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鎮基地位於北江流域一處彎道的岸頭上,原本是一座客棧,三個月前被徵用爲海軍戰略準備基地。在客棧旁邊的空地上,臨時搭建了十幾座不小不一的庫房,裡面存放着的大部分都是海軍燃油和炮彈。
客棧後院的院牆讓工兵擴建了一片棚房,是爲後勤部的駐地。河灣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船隻,一眼望去數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有的是漁船,有的是魚雷艇,還有一些小型客輪,除了軍用船隻之外,其餘的全部是就地徵用的船隻,提供給前線的水路運輸力量。
第三師師部沒有撤下來之前,客棧一直後勤部軍官的宿舍,現在自然而然變成了師部辦公地。放眼整個白沙鎮,除了鎮子東邊戰地醫院有些光亮,就數師部燈火通明。
馬車跑了一小會兒,即從民用碼頭抵達了師部門口。第三師參謀官劉永浩早早等在門口迎接,吳紹霆下車之後,神色匆匆的向大門走去。半年前的粵桂戰場上,劉永浩還是一個思想激進的年輕人,如今隨着莫擎宇調任師部之後,整個人穩重成熟了許多。
在劉永浩心中,對那次事件多多少少還有陰影,因此對吳紹霆也有幾分敬畏和感激。他很嚴肅的向吳紹霆行了軍禮,問好道:“都督一路上辛苦了。”
吳紹霆的臉色很平靜,自從下船之後他除了行動快速之外,一直盡力隱藏着自己煩躁不堪的心思,向所有人展露出領袖的大氣。他向劉永浩回了一禮,不動聲色的說道:“如今我身處前線,就不要再以都督的身份說事。我是革命粵軍第一軍軍長,在戰場上以軍中職務稱呼即可。”
劉永浩略微有些遲疑,隨後立正再次敬禮,大聲應道:“回軍座,卑職明白了。”
吳紹霆點了點頭,之後邁步走進院門。
大廳里人來人往,電報聲和議論聲連續不斷,雖然屋外的天氣很冷,然而剛剛走進大廳就能感受到這裡的火熱。師部的軍官們已經連續忙碌了好幾天,大部分人都是沒日沒夜的工作,縱然雙眼染滿血絲、精神嫉妒疲憊,可擺在眼前的壓力讓他們無法休息。
吳紹霆走進來時,幾乎沒有多少人發現他,整個師部的工作十分投入,彷彿連分心片刻的功夫都沒有。劉永浩上前要向衆人提示,吳紹霆拉了他一把,說道:“帶我直接去見莫師長就好,大家都在忙着,沒必要拘禮。”
劉永浩點了點頭,說道:“是,軍座這邊請,莫師長現在二樓。”
穿過大廳,走上木板樓梯,來到二樓。二樓被設置爲師部參謀室,牆壁上掛滿了地圖,一個沙盤擺在正中央,幾個侍從官正在根據最新的電報消息,不停的擺放沙盤模型。
莫擎宇正站在一張簡陋的辦公桌後面,對着一隻電話話筒大喊:“他媽的,你說清楚點,線路不好,我聽不見……什麼?敵人推進了五十米?你們怎麼守的,平原阻擊戰都不會打嗎?一天推進五十米,大後天你們還有陣地可守嗎?……不用解釋,我不需要解釋,天亮之前你必須給我把丟掉的地盤奪回來,就這樣!”
他說完,重重的把話筒擱了下來,皺着眉頭長嘆了一聲。
劉永浩趕緊上前,小聲的向莫擎宇提醒了道:“師座,軍長來了。”
莫擎宇一時沒反應過來,疑惑道:“軍長?”他轉過身來看到吳紹霆,立刻恍然了過來,只是心頭還有一些不太明白,都督怎麼自稱軍長了?
