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七日早上的報紙要比平日遲了一個鐘頭,不過北京城內城外的老百姓並沒有太在意,只當是印刷機出了故障,又或者積雪地滑讓交通不方便。當報紙拿到手,通篇讀完之後,人們忍不住開始議論,廣東戰爭總算要結束了嗎?
關於岑春渲北上的報道已經有一陣子了,大部分都是國內時政評論版塊做出的推測,對南方持續大半年之久的戰火是熄滅還是繼續擴大,這已經成爲各界人士關心的話題。青年人擔憂的是革命事業到底走上什麼道路;政客們時常談論的則是南方戰火給各黨各派帶來的利弊區分;商人一邊感嘆戰爭對市場的影響,一邊又要擔憂政府徵收戰略物資。
南方戰爭到底應該不應該結束,在北京民間的口碑並沒有得到統一。不少人認爲國民黨是叛亂的罪魁,而廣東是幫兇。但也有很多人將國內局勢做了深刻分析,認爲內戰不應該成爲利益爭奪的首要,北邊蒙古的叛亂才應該嚴肅對待。
但真正能左右這場戰爭的力量並不在民間,無論人們怎麼討論,都只是一廂情願的閒話,是無法推動時局有任何進展。
早上九點鐘,岑春渲在招待所吃過早飯,今日的行程則是拜訪臨時大總統。
袁世凱一大早來到懷仁堂總統辦公室,先聽取陸軍部彙報了一番近來的戰事。據漢口司令部發來的電報稱,北洋軍與粵軍在韶關已經僵持了二十多天,依然未能有任何突破。這對袁世凱來說是一個壞消息,當然更壞的是這個壞消息還不是所有壞消息。曹錕一直隱瞞着蕭耀南的事故,李純則隱瞞着北線作戰失利的消息。
儘管今早的彙報不盡人意,但並不能影響袁世凱的心情,他知道戰事的僵局只是暫時的情況,北洋軍承受十倍的壓力等於粵軍承受百倍的壓力。區區一省是絕對不能與舉國對抗,就算拖也能把粵軍拖死。
昨天晚上他已經仔細看完了岑春渲與熊希齡會談的記錄,儘管岑春渲提出了一些危言聳聽的言論,讓熊希齡感到憂心忡忡。可是這一招對他可不管用,相反他更加認定吳紹霆是走投無路,所以纔派岑春渲北上孤注一擲。
九點半,岑春渲跟着總統侍從官來到總統辦公室門口,經過一番通報,他走進了中華民國最高權力辦公室。讓他感到意外的是,袁世凱竟然豪不避嫌,當着自己的面對着鏡子小心翼翼梳理鬍鬚。
張一鏖在幫袁世凱整理辦公桌上的文件,陸建章也在場,正坐在小廳靠牆的座位上。
見到岑春渲進來後,張一鏖先向其頷首示意,接着又轉過身對袁世凱提示道:“大總統,岑先生到了。”
陸建章沒有起身,一臉漠然,顯然沒有把岑春渲放在眼裡。前清還在時,他時任新建陸軍哨官,曾公然帶兵勒索鄉鎮官員,結果讓剛好回京述職的岑春渲遇見,立刻抓到大理寺正x法。當時要不是袁世凱以軍法不適於大理寺爲由,攔下了陸建章,只怕當年已經死在大理寺的牢獄之中了。
這個心結他可一直沒有忘記,如今岑春渲身無公職,已無任何官威,自己沒必要賣一個有仇的老頭子面子。他相信袁大總統也不會怪自己,因爲袁大總統不喜歡岑春渲的事,全國上下只要略關心政治的人都知道。
岑春渲只是面無表情的瞥了陸建章一眼,絲毫不在乎陸建章的無禮,或者說在他的眼界之內甚至連陸建章的地位都沒有。
袁世凱慢悠悠的轉過身來,假惺惺的堆上一副洋溢的笑容,大聲的說道:“雲階老弟,真是別來無恙,咱們一別也有十餘年了,真沒想到竟然還有再碰頭的時候。哈哈哈。”他一邊說着,一邊大步走了上來。
岑春渲輕描淡寫的笑道:“是啊,昔日袁項城,今日大總統,你我已是天壤之別,真正是讓人感嘆頗深。”他這番話一語雙關,其中的隱射不言而喻。
袁世凱滿不在乎,他現在的位高權重,犯不着爲一些隱晦的言論動怒。他依然笑道:“雲階老弟這些年不見,脾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倔。來來來,咱們不用站着說話,先坐。”
他拉着岑春渲的手,請岑春渲在辦公桌正面的大靠背椅上坐下。
張一鏖收拾好辦公桌上的文件,吩咐侍從官准備茶點。
這時,陸建章很不合時宜的站起身來走上前,對袁世凱說道:“大總統,河南和陝西的事可不能再拖了,要不在下就按照先前的提議去辦吧。”
袁世凱沒有露出反感的臉色,他慢悠悠的在大總統座位上坐了下來,撐着自己的下巴仔細沉思了起來。
岑春渲有些疑惑不解,袁世凱是故意安排陸建章唱這出雙簧的嗎?
過了一會兒,袁世凱長長嘆了一口氣,不過卻用十分輕鬆的語氣說道:“朗齋,既然河南匪患嚴重,都跨省殃及了,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去辦吧。我等下擬一道命令,讓你下到第七鎮去指揮,無比要把這夥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清剿徹底。”
陸建章立正,鄭重其事的答道:“在下保證完成任務。”
袁世凱揮了揮手,說道:“行了,你先下去準備準備,今明兩天決定出發的日期,儘快報到陸軍部去。芝泉不在北京,陸軍部還真是有些忙亂。”
陸建章就這樣退出了辦公室。
岑春渲聽到剛纔袁世凱提及河南的匪事,立刻明白是河南白朗起義的時間。白朗從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已經從幾百人的隊伍發展到數千人的規模,各地報紙早有報道此事了。他在廣州時還聽說白朗的行動與上海革命黨有聯繫,但具體是什麼情況,自己並沒有深入瞭解。
他的看法跟許多普通老百姓一樣,就算白朗再有多大的聲勢,終歸是一羣流民鬧事,到最後十之**不會有好結果。袁世凱當着他的面提及這件事,毫不掩飾的透露第七鎮南下鎮壓叛亂的消息,多多少少有炫耀的嫌疑。
這麼做無非就是提前告訴他,北洋政府財大氣粗,有足夠的資本彈壓任何的叛亂舉措。
袁世凱在陸建章走後,再次換上一副笑容望着岑春渲,主動的發問道:“雲階老弟,聽說你已經不在上海閒居,卻跑到廣東去謀了一份差事。照我說,這又何必呢,以老弟你的資歷和才華,那是出將入相之大才,何苦屈尊去地方政府遭罪?更何況廣東的情況是什麼樣,舉國上下有目共睹。”
不等岑春渲回話,他頓了頓,暢然嘆了一口氣又說道:“不過不幸中的萬幸,老弟你總算挑對了時候北上,省的我**大破廣州之後狀況混亂,要是老弟你有什麼閃失,愚兄怕是要內疚幾載呀。”
岑春渲聽了這話,心中又好笑又氣惱,袁世凱在自己面前裝蒜真是滑稽,可是最後一句“內疚幾載”又是在暗示着自己有什麼閃失,袁世凱最多隻內疚幾年罷了。他不冷不熱的哂笑一陣,說道:“大總統的話,老弟我究竟應當明白呢,還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