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應欽先前跟蔣光鼐在二樓小會議室談話,蔣光鼐特意請假從廣州趕到梧州參加這次同學會。事實上,蔣光鼐同樣是這次同學會的發起人之一,只因爲他不在前線,所以借了何應欽和唐生智的名義來召集黃埔軍校的同學。先前二人在樓上談話的內容,正是商議此次同學會的主題,戰爭並未結束,僅僅是告一段落,理所當然不是召集昔日同窗聚會敘舊。
一番寒暄客套,到場的所有黃埔軍校學員都聚在了兩個客廳的中央。
何應欽請蔣光鼐代表一期學長出來講話。蔣光鼐沒有推辭,他走到樓梯臺階上,言簡意賅的向在場諸位同仁講了一席開場話。他在黃埔軍校執教一年有餘,語氣早已養成了一種嚴師風範,開場話寥寥幾句結束,隨後又拿出一份名單唸了一遍。這份名單是粵桂戰爭當中陣亡的黃埔軍校學員,一共十三人。
在場衆人默默聽完這份陣亡名錄,很自覺地摘下帽子、肅立默哀。
站在臺階上的蔣光鼐表情凝重,他緩慢的收起了名單,肅然的說道:“大家都應該記得學校軍人廣場上的訓誡石,我相信所有人都能把訓誡石上的刻字倒背如流,但也許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塊訓誡石的來歷。”
黃埔一期和二期的學員確實少有知道訓誡石的來歷,只有第三期以後的學員在訓練時聽教官講述過傳聞。衆人凝神肅穆,彷彿重新回到開學的那一天,大家都在軍人廣場上列隊集合。所有目光充滿了嚴肅和崇高,等待着蔣光鼐接下來的話。
蔣光鼐接着說道:“校長親自告訴我,這塊訓誡石是從鎮南關長嶺炮臺遺址採下來的石頭。二十六年前,法國人侵佔了長嶺炮臺,可是沒過多久馮子材老將軍又強攻奪了回來。一去一回,長嶺炮臺成了廢墟,值得一提的是,大部分的炮位是毀在馮將軍反攻之時。”
衆人聽到這裡,不禁感嘆了起來,他們着實沒料到訓誡石是中法戰爭的背景。
“校長爲什麼煞費苦心從長嶺炮臺廢墟里找這麼一塊石頭,還把這塊石頭當做我們黃埔軍校最重要的信物?校長說,這塊石頭的意義是叮囑我們每一個黃埔學員,‘但凡以我中華大計爲前驅,寧爲玉碎,不爲瓦全’。這也是訓誡石上雕刻的校訓‘親愛、精誠、自強、犧牲’的精髓所在。”蔣光鼐說到這裡,激動的情緒讓他握緊了拳頭揮了揮。
許多人在心中反覆叨唸着:“但凡以我中華大計爲前驅,寧爲玉碎,不爲瓦全”。這句話聽上去十分悲壯,卻帶着激動人心的鼓舞。這是一種信念的引導,在國家大義的面前,所有個人利益都是輕如鴻毛。
蔣光鼐說完了前面的話,沉默的調整了一下情緒,隨後向站在臺階下面的何應欽點頭示意。何應欽走上臺階,面容莊重的對蔣光鼐頷首,小聲的說道:“教官長讓我們知道了這個重要的典故,謝謝了。”
蔣光鼐微微笑了笑,隨後退下了臺階。
何應欽面向在場衆人,用一種沉重的語氣說道:“先前我跟憬然兄討論過,一致認爲有必要先爲犧牲在戰場上的黃埔同窗悼念一番。至於目的,憬然兄剛纔在介紹訓誡石典故時,已經鄭重的引出了我們黃埔軍校的校訓,這就是目的。犧牲的同志就像是典故中長嶺炮臺,爲了崇高的勝利,他們可以玉碎。不管是犧牲的還是健在的同志,‘親愛’是校訓首句,我們不離不棄、彼此關愛,哪怕是九泉之下也是我們忠誠的戰友。”
“沒錯,校訓首句不是沒有道理的!”商震大聲的呼應了道。
“是生是死,永遠都是我們黃埔的軍人。”又有人亢奮的聲援起來。
“黃埔軍校是廣東省最高等的軍校,也是中國第一所革命精神的軍校!我們黃埔與衆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有黃埔精神!”衆人情緒沸騰之中,有一個青年軍官十分激烈的喊了道。
何應欽立刻說道:“這位同學說的非常好,對,就是黃埔精神。此次同學會最主要的內容,正是向到場的所有同學倡導、發醒甚至宣傳一種精神,一種屬於我們黃埔軍校的獨特精神。十分鐘前,我與憬然兄在二樓小談,在這個內容上竟不謀而合。老唐前不久也跟我說過,我們黃埔畢業生是一個團體,具備崇高理想的團體。”
唐生智聽到了這裡,臉上沒有太明顯的表情,當初他跟何應欽談的時候,所提出的團體並不是現在何應欽強調的團體,自己的意思更趨向是一種利益派別。他現在自然只能保持沉默,任由何應欽繼續說下去。
只不過在場其他人聽到這裡,打心裡有一種共鳴的感覺,黃埔軍校畢業生本來就應該是一個共進共退得團體。儘管他們來自五湖四海,可經過黃埔軍校的提煉和培養,已然在獨特的黃埔精神之下凝聚一致。
“放眼我中華民國上下,韃虜雖已驅除,可革命大業仍然未能圓滿。北京政府只不過是袁世凱手裡的一個獨裁工具,根本不是代表我數以萬計中國同胞的願望和利益。沒有民主,沒有民權,沒有民生,向洋鬼子卑躬屈膝,這跟前清有何區別?”何應欽接着說道,要不是他右手綁着繃帶,一定還會激動的揮舞拳頭。
全場再次熱議了起來,尤其是黃埔一期的一批軍官,他們當中幾乎有所人都親自參加過庚戌革命,在武昌、在湖南、在江蘇、在安徽等等。當年他們主要對付的敵人已經不是滿清餘孽,清軍早已窮途末路,無非是北洋軍這隻攔路虎阻止了革命軍北伐的道路。昔日的攔路虎搖身一變,成了中華民國的法統政府,讓所有熱血激動的青年軍官如何心安理得?
“校長在我們第一期畢業典禮上告誡我們,黃埔軍校所培養的軍人是中華民國的軍人,並非是廣東一省的軍人。校長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我們黃埔軍校出身的軍人,是爲中華民國而奮鬥,並非是偏安一隅的軍閥,更不是禍國殃民的惡霸。軍閥、惡霸應是我們的敵人!”何應欽說到這裡,語氣和情緒都已經到達慷慨激昂的狀態。
“說的好!”
“就該如此。我們是國家的軍人!”
“我們不是軍閥,校長也不是軍閥!”
客廳裡叫好聲一片,掌聲也在這個時候響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