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上旬,廣西戰事淡出了人們視線,隨着桂林失陷,桂軍幾乎中止了所有軍事行動。縱然劉震寰帶領一支殘部逃亡賀州,陸榮廷也出奇的大度容讓了下來,並沒有繼續發兵追往賀州趕盡殺絕。人們關心的話題仍舊在《兩黨聲明》與北洋zf對峙。最近進步黨的突然分裂,讓事態再次發生了變故,一時間輿論界混雜不堪,種種立場態度層出不窮。
湯化龍改組留京進步黨爲憲法案例研究會,響應北洋zf推行總統制,高調闡述“不黨主義”、“國家至上”的主張。
梁啓超在廣州也沒有閒雜,利用《廣州民報》和上海《大公報》刊登文章,筆鋒犀利的駁斥袁世凱新法與湯化龍的分裂行爲。梁啓超不愧是文化人,整篇文章火藥味十分濃厚,字與字之間都是痛斥和控訴,條理清晰、面面俱到,當真有一股先聲奪人的氣勢。
湯化龍同樣不甘沉默,大揮筆毫迴文反擊。
短短几期報紙的功夫,南北雙方已然形成了一場論戰的局面。
如果國家大事能通過幾篇文章來解決,對於平頭老百姓們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只可惜這場論戰僅僅成爲文治政客和文化界津津樂道的熱議,最多也只是鄉間夫子、私塾讀書人彰顯學識的論題,對整個南北變局不見得有任何改善。
就在八月九日這天傍晚,吳紹霆接到許崇智從漳州發來一封急電,福建督軍李厚基已經向漳州下達最後通牒,解除漳州駐軍武裝,接受福建軍zf改編。還沒等吳紹霆做出回電,緊接着兩天之後許崇智的參謀副官許新國接踵而至,以下屬身份特意請求吳紹霆做出指示。
吳紹霆知道所謂的指示只是客套話,許崇智的本意是不想丟掉在漳州的地盤和權力。他甚至還猜測許崇智有後悔之意,當初選擇站在革命的立場上,最終埋下了今日的禍患,要不然掌握一支軍隊安安穩穩控制漳州等待崛起的時機,比夾在南北雙方之間要好得多。
在南廳會客室裡,許新國翹首以盼等待着廣東參謀總部的會商結果。
從上午到下午,吳紹霆已經連續召開了六個小時的會議,就連午飯都是在會場倉促解決。到了接近傍晚時分,會客室外的侍從官總算唱令起來:“榮武大將軍到!”
許新國趕緊站起身來,肅然迎接吳紹霆的到來。
大步走進會客室,吳紹霆向許新國點了點頭示意,平靜的說道:“先坐吧。”
許新國等吳紹霆先落座,這纔敢坐下來。論年齡,他要比吳紹霆大上十多歲,但不得不感嘆時勢造英雄,年紀輕輕的吳大督軍已然是民國最矚目的風雲人物。
“漳州的情況參謀總部已經議定了結果,我廣東的立場不用多說,大家都是有目共睹。袁世凱濫用職權,踐踏民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事我廣東軍zf全體同仁與進步黨有識之士必然抵制到底。許將軍既然同是共進會同志,自然當屬自家人,漳州有難,我廣東不會坐視不理。”吳紹霆鄭重其事的說道。
“吳將軍大義,卑職敬佩萬分!”許新國聽到吳紹霆答應援手,頓時如釋重負,繼而又迫不及待的問道,“李厚基已經調集兩旅八團的兵力,正集結於廈門、同安和龍巖,用不了多久就會向漳州發動進攻,請恕卑職冒昧,不知吳將軍何日增兵漳州?”
