恩與受恩的都應該是陌生人,我會代您去完成這神聖的使命。”
弗里茲忽然想起自己這一拍腦門臨時起意的事情又暗合了經書中的話,難怪多莉夫人如此鄭重其事,其實自己只是想在她面前增加點好感度啊,如果有一個未來聲譽不錯的第一夫人在你面前,只要花五千美元就可以成爲她眼裡的義人,這比奇貨可居還來的划算。
雖然早就知道哈里斯會把一些舉足輕重的人物招徠進股東中來,但這麼快就把M先生介紹到自己面前,弗里茲一直有些準備不足。
不過既然認識了多莉夫人,自己也就不一定需要跟M先生會面了,只要不搞暗室政治這樣的交往也比較安全。
想不到會這樣看到M先生人性的另一面,和鮑勃講起他們三人一頓飯就決定首都歸屬這樣百年大事時,弗里茲有種戲說三國曹阿瞞的感覺。
不管他在國會裡如何叱詫風雲,回到家他終究還是一個普通人。
弗里茲總歸還是沒忘記自己當初打算求見M先生是爲了什麼。
“剛纔我都忘記了想見M先生是爲了什麼,夫人能否幫我一個小忙呢?”
“不是什麼大事吧,詹姆斯不會把他整天掛在嘴邊的自由和憲法隨便忘記的,你先說說看。”
弗里茲當即把和格林有關的事情說了一遍,多莉夫人的眉頭輕輕的皺起來。
“這樣的事我也無法評價,你是希望那位先生不要在生意上繼續糾纏你對嗎,詹姆斯應該管不到這些瑣事吧。”
但她看了一下弗里茲又補充道:
“我想詹姆斯聽到後會知道能不能管的。”
弗里茲心裡剛剛懸着的石頭終於落地了,談話也變得隨意起來。
“你說到探望的那個老貴格,我也聽說了,老實說我對費城貴格們的印象並不好,我父親就是貴格,獨立戰爭時他就解放了奴隸,可是當我處於困境中時他們卻無人援手。
爲了嫁給詹姆斯,我放棄了貴格的信仰加入了新的教會,所以我們的婚禮上幾乎沒有幾個賓客。
你要小心不要和他們走的太近,我的父親僅僅是生意經營失敗就被他們的教會驅逐了。”
“您放心,我的信仰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
弗里茲又看到了教友會的另一面,也不知道是這位多莉夫人一家子太過於倒黴呢,還是宗教本來就不是善堂,或者善堂也不會天天開。
“你去年去過法國,那邊現在究竟怎麼樣了?詹姆斯很關心法國的局勢。”
弗里茲只好解釋,法國的局勢一直在不斷變化,一年之中說不定就會有大變化,自己在法國遇到的那些雅各賓派都已經上了斷頭臺,現在的法國處在熱月黨人的治下,什麼時候會再發生變化,已經不是大洋彼岸的美國人可以猜測的了。
“那麼你去北方見那些印第安人的首領,還有去見韋恩將軍的事能跟我講講嗎?”
弗里茲知道她不光是爲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未來這些也是她在費城社交圈裡邊的談資,但總的來說對自己有益無害,當初自己本來就想靠着這件事出名的嘛。
“這段漫長的旅程裡邊我不但遇到了各民族的印第安戰士,還遇到了談得來的朋友哈里斯,要不是哈里斯我也不會和M先生有來往了。
您如果感興趣的話我還可以跟您講講航海的故事,和加勒比島上發生的那些事,有些並非我親身經歷,卻是我最好朋友的遭遇。”
老實說,弗里茲講起這些幾乎要被自己忘記的經歷也是一種提醒,提醒自己不要忘懷那些水手和獵人們也有他們自己的追求,跟着自己冒險他們是爲了財富還是爲了新的發現,或者只是爲了幫助自己。
如果是在報紙上登載這些內容,可能會讀者有限,最後影響寥寥。
但從一個被尊敬的名媛口中說出來,那宣傳效果又會大不一樣,她的聽衆並不是些無關緊要的人,想從她那裡打聽自己消息的人,一定也是因爲某種目的而來,這樣的傳播途徑會給那些人更有價值的信息,而且還會隱隱帶有一層意思,這是由M先生認可的信息。
看看天色不早,弗里茲起身告辭,多莉夫人沒有挽留,但眨巴着美麗的眼睛詢問着弗里茲明天能否再過來一趟。
這個提議正中弗里茲下懷,有很多的信息他還希望從多莉這裡瞭解呢,譬如股東中除了哈里斯、M先生之外還有誰。
“薩瓦蘭先生,你這樣有很多故事,還年少多金,一定會有愛慕的對象吧?”
翌日,拜訪閒聊的過程中多莉不經意的問道,盡顯名媛的八卦和媒婆角色。
“呵呵,真不好意思,我現在的形象在馬里蘭還很差,用我朋友尤金的話來說,在社交圈裡就是一個笑話,還好許多年輕的女士並不認識我,否則她們會把我作爲笑談的。”
“她們真是太淺薄了,像您這樣有前途的年輕人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配得上的,你如果願意的話,讓我來給你留心吧。”
老實說以多莉夫人現在的社交圈子,弗里茲基本上是不抱什麼希望的,名媛們這個交際圈子也需要積累,不過再過幾年那就不一樣了,美國的‘第一夫人’接觸的國內外名媛那是要多少有多少。
不過,弗里茲並不會把多莉夫人的一時好意當作自己找媳婦的途徑,讓未來第一夫人記着你的個人問題,那是多大的面子,由她介紹來的女士又該是多大的面子,不中意的話連拒絕都很困難了。
隨着弗里茲的財富越滾越多,不可避免的也會考慮起未來自己的終身大事,雖然在此時的美國自己這個年齡結婚也沒有什麼問題。
但說實話弗里茲想要看到的是一個有一定知識有自己主見的女子,起碼要能夠愉快的交談,但這樣的聰明女孩很遺憾他還沒有遇到過。
如果再考慮一下出身門當戶對,那就更難了,小桶匠弗里茲不覺得自己前面提的條件都太高了嗎。
所以弗里茲只能笑着說:“謝謝您的好意,可是我更喜歡自己去發現心愛的人,就像剝開一層層礦石找到寶石一樣,也許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人值得我爲她戴上準備的那枚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