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吳紹霆率先對馬尾造船廠做出了正式批示,調任馬尾造船廠總辦方國明爲福建軍政府海事總顧問,同時發回一封加急電報到廣州,請岑春渲指派一名可靠人選赴閩主持馬尾造船廠的整頓工作。不過在這封電報裡,他刻意做了些許暗示,如果岑春渲手下沒有合適人選,可代爲說服張謇公務秘書顧長衛出任。
至於馬尾造船廠振興的資金,吳紹霆做過初步估算,單憑廣東軍政府和福建軍政府的公款資助僅僅只能解一時之急,要想恢復馬尾造船廠昔日鼎盛時期的面貌,必然還要進攻市場性改革,吸納民間資金投入。他知道“馬尾造船廠”只是一個名字,事實上這個造船廠是一個大型製造工廠,不僅能生產艦船,還能生產其他軍用、民用的機械,甚至歷史上中國第一架飛機就是從這裡誕生而出。
以目前中國的經濟實力,馬尾造船廠要想生產類似當年“威遠”號巡洋艦或者近年的“楚開”號炮艦,除非是拿到國家的訂單,否則絕對沒有足夠的經費製造軍艦。北洋政府還倚靠着善後大借款在維持,在陸軍上都發展不及,怎麼可能還會有心思放在海軍上?即便吳紹霆有心壯大中國海軍力量,可惜他區區地方政府只能是有心無力。
造不成軍艦不代表馬尾造船廠失去價值,在完成計劃內的市場改革之後,造船廠可以承接民用訂單,生產小轎車、火車頭、飛機和客運貨輪,有必要的話還可以增添設備,用來生產大炮或者各種炮彈,甚至引進德國空艇技術也能交給造船廠來負責代產。
雖然這些都遠遠背離了馬尾造船廠的主要作用,但從一個破舊的廠房恢復到首屈一指的大製造廠,中間總需要一個過度的過程。吳紹霆有決心也有信心,一旦自己的經濟實力達到足夠的水平,他絕不會吝嗇,一定會讓馬尾造船廠製造出新一代的中國戰艦。
要想完成馬尾造船廠的改革,福建聯合銀行的成立是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通過銀行吸納民間的資金投入馬尾造船廠是最方便最直接的方式。
在主持福建聯合銀行的人選上,吳紹霆心裡早有打算,岑春渲的世侄、前不久纔剛剛由廣西投奔廣東的於承歡是時候派上用場了。於承歡已經在廣東聯合銀行任職有一段時間,這個年輕人把廣東聯合銀行的內部賬目管理的有條不紊,極大的提高了銀行辦事效率。
他準備在自己返回廣州時,親自向於承歡交代這件事。
又過了一天,船政學堂總算派人送來了消息。
在軍政府後花園裡,吳紹霆接到林葆懌的親筆書信,迫不及待的拆開仔細看了一遍,隨後臉色一沉,沉重的嘆了一口氣說道:“林葆懌啊林葆懌,你們怎麼就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呢?這些上了年紀的人思想還真頑固。”
正好朱成貴在一旁,他聽到吳紹霆的話之後,馬上上前來問道:“吳將軍,林大人難道還是不肯答應嗎?”
吳紹霆沒好氣的說道:“現在是他一個人不答應!”
朱成貴一時沒有明白吳紹霆意思,只當林葆懌頑固不化,他順着吳紹霆的語氣說道:“這林大人真是倚老賣老,眼下沒有其他辦法,要不然只能強行革了林大人的校長之職,另外派人署理製造學校。”
吳紹霆苦悶的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我們革他的職,是他自己要辭職。他在信裡寫的還算誠懇,爲了不拖累船政學堂的建設發展,只能自去校長身份,將船政學堂的辦學委託給福建軍政府。他去意已決,已經買下明天去上海的船票!唉,唉!李厚基就罷了,這林大人好歹是一個開明的人物,怎麼也會有如此迂腐不化的一面!”
朱成貴恍然,原來林葆懌是做出這樣的選擇,真是讓人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他沉了沉氣,建議的說道:“既然林大人去意已決,不如再另外請人來擔當,還要更便利一些。”
吳紹霆不及愛誰誰的說道:“不是便利不便利的問題,只有林葆懌坐鎮船政學堂,才能保證船政學堂的精神不變,外人也不會閒言指責說船政學堂變成福建軍政府私有。不管怎麼說,海軍始終是屬於國家的,我們可以扶持、可以拉攏,卻不可以佔爲己有!”