“許參謀,漳州之事既然我答應幫忙,必然不會食言。不過在正式確定援助之前,我還需要知道你們許將軍的決心和立場。畢竟這次袁世凱是以法令手段挑起事端,儘管共進會和進步黨已經宣佈抵制新法,但袁世凱一天法令沒有廢除或者更改,在名義上仍然是合法法令。我此番援助漳州承擔的壓力不小,甚至極有可能挑起更大的戰爭,相信許參謀你應該明白這一點。”吳紹霆凝色的說道。
“卑職明白,卑職明白,不過吳將軍還有什麼不清楚呢?我們鎮守使大人向來都以吳將軍馬首是瞻,決心和立場必然是謹遵吳將軍的意思,吳將軍意欲抵制新法,我們鎮守使大人一定全力;就算吳將軍要討伐袁世凱老賊,我們鎮守使大人也甘爲前驅。”許新國忙不迭的表露誠心。
“許參謀,恐怕你還沒有理解我的意思。去年我廣東援助許將軍,是因爲響應二次革命,大家屬於同一陣線。如今漳州是外省屬地,共進會只是政黨團體,不是軍事聯盟。我廣東有心援助漳州,也必須找到一個合理的出兵理由。”吳紹霆盛氣凌人的盯着許新國,加強了語氣的說道。
許新國微微一怔,他立刻意識到吳紹霆會有附帶要求,雖然早有心裡準備,可是這一刻又覺得有些突然,總有一種感覺吳紹霆會獅子大開口。不過話又說回來,漳州一個小城市,除了戰略價值之外還能要求什麼呢?
他沉了沉氣,故作真誠的問道:“還請吳將軍明示。”
吳紹霆並不拐彎抹角,直接說道:“先前許參謀也說過,許將軍與我們廣東的關係密切,這次我們兩黨聯合抵制袁世凱新法,許將軍同樣是站在黨內的立場上。如今南北局勢已經到了非常緊張的地步,關乎到生死存亡和國家大義,因此我們必須進一步團結在一起,共同迎接大敵。如果許將軍願意公開宣佈歸屬廣東軍zf指揮,建立一體化的軍事編制,相信此舉一定能壯大兩方聲勢,我也可以以此爲理由出兵捍衛漳州。”
許新國吞了一口口水,吳紹霆的要求說白了就是要吞併漳州,將鎮守使和麾下的軍隊編在廣東序列之中。他果然沒有猜錯,吳紹霆真的是獅子大開口,把漳州僅剩的大權都不放過。從目前的情勢看來,他知道漳州沒有其他選擇的餘地,要麼向北洋軍低頭,解除兵權,空留一個鎮守使的頭銜,要麼歸屬廣東軍zf,以部屬的身份任憑指揮差遣。
不管怎麼選,這兩條路都對許崇智不利,不過前者是徹底喪失權力,後者尚且還有用武之地。再者目前漳州的軍備經濟,幾乎有三分之二是仰仗廣東軍zf的,單憑漳州這個小城市是不可能養活五千人的部隊。一旦吳紹霆中止援助,漳州的結果必然與桂林一樣。
吳紹霆之所以要捅破這層窗戶紙,名副其實的吞併許崇智,並不是要借許崇智的勢力來壯大自己的勢力。他看得很清楚,許崇智這點人馬對廣東來說無關痛癢,保留許崇智的獨立地位尚且還能充充樣子,顯得人多勢衆。這次他之所以下定決心收編許崇智,正是要向北洋派發起挑戰,讓外界都知道廣東有能力擴張勢力。
他早就看出袁世凱的陰謀,借法令之手挑起南方各省的內訌,自以爲只要北洋軍不先開戰,廣東就拿北洋zf沒轍。他只能暗笑袁世凱沒有太小看自己,真把自己逼急了,就算丟掉所有僞裝都要幹到底。更何況在這個軍閥割據的年代,爲了利益可以放棄任何道德,說打你就打你,不需要任何開戰理由。
許崇智只不過是一個跳板,利用這個跳板可以直接向福建延伸。既然袁世凱步步緊逼,非要讓廣東動手,吳紹霆自詡廣東實力不弱,就算目前打不到北方去,在南方發動一場大戰爭還是不在話下的。
“吳將軍,這......您這似乎.........”
