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噹噹!”一陣鑼聲響起,蜷縮在廣州城頭一晚的李明昌,睜開眼,用麻木的手指擡起懷裡那柄長達兩米的火槍,夢囈般道:“父親,長毛攻城了?”
1000兩銀子才能參加綠營報國?
老實說,年少氣盛的李明昌根本不信叔父口裡的那一套,他只想報仇。
如何報仇?
對於信說書先生口裡那一套的少年人只有上陣殺敵那一套。
然而這個家破人亡的少年,能活着逃出佛岡就是大幸了,除了一條命什麼也沒有了,囊空如洗,哪裡有這麼一大筆銀子去收買滿清官員讓他參軍,所以叔父的威脅是十分有效的,周老爺不給他活動,不能替他出錢,他只能盤恆在周府哪裡也去不了。
但局勢發展超乎李明昌的想象,雖然和那些江湖老手預料的類似。
來廣州一個月後,佛山天地會大造反!
1853年6月11日,陳開、劉杜川在趙闊手下大將朱清正號召下起義反清,自稱爲太平軍麾下日月軍團,朱清正自稱軍帥,陳開蓄髮易服自稱軍師,又稱威揚侯。
6月12日即驅逐官軍佔領佛山(其實是官兵他們自己跑的),開始不過幾百人的天地會骨幹份子,但半個月後,參加日月軍的人數就達到十萬人!
何六先起,陳開後起,廣州佛山附近的天地會紛紛起義響應陳開,“省北何子海、朱子儀、豆皮春、李文茂等,聚衆數萬響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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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佛山有40000手工業者,數千戲班弟子以及9000條船上的漁民和水上運輸工人蔘加,滿清暴政如何可想而知。
這些天地會起義者,和趙闊領導的太平軍遙相呼應,頓時把廣州陷入三面合圍之中。
很快,太平軍和日月軍分三路對廣州發起了攻擊。
趙闊率領太平軍主力三萬、輔助兵三萬(號稱十萬)從東莞基地攻擊東路,朱清正率領起義軍五萬(號稱十萬)以佛山爲基地攻擊北路和西路。由關巨、何博帥日月軍水軍環逼省河封鎖水路。
兩廣總督葉名琛故作鎮定,親自前往越秀山坐鎮指揮,等候援兵——主要是來自海上的福建援兵。
但同時,這個儒家的中流砥柱開始在廣州城內徵募一切志願者開赴城頭參加作戰。這徵募大榜貼滿了廣州的大街小巷。
沒事幹,也沒心思再讀“聖賢書”的李明昌天天在茶樓廝混,早被一羣剛認識的熱血青年忽悠的不知東南西北,這羣新朋友都是秀才,無比痛恨叛匪,天天把花生當趙闊的腦袋來咬,幾個人這天一合計,就去徵募處簽了名,準備參軍幫助葉名琛大人剿滅叛匪。
知道直接和叔父談,肯定被大罵一頓,因爲就在他剛簽名回來的時候,有點幸災樂禍甚至說非常高興的叔父向他告知了一個人的死訊。
“阿昌,還記得你第一天來周府來訛詐我的那副將崔大順嗎?”周老爺幾乎是忍不住笑的樣子這麼問。
“記得啊,他怎麼了?”李明昌不解的問道。
“這王八蛋去佛山剿匪,被逆賊天地會打死了!哇哈哈,聽說人頭就在城外的日月軍大營掛着啊!看我不讓你參加清軍多明智啊!”說到這,叔父竟然哈哈大笑起來,接着咬牙切齒的大罵:“崔大順你媽的黑了我多少錢?現在你在廣州剛買的豪宅沒人住,你他媽的留下孤兒寡母沒人養!該!該!你媽的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勾當?這叫報應!老天有眼啊!”
“怪不得聖人說商人是下賤人!就這樣專注蠅頭小利,不知道國之操節!”回來後,晚上氣鼓鼓的李明昌打定了主意,打算寫個不辭而別的告別信,然後明天就去參軍,去防禦城牆和叛逆浴血死戰。
正在寫信的時候,門被輕輕推開了,一個嬌媚的外地口音在身後輕輕叫道:“少爺,我給您送參茶來了。”
聞聽這聲音,李明昌心頭一震,立刻回頭,笑道:“婉兒,你來了?”