劉永浩看出莫擎宇的疑惑,壓低聲音把剛纔的事情解釋了一遍。
莫擎宇微微點了點頭,不再多疑下去,他快步走到樓梯口,向吳紹霆敬了一個禮,正聲道:“軍座路上辛苦了,快請上座。”
吳紹霆不着急落座,他走到沙盤前面,仔細看了更爲詳細的佈局,冷靜的問道:“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莫擎宇臉色很不好,無論是舉手投足還是神情態度,都豪不保留的露出一種擔憂。他跟着吳紹霆走到沙盤前,拿起了一支指揮鞭,在沙盤上標記着北方的陣地上點了點,沉着聲音說道:“軍座應該已經知道韶關現在正處於三面包圍,敵人用兩倍的兵力猛攻我軍陣地,攻勢讓我軍十分難受。目前來說,最危險的還是北面城外陣地,這裡是曠野地形,雖然在後方有第一師炮兵團和教導二團的炮兵連提供火力支援,可是一覽無餘的戰場,讓敵人的炮火也更加肆無忌憚。”
吳紹霆看着莫擎宇指揮鞭所指的位置,緩緩的嘆了一口氣。曠野上的陣地是用來鞏固韶關北面的唯一屏障,儘管開闊的地形讓防守一方不甚有利,但對於發動衝鋒的敵人來說同樣也有一樣的困難。戰爭沒有百分之百的合理,無論在什麼環境條件下,每一個人都要付出不可避免的代價。
他很清楚北面曠野的防線一旦有失,北洋軍沿着陽關大道長驅直入韶關城內,可以像一把利刃似的,把所有粵軍由內至外分割成一段一段。到時候粵軍每一路作戰部隊都將面臨被包圍的危險,首尾不能相顧,左右無法通聯,戰略層次的意義即刻陷入崩潰,只能依靠被包圍的部隊各自爲戰。
真正到那個時候,這場戰役再無任何生機可言,粵軍勢必會一敗塗地。
莫擎宇看了一眼吳紹霆的臉色,他發現這位年紀的都督兼軍長,既然將內心的情緒掩飾的滴水不漏,外人幾乎看不出任何波瀾。
“,北面曠野的戰事惡劣到什麼程度?”吳紹霆平靜的詢問道。
“今天凌晨四點一刻,北洋軍發動了大規模突襲,完成了讀韶關的三面包圍。這一舉給我軍造成十分嚴重的影響,最頭疼的影響莫過於讓北面曠野上的防線成了孤立凸出的防線。”莫擎宇一邊說着,一邊用指揮鞭在沙盤左右兩側各點了一下。
根據沙盤上模擬圖的顯示,北面防線確實已經成爲整個韶關部署最前沿的陣地,緊挨着北面防線的正西、西南和東北、東南四個方向,全部遭到北洋軍的佔領。北面防線原本的計劃只是應付正北面沿着大道進攻的敵軍,可現在卻要倉促改變陣型,以一個高弧線火力面,阻擋二百六十度的進攻。
“下午兩點,北面第一道防線已經崩潰了。第七團、第八團和教導二團後撤到第二道防線。可是傍晚六點敵人再次發動強攻,敵人的兵線向前推進了五十米,工兵還在後面搶修坑道,明後兩天咱們都可以跟敵人打對壘站了。”莫擎宇憂心忡忡的補充了道。
“太快了……真是出人意料。”吳紹霆不帶情緒的嘆了一口氣,唏噓的說道。
“是啊,韶關的防禦工作我們提前了三個月來準備,倒頭來只打了三天就成了這副德行。軍座,說句不好聽的話您千萬不要在意,照我推測,北面防線最多隻能再支持四天,或許過了春節就再也守不住了。”莫擎宇無奈的搖着頭說道。
“拄一,依你看,我們現在有什麼辦法可以扳回局面?”吳紹霆不動聲色的問道。
“扳回局面?唉……”莫擎宇嘆了一口氣,臉上甚是糾結,“軍座,以我們目前的情況,根本沒辦法扳回局面,就連打成平手都難。一方面是軍心和士氣的問題,另外一方面還是兵力不足。粵軍從去年七月打到今天,實在是太疲乏了。”
吳紹霆沉默了一陣,他知道自己讓莫擎宇想辦法是爲難人的,如果莫擎宇有辦法扳回局面,自己現在必然還在廣州睡大覺,沒必要跑到前線來督戰了。他在來韶關的船上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既然常規作戰已經陷入危急的境地,只能通過非常規戰術出奇制勝。
他早已有了一個奇襲戰術的輪廓,但是具體的計劃還要進行詳細的論證,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到底能否成功真的說不好。
“拄一,幫我安排一下,三個小時之後我要在這裡召開一次秘密會議,通知第一師派人來參加這次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