“許參謀,我知道這件事讓你很爲難。不過你回去之後可以轉告許將軍,只要他願意加入廣東軍zf麾下,我一定會保證他現在的地位和權威不動搖。對你們來說無非只是一個番號和名義罷了,對我而言則是出兵援漳的口實。”吳紹霆打斷了許新國的話,認真的說道。
“卑職明白,卑職一定將吳將軍的意思如實轉告鎮守使大人。”許新國擦了一下額頭的汗珠,連連點頭答應下來。好在吳紹霆是一個開明的人,還能給出一段考慮的時間,沒有言辭激烈的強加威脅。
“許參謀,並非我不留你多歇幾日,只是漳州大敵壓境,怕是容不得再緩,只好有勞你馬上動身返回漳州說服許將軍。”吳紹霆又說道。
“是,是,卑職這就啓程。”
許新國趕回漳州時,李厚基的大軍已經集結完畢,漳州大街小巷籠罩在恐慌之中,牆壁上到處張貼着鎮守使府的緊急告令,大頭兵的身影處處了見。
許崇智早在十天前就開始安排佈防,在南靖縣、長泰縣、龍海縣修築防禦工事。不過他手裡的兵實在不多,儘管對外號稱有五千多人,但這個數字實則還包括不少後勤編制和非戰鬥單位,真正能作戰的幾乎四千都不到。
李厚基這次調動了兩個旅八個團,兵力差不多七千多人,但是在福州還在籌備福建第二師和第三十七混成旅的經費,一旦經費到位,這兩支部隊隨時可以開赴前線。李厚基以福建督軍的身份對付漳州,理所當然可以調動全福建的兵力來打擊漳州一處。
漳州鎮守使府的大廳,許新國把吳紹霆的話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許崇智。
聽完許新國的話,許崇智臉色驟變,卻沉得住底氣沒有驚呼出來。
“大人,現在我們該怎麼辦?”許新國憂心忡忡的問道。
“吳紹霆還真是趁火打劫吶!”許崇智嘆了一口氣,臉色猶如刀刻一般深沉。
“不如,我們派人去跟李厚基談談,說不定還能討到更好的條件。”許新國小心翼翼試探的說道。
“如果去年沒摻和二次革命的話,現在還有得一談。看看孫道仁,看看徐鏡清,我就是不想跟這些人落得一樣的下場。李厚基如今是底氣十足,就算肯跟我們談那也是談收編的事,倒頭來還不如一樣一無所有。”許崇智深嘆一口氣,擰着眉頭說道。
“這麼說來,咱們只能是跟廣東站在一起了?”
“仔細想象,漳州能撐到今天還不是虧了廣東的援助。不過不是我放不下這個架子,我只是擔心吳紹霆的野心太大、心氣太狠而已。”許崇智咬着牙說道。
“大人,您這話何解?”許新國疑惑的問道。
“若是吳紹霆只在南方小打小鬧也就罷了,怕就怕這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一定要跟袁大頭較勁,到頭來爆發大陣仗,教我們這些人置於何地步?”許崇智冷冷的說道。
他是一個很理智的人,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心裡也懷着一份野望的理想。就目前他在漳州苦心經營的實力,還遠遠不能跟周圍任何一方較量。他的計劃正是希望天下太平,好讓自己有機會積蓄更多的力量,一步一步走向強者的道路。
說到底還是要怪袁世凱這個老賊,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一年,就算因爲廣東成立了共進會,可畢竟還沒急着爭權奪利,袁世凱竟然這麼快就按耐不住。
他越想心頭越有怨念,再次嘆了一口氣。
許新國明白許崇智的心思,他也跟着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不過很快又打起精神說道:“大人,您好歹也是廣東人,吳紹霆對待蕭耀南、龍濟光這些人都不薄,沒理由會虧待大人您的。如今大敵當前,還是早做決定的好,要不然當斷不斷,到頭來真正是一無所有了。”
許崇智沉默了一陣,良久之後才說道:“我們已經沒時間考慮了,只能孤注一擲賭上一賭了。希望這一注不要押錯。”
許新國無奈的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