丫鬟婉兒小心翼翼的端着茶盤進來,把碗盞輕輕放在李明昌紙硯旁邊,低聲說道:“少爺,現在夜深了,不要太勞累了。還是洗洗睡吧。我去給您捉捉帳子裡蚊子。”
知道這丫頭不識字,李明昌沒有管寫的訣別信,反而一把捉住了那隻玉手,嘆氣道:“婉兒,你何必對我這麼好?”
手被拿住,婉兒愣了一下,趕緊一把抽了回來,白玉似的臉上已經紅成了一團,她把手窩在胸前,怔了片刻,說了句:“我聽不懂粵語。”接着逃一樣扭身去那邊放帳子坐在牀沿捉蚊子。
聽着帳子裡面的啪啪聲,看着露出帳子在外面踢踏的天足,李明昌好像癡了。婉兒的事情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知道你不熟粵語,所以我才喜歡你。”李明昌喃喃的說道。
婉兒才十六歲,不是廣東人,她也不是上等人,她比農夫都不如的下九流的滿清賤民。自幼被賣入蘇州花船。
這命運說明白些,就是年少時候當丫鬟,長大了就做花船上的妓女了。
因爲她服侍的是揚州頭牌花魁賽金花,而她比較受信任,導致了她一直做主子的丫鬟,沒有被老闆拿出來出賣身體當妓女。
而且她長的並不漂亮,她身材高大,比李明昌還高一點,唯一可以稱謂的是江南女子的天生好皮膚,不僅白皙簡直好像吹彈可破,一雙桃花眼更是所有廣東正房的噩夢,在迷信盛行的廣東,這種女人就算出身好也不能明媒正娶的!
一雙狐狸眼!
兼之好多年做粗使丫鬟,主人沒有給她纏足,因爲纏足實質上是讓腳骨骨折,自然很長時間幹不了活,導致現在她一雙奇醜無比的天足。
簡直是命中註定的下九流。
揚州這條花船本來不會來到廣州的,只是半年前,布商行會爲了取悅某位出生在江南的大人的大壽,花天價請了不少江南花船能歌會唱的藝人繞道從上海過來祝壽。祝壽完畢後,這羣討生活的下九流還想在廣州看看能不能打開市場,故而盤恆沒走。
而周老爺是布商行會的副會長,兼之自己也快過50大壽了,需要異地藝人獻藝,就收留了一條花船,負責這羣人的起居,這自然就是賽金花的花船。
周老爺很看重李明昌這個可憐的侄兒,可惜的是主管內務的三夫人,不知道這個佛岡少年是幹嘛的,因爲新搬來廣州他家自己使喚熟的僕役都不夠,她也不想爲了一個窮親戚浪費自己的貼身丫鬟,看賽金花其中一個丫鬟婉兒比較乖巧,就派來服侍侄兒李明昌。
要知道李明昌身負血海深仇,滿腦子殺敵報仇,而叔父不讓他去,不幫他,這是何等氣憤?!加上這個少年自小就是當做寶貝養大的,脾氣有多大?那是動不動就摔東西罵人打人的主,周府上下的口碑並不怎麼樣。
但是江南長大的婉兒聽不懂粵語,面對這個少年臉紅脖子粗的喋喋不休的惡言兇語,只會笑,只能笑。
慢慢的,李明昌心裡有了事,就會給聽不懂自己說什麼的婉兒說,他每次都長篇大論、每次都怒不可遏、每次都慷慨激昂,而他得到的只是看她傻傻的笑。
看着那雙奇醜的天足在自己眼前晃悠,李明昌讀了又一遍自己要爲國捐軀而字字泣血的離別信,扔了筆,他站起身來,走到牀前一把拉起了婉兒,然後不理目瞪口呆的丫鬟,自己探身入帳,在枕頭下摸索出一物,一轉身兩手交錯攬住婉兒的脖子。
“少爺,不要這樣。”婉兒驚恐的閃避着。
“別動!”李明昌一聲吼,頓時懷裡的人不敢動了。
但李明昌並沒有後續無禮的行爲,他在婉兒脖子上戴了一串東西,然後放開懷裡的人,頹然坐到了牀上。
“這是?”婉兒驚異的擡起脖子裡的東西,驚呆了,那是一串黃金的項鍊最下面鑲着一顆大珍珠。
