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德國時聽說過一位名叫黑格爾的哲學家,他有一句名言,‘存在既有道理’。我斗膽用這句話反推,孫先生領導的同盟會起義屢次失敗,那麼其中自會有必然的原因。我們華夏也有一句名言,‘前車之鑑後事之師’。既然屢屢失敗,爲何不深思原因,力求尋出其他可行的方法呢?”吳紹霆不疾不徐的說了道。
青年心中有一種感慨,他覺得吳紹霆的話十分切中要害。爲什麼屢次起義卻屢次失敗呢?革命黨人究竟有沒有檢討失敗的原因,或者說檢討出解決問題的結果呢?
他暗自嘆了一口氣,繼而又問道:“這麼說,你認爲孫逸仙不配領導同盟會?”
吳紹霆笑了起來,道:“先前先生問我爲什麼孫逸仙不能被稱爲英雄,其實我的回答僅僅是個人觀點而已,這無非是每個人心中對英雄界定的不同罷了。”
青年有些詫異,甚至顯得有些迷惑不解。
吳紹霆又道:“我上述的回答,嚴格的來說針對孫先生所代表的革命派,並非是孫先生個人。至於同盟會是不是該由孫先生來領導,這個問題我可回答不上。但是正如先生你所說,革命是在探索,孫先生能夠當此重任,率領我輩在黑暗中尋找光明,這份膽魄和精神也值得天下人敬仰。”
青年深深點了點頭,深以爲然的說道:“正是這個道理呀。”
吳紹霆說道:“話說回來,孫先生若不入地獄,誰有能入地獄?誰又敢入地獄呢?因此,這便是孫先生的偉大之處。只可惜,在下並不曾看到英雄之舉呀!”
青年再次認同的點了點頭,心中也釋然了不少。
“吳公子有這樣卓遠的見解,難能可貴呀。那吳公子對如今我國革命形勢有什麼看法呢?”他再次問道。
吳紹霆這時覺得有些奇怪了,他原本只以爲這青年是一個受革命思想薰陶的留學生罷了,可是對方一而再再而三談論革命的話題,難不成是同盟會成員?不過,就算是同盟會成員也很正常,同盟會發展至今早已枝繁葉茂,基層成員多不勝數。
他沉思了片刻,說道:“在下可不敢竊議這麼深奧的話題。不過這些年通過我在德國蒐集到的消息,我覺得革命局勢已經十分明朗,國人對滿清政府的迂腐以及列強的欺辱越來越清醒。如今只差一個星星之火,促成這股燎原之勢了。”
青年怔了怔,將吳紹霆的那番話喃喃唸了一遍,道:“星星之火,燎原之勢!好,這個比喻好呀!”他嘆了一口氣,又道,“只是,我不明白,這星星之火到底要何時才能出現呢?”
吳紹霆道:“同盟會這些年來策劃的所有起義,無非就是爲了點燃革命之火。只可惜,很顯然他們的時機、方式和火力都沒有把握到位。不過我相信,這種探索早晚會有成功的一天,只希望革命黨人能認真探索每次失敗的原因,不要再重蹈覆轍了。”
就在這時,在船艙裡吃過晚飯的乘客們,陸陸續續的來到甲板上透風。
四下的耳目衆多了,吳紹霆與青年不約而同都停止了剛纔的話題。
不過青年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微笑道:“我對吳公子先前的見解甚爲佩服呀。還未請教吳公子大名?”
吳紹霆答道:“在下吳紹霆,字震之。未請教………”
青年拱了拱手,道:“敝人胡漢民,字展堂。”
吳紹霆當時就震住了,胡漢民?著名革命黨人,孫中山主要助手之一,辛亥革命之後廣東第一任督軍,與蔣石、廖仲愷齊名的國民黨元老?他很慶幸先前與對方交談時,所說之話還很到位,不至於莫名其妙就開罪了這位未來的大人物。
雖然在1908年這個時候胡漢民還不曾有那麼出名,可是畢竟這是一支潛力股,還是要多結交一下關係纔是。
他禮貌的笑了笑,道:“幸會幸會。恰纔與胡先生傾談,莫非胡先生是革命志士?”
胡漢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說道:“吳公子你先前都已說過,但凡是熱血男兒都不會坐視怏怏華夏毀於韃虜之手。那麼可以說只要有一腔熱血者,皆是革命志士。我相信吳公子同樣也是懷有滿腔熱血的大好男兒呢。”
吳紹霆覺得胡漢民這番話頗有暗示的意味,彷彿有意拉攏自己投身革命似的。
他鄭重的嘆了一口氣,說道:“只可惜前路茫茫,在下也不過是這混沌國度一愚民罷了。”
胡漢民說道:“這話就言重了,先前聽吳公子暢談,胡某已經知道吳公子並非池中之物。今日胡某賣一個乖,倒是舔着臉願與吳公子交個朋友,不知有這個榮幸嗎?”
吳紹霆笑了起來,自己正巴不得與胡漢民交好呢。當即他連連說道:“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若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是人生一件快事。在下何樂而不爲呢?”
胡漢民很熱情的伸手拍了拍吳紹霆的肩膀,笑道:“此言甚好,甚好呀。敢問震之兄,這番學成回國可有什麼打算嗎?”
吳紹霆神色漸漸有些沉重起來,其實這個問題正是自己目前的心結,他也不知道自己下船之後該怎麼辦。
他緩緩嘆了一口氣,道:“在下少年時家母病逝,兩年前又聽聞了家嚴的噩耗,不孝子當時都未能從德國趕回來守孝。如今家道中落,親友都不曾聯繫。臨回國前,駐德國領事館的官員告訴我,回國後可將個人履歷交付廣東陸軍衙門軍官處,衙門自會安排接納和分配。眼下只能這般打算,先穩定生計纔是。”
胡漢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他知道吳紹霆一個德國留洋的軍事高材生必不會找不到出路,而且吳紹霆如果被分配到軍隊任職,也是一個潛在的革命策動對象。
他說道:“胡某在省城有不少朋友,這幾個月也會在省城暫住,若震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胡某一定竭盡所能。”
吳紹霆心中有些好笑,他覺得胡漢民日後應該會找自己幫忙纔是。不過,他知道這是胡漢民的一番好意,於是謝了道:
“展堂兄太客氣了。不過展堂兄既然在省城暫住,在下若幸運的話讓衙門分配在省城任職,日後倒希望能多與展堂兄親近親近呢。畢竟在下剛從德國歸來,在國內並沒有多少朋友,今日與展堂兄在此間相遇,也算是機緣巧合了。”
“甚好,甚好。”胡漢民爽快的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