“我母親愛戴的一串項鍊。反正這府裡沒有我的知己,我知道你不懂粵語,所以我說給你聽我真心話!我馬上要去參軍討逆了,這項鍊給你了。如果我死了,也許因爲這串項鍊還有個記得我的人。”李明昌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婉兒愣了片刻,突然哭了,她在牀下跪了下來,攬住了李明昌的腰,抽泣道:“少爺,我其實現在能聽懂一點粵語,我知道您在說什麼!不要去參軍好嗎?我不想您這麼好的人去死。”
“什麼?你能聽懂我的話?”李明昌渾身電震了一下,他看向跪地的婉兒,慢慢的摸着她嫩滑的下巴,把那張梨花帶雨的臉擡了起來,無奈的笑了一下:“我對你並不好,我打碎你送來的茶盞幾次了?報國成仁就在今朝。你一個女人家不懂的。”
“不要啊,少爺。我不要您去死。”婉兒緊緊抱着這個少爺,痛哭流涕。
李明昌閉目長嘆,顫抖着手摸着那脊背,突然大吼起來:“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成什麼樣子!戴着我的項鍊馬上給我….滾!滾啊!你給我滾啊!”
驚異的婉兒怔怔的放開手,看着這個勃然變色的少爺,她猶豫了一下,哭着站起來跑出了門外。
李明昌看着那較弱的背影,伸手摸了摸眼淚,站起來,咬着牙用模糊的淚眼在離別信後簽下:“侄兒李明昌泣血絕筆”
但早晨,從滿腦子婉兒倩影和血、屍體交互的噩夢中的李明昌睜開眼卻是聽到輕輕的敲門聲,表哥的聲音傳了進來:“表弟?表弟?醒了沒有?”
推開門,睡眼朦朧的李明昌頓時完全醒了,門外一羣人,表哥、叔母、連帶五六個僕役都在像看怪物一樣的看着他。
而表哥眼上一圈黑眼圈,明顯昨晚沒睡好,而叔母更離譜,直接上來一把抱住了他,哭道:“孩兒啊,你怎麼這麼傻啊。”
看着母親這麼激動,黑眼圈表哥苦笑道:“阿昌,我父親要見你。就在正廳。”
“你爲啥要參軍呢?”周老爺一見李明昌就大吼起來:“你知道不知道廣州正被20萬長毛圍攻,而葉名琛手裡只有15000他媽的操蛋八旗綠營兵?!!!!!!”
看了看叔父旁邊滿臉淚痕的婉兒,李明昌就知道她去“告密”了,怒不可遏的少年被報國成仁的激動包裹,他搶前一步大吼道:“現在正值國家危亡之際,有錢出錢,有命出命!我只有一條命,所以我要去幫葉大人守衛廣州!”
“你!你!你!”周老爺指着侄兒,氣得手指顫抖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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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算了,人各有志。”表哥一把扶住那隻顫抖的手臂,小聲說道。
“你懂什麼!我要替李家保住這根獨苗!”周老爺大吼。
“老爺,算了。彆氣壞了身體。”不似哭得像個淚人一樣的叔母,受寵之極的三姨太笑眯眯的站起來,她站到周老爺和李明昌之間,笑道:“阿昌啊,你喜歡不喜歡婉兒啊。我都喜歡這姑娘,你不要怨她和我們說你的事,她是真心爲你好,不想你有危險啊。”
“是啊,是啊!婉兒是個好姑娘。”被表哥拍了一下肩膀提醒的周老爺彈簧似的直腰叫道,他盯着下面的侄兒,說道:“我們計議好了,你也年紀不小了,現在我大哥過世了,我就是你的長輩了,阿昌,現在我做主,把婉兒許配給你做偏房。今天就成婚!你放心,正房位置我給你留着,其實我一直在給你尋覓門當戶對的人家!”
“什麼?!”李明昌大驚失色,沒想到這事竟然變成了一樁婚事。
其實想想也簡單,這是長輩們爲了管制小輩的胡思亂想,想用婚事牽住小輩。
“婉兒,你願意不願意?”三姨太笑眯眯的問道。
滿臉淚痕紅腫着眼的婉兒偷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李明昌別轉了頭,嬌羞的不再吭聲。
對於她這種下九流最低賤的身份能做李明昌這樣一個少爺的偏房已經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而且她也暗暗的喜歡這位風風火火總拉着自己說話的少年。
“婉兒不說話,就是默認了。”三姨太呵呵一笑,扭頭道:“明昌你點頭就行了。”
三姨太和周老爺早知道李明昌對相貌不怎麼漂亮的婉兒刮目相看,總是喜歡找她說話,怎麼會不知道這個侄子的想法。
李明昌羞紅了臉,他滿懷深情的看了看這個讓他情竇初開的她,然而馬上,這個顯而易見的陰謀激起了少年的滔天恨意,他別過了頭,眼睛看着地面,大吼道:“匈奴未滅!何以家爲!”
接着他用盡全身所有勇氣看向前面的那個親人,吼道:“叔父!我意已絕!離別書就在我書桌桌上!我現在就去城頭鏖戰了!”
說罷扭頭就走。
背後傳來叔父的怒斥和婉兒的哭泣,但馬上又被一片驚呼取代:“老爺!老爺!老爺你怎麼了!”
就算這樣,他也沒有回頭,拳頭卻緊緊攥在一起。
在廣州東邊城頭,李明昌和一羣綠營兵一起浴血奮戰抵抗趙闊的太平軍。
高大的城牆簡直是長城一般,一撥又一撥的長毛血肉組成的浪潮被拍散在這堅城之下。
有和長毛作戰經驗的李明昌放火槍那是每發都咬牙切齒的放,力爭一發解決一個匪徒。
已經堅守一個月了,李明昌也算不出自己殺過多少人了。
廣州城高,從城下爬上來,簡直如螞蟻一般,他射殺過人,砸死過人,捅死過人,乃至用拳頭毆人下過城牆摔死過人。
但每個死人都讓他高興,這些都是大逆不道的畜生。
每一次敵方撤退鑼鼓響起都讓他情不自禁的大聲歡呼,然後在骯髒的、臭不可聞的、密佈鴉片煙味道的軍駐紮處大聲辱罵匪軍、爲自己人的英勇叫好,渾然忘了住處乃是居民眼中可怕的綠營駐地。
但兄弟們的怯懦讓他憤怒,當有人在他們搶佔來的民房駐地發牢騷的時候,他這個練勇就憤怒的駁斥對方,然後就是深深寂靜,只剩下鴉片煙槍啵啵的聲音在響。
前一個月還好,他親眼看到城下河上太平軍用船連起來的浮橋,被英國軍艦囂張的碾成兩截,他和兄弟們一起哈哈大笑:“這羣長毛禽獸倒黴了吧。夷人是幫咱們天朝上國的!”
但隨後越來越糟,給他們送援兵、火藥、武器的英美軍艦消失不見了,而太平軍的火力越來越厲害。
綠營兄弟們沒見多少陣亡,但傷兵越來越多。
今天,是倍加血腥的一天。
廣州城下的長毛軍旗好像連成了一條線,任何時候都沒見過這麼多軍旗同時出現過。
而梯子上的長毛好像吃了藥一般,不要命的往上爬。
已經吃綠營耗子都不吃的伙食一個月的李明昌明顯瘦了,卻越發彪悍了,他接連打死三個逆賊,用槍托砸下梯子兩個,就如同一頭憤怒的瘦虎竄在城頭。
當李明昌大吼着用槍管捅瞎一個逆賊的眼珠,看着他摔向遙遠的城下地面時候,有個聲音在叫他:“明昌!明昌!明昌!”
李明昌扭頭一看,卻是平日和自己相善的綠營老兵張阿炳,身爲藤牌手的他正痛苦的萎縮在城垛下,朝自己大叫。
“老炳,你怎麼了?”沒時間給自己火槍裝彈藥,李明昌扔下槍,一個健步躍到這老頭身邊扶起了他。
綠營藤牌手張阿炳已經51歲了,兒子有三個,孫子有五個!
一頭花白的頭髮昭示着這老兵的柔弱,而且他在綠營裡對李明昌很好的一個兵,李明昌尊敬他就好像自己大哥一樣。
“明昌老弟,我崴腳了,動不了,你送我去傷兵營!”張阿炳看着明昌顫巍巍的說道,語調卻是不容置疑的。
看了看城牆外面螞蟻一般蟻附而來的敵軍,李明昌在救人和殺敵之間猶豫了。
“快點!我要死了!”不由分說,老張一手摟住了李明昌脖子,身子一挺站了起來,跳着向城下方向跳去,不由分說的帶着李明昌前行。
“站住!你們幹什麼去?!”一個督戰的管帶就在下城的臺階中間氣勢洶洶的擋住了兩人,他的任務就是阻止逃兵,如果有逃兵,他將殺無赦。
李明昌看着這英姿勃發的軍官,被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說話,抱着他的老張已經大聲說了:“秦管帶,這位就是布商周老闆的侄兒李明昌!我受傷了,他扶我下來!是不是,明昌弟弟?”
那管帶和李明昌同時大愣,後者是沒想到自己什麼也說過,這個老兵怎麼知道自己的底細?
前者愣了一下,看向李明昌,露了個複雜的眼神,說道:“你就是周老爺的侄子李明昌啊?”一猶豫,然後一揮手,叫道:“過去吧!快去快回!”
把老張扶到傷兵營一羣鬼哭狼嚎的傷兵中間,李明昌很疑惑的看了看閉目不言的老張,猶豫了片刻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叔父的侄兒?”
但老張大聲呻吟起來,把手裡的藤牌和長刀遞給李明昌道:“我要疼死了,明昌你去殺敵吧!”
帶着滿腹的驚疑,李明昌匆匆返回了城牆。
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腳剛走,傷兵營就炸開了鍋,無數人大聲罵老張:“老張,你瑪勒格碧老油條,你身上都沒見血,你怎麼下來的?”
“老子認識布商周老闆的侄子,周老闆知道是誰不?那是佛山首富!周老闆爲了這個侄子,各個頭目都餵飽了,他扶我下來誰敢攔?!你們不認識他怨誰?老子知道李明昌那個傻逼的底細還是兩兩鴉片煙換來的!”老張得意的一笑,接着大吼道:“郎中你瑪勒格碧的,老子是傷兵!拿鴉片來!”
手拿藤牌和長刀經過看着他合不攏嘴的督戰官身邊,後者認爲這上面打過招呼的貴人不會再回來,李明昌沒空理這些詭異的事情,一上城頭他就投入了激戰——城頭上戰局已經危險萬分,各個城垛幾乎都有裹着頭巾的長毛露出頭來。
不由分說,李明昌右手一刀剁中一個頭巾,在耳邊的慘叫中,他伸開左臂,然後用藤牌狠狠的朝左邊一個爬上來的長毛砸了過去。
咬牙切齒的搏命中,本來不會看清對方的面目,但李明昌特意的朝這個長毛看了一眼。
這一眼是因爲這個長毛很特別。
就在他砍殺右邊長毛的瞬間,李明昌扭身看見了身邊的友軍慘叫着飛到了他身邊空中,臉上已經變成了一個血洞,而城牆下升起的一小朵白霧中,一個奇形怪狀的兵器出現了他視野中,又短又窄的一截白色刀子下面連着一根木頭管子,接着一個包着紅頭巾的人衝散了煙霧進入了李明昌的視野。
幾乎閃電般的思考,李明昌就知道這是火槍上套着的刀,剛纔就是這武器射殺了自己同袍,這種武器他只聽說過,沒有見過,但是敵人拿什麼都一樣。
李明昌怒吼着順勢一個藤牌撂過去,砸中了這拿刺刀火槍傢伙的腦門,在此之前對視了一眼,然後李明昌陷入的是巨大的仇恨和後悔!
那傢伙正是屠殺他們一家的佃戶陳寶強!
冤家路窄!
竟然在這廣州城牆磚垛之間見面了!
而李明昌給陳寶強的竟然只是一個藤牌,他眼睜睜的看着這個傢伙滾下梯子,在滿是逆賊的梯子上的中間拉住了扶梯,穩住了身體!
爲什麼自己拿藤牌?!爲什麼自己不拿火槍?一發了賬這傢伙!
李明昌凝視下面長長梯子上的陳寶強,紅了眼他幾乎無法思考,能上刺刀的短火槍子彈掠過他的鬢角他也完全無視了,有的只是血海深仇的後悔。
就在這時,一串尖銳的呼嘯好像一隻鳥那樣掠過自己頭頂,身後傳來一身驚天動地的轟鳴。
身後隨後傳來的就是撕心裂肺的慘叫。
被巨響和慘叫震驚的李明昌退了幾步,朝身後城牆下一看,不由目瞪口呆,剛剛還進入過的傷兵營那個巨大的院子已經成了一個火海,不知多少渾身是火的傷兵慘叫着跑出來或者爬出來。
接着又是一串尖銳呼嘯,李明昌眼睜睜的看着這呼嘯躍過高高的城牆,落到地上,爆炸之後,頓時又是一片火海,一個在城牆下的綠營管帶連人帶馬渾身着火,一人一馬瘋狂的亂竄,慘叫聲慘不忍聞。
“這是什麼東西?”李明昌嘴巴都合不上了,他知道這必然是長毛髮射過來的炮彈,但這樣一着地就一片火海的東西簡直聞所未聞過。
後方不停被越過城牆的燃燒彈攻擊,廣州城裡的八旗綠營兵一片混亂,人人肝膽欲裂。
“混蛋!給我好好守城啊!”城牆督戰的一個將軍抽出了長劍,眼睛卻瞅着身後的火海,哆哆嗦嗦的大吼着。
“福將軍!西城長毛炸破了城門!劉將軍請您增援啊!”一個滿臉黑道的清兵在烈火中滾鞍下馬,瘋狂的叫着跪倒在城牆上的這位正大吼的悍將腳下。
“西北長毛炸塌城牆了!福將軍……….”話音未落,又有一個傳令兵瘋了一般衝進了火裡,在城牆下就大叫起來。
“福將軍,北面越秀山炮臺失陷!葉大人命你立刻前往增援!”還沒完,第三匹馬又衝進城下烈火中。
“我****!”這將軍罵出一串的髒話,他蹲了下來,就在城牆下蹲了下來,就在填着滿滿士兵的城牆上蹲了下來,他用手死死的摁着太陽穴,好久之後,他站了起來,跑了幾步,往自己這邊城牆下對那些瘋狂的長毛看了一眼,然後他大聲吼道:“長毛馬上就完蛋!你們給我聽好,給我狠狠打!”
說罷在一羣兵的注視中,帶着一羣管帶和親信匆匆下了城牆,躲開一發燃燒彈,俯在馬鞍上急吼吼的朝南邊跑去。
“操他媽的,南邊是大海啊!將軍自己都跑了!”在槍炮聲之中,突然。一個士兵聲嘶力竭的大吼起來。
“瑪勒格碧的!這羣狗日的!”一個肚子中彈的傷兵因爲通不過督戰官的關卡只能躺在自己同袍身後等死,他捂着肚子,艱難的爬到城裡面的牆邊,對着城下面落荒而逃的將軍憤怒射出火槍的子彈。
這槍是守軍對着城內軍官發射的!
這代表着西城防禦的全部潰散。
隨着這聲爆響後的煙霧,所有清兵臉都綠了,大吼着:“跑啊”,轉瞬間,不知多少人通過炙熱的火焰朝城內逃去。
“你們怎麼了!殺敵啊!”李明昌沒有逃,他大吼着,用他向一起住的清兵大吼那樣,跺着腳讓他們回來。
但現在誰管他?
守軍潰敗的廣州西城,長毛紛紛跳入城牆,用火槍或者白刃肆無忌憚射殺、砍殺着清兵,幾乎人人都是背部受創倒下的,但這羣清兵無人回頭,哪怕像兔子一樣被在身後宰殺也一樣。
清兵完蛋了。
“你媽的!”李明昌扔了藤牌,操着刀就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長毛撲了過去。
但一隻有力的手把李明昌拉個圈,李明昌血紅的眼睛瞪大一看,卻是剛剛遇到的督戰官。
“跟我來!”督戰官一邊說,一邊死拉着李明昌下了城牆,一邊把自己官帽扔進了火裡。
在背後城牆上震耳欲聾的槍炮聲中,督戰官把李明昌扶上了一匹戰馬,自己脫了官袍了,不顧馬的呻吟也騎了上來,在李明昌耳邊大吼道:“去你叔父家!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