朱成貴心裡頗有不服,在他看來要想穩固勢力就必須牢牢掌握所有可以利用的大權。這個國家早已經四分五裂,昔日還能畏懼北洋政府的強勢,勉強促成名義上的統一,可如今看來北洋政府不是唯一的選擇。在這個混亂的時代裡還要口口聲聲爲了國家,那真是癡人說夢的大笑話。不過這些想法自然不能表露出來,他只好深深的點了點頭,讚佩道:“還是吳將軍考慮的周到,國家利益永遠都要放在收爲。”
吳紹霆沉思了一陣,決定的說道:“不行,不能讓林葆懌就這麼走了。”
回到臨時辦公室,吳紹霆叫來了王雲,讓其馬上去打聽明天開往上海的客輪又幾班,找到最早的一班航程時間,他決定親自去碼頭截住林葆懌。
船政學堂的發展是大事,在很多方面甚至要比馬尾造船廠更值得重視。
這次林葆懌選擇辭職離去當屬無奈,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海軍軍校校長許贊虞還是留了下來。許贊虞與林葆懌是馬尾船政學堂後學堂同期又同班的故交,顯然吳紹霆昨天跟林葆懌振振有詞的大論之後,這兩人聚在一起好好商量了一番,最終一人離去一人留下。這個結果是最壞打算當中最好的結果,不過吳紹霆仍然不會輕易放棄,若是兩人都能留下來,不僅是皆大歡喜,更是爲了船政學堂的未來留下了希望。
十月二十三日從福州開往上海的客輪一共有六個班次,之前本來沒有這麼多航運,不過因爲福建戰爭的正式結束,戰後整頓和重建衍生出許多機遇,因此各大船舶公司刻意多增加了一些臨時航線。
最早的一班客輪是清晨七點三十分,吳紹霆與隨員、護衛們七點鐘就趕到了福州碼頭,等候林葆懌的出現。從上午一直等到中午,林葆懌仍然沒有出現。
陪護在吳紹霆身邊的王雲有些不耐煩了,他知道吳紹霆因爲去年爆炸案受傷,左腿仍然有後遺症,站的時間長了就會十分不舒服。當即,他趕緊勸說道:“霆帥,下一班船是下午一點三刻,現在時間好早,不如去附近茶樓休息一下。這大中午的也該吃午飯了。”
吳紹霆臉色淡然,很平靜的說道:“你見過乘船乘火車的旅客是趕着鐘點前來的嗎?旅客只會早到,絕不會晚到。”
王雲又說道:“霆帥,就算這樣,大可派幾個人留在這裡,一旦看到林大人來了再去通知一聲就好。去年醫生已經說過,您的腿.........”
吳紹霆冷冷的打斷了王雲的話,說道:“我的腿我自己清楚,我是一個軍人,在戰場上比這更殘酷的事都經歷過,這點小病小桶都受不了,我還怎麼向全軍上下交代?”
王雲只好噤聲不語。
就在這時,站在碼頭外面街道旁邊的一名隨員看到林葆懌正從一輛馬車上下來,他立刻跑到碼頭候船室入口這邊,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吳紹霆。
吳紹霆整理了一下衣襟,邁步向外走去,剛邁動第一步就發現左腿有些發麻。不過這點小問題難不倒他,仍然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林葆懌正在與十幾位前來送行的製造學校學員一一做道別。他的妻子、父母等等家人都是福州本地人,這次不會隨其一起前往上海,因此同樣是聲淚俱下的在送行道別。除了學生親人之外,就連海軍軍校校長許贊虞和一些社會上的舊友也都趕來相送。前前後後一共好幾十人,場面不算小,足以證明林葆懌在福州的聲望地位。
吳紹霆向這邊走過來時,一名製造學校的學員一眼認了出來,他連忙對林葆懌說道:“校長,快看,那人好像是吳震之將軍!他正走過來!”
林葆懌聽了這句話,有些詫異的轉過身來看了一眼,只見向這邊走來的一行人當中,爲首的那人果然是吳紹霆。他心中很疑惑,猜不出吳紹霆是來送行還是來挽留,出了禮儀還是迎上前兩步,先打了一聲招呼:“原來是吳將軍,不知吳將軍是偶然經過,還是另有用意?”
吳紹霆剛要開口說話,一旁的王雲卻大聲搶先一步說道:“霆帥早上七點鐘就到碼頭了,一直等到現在,就是爲了與林大人您見上一面。”
在場爲林葆懌送行的衆人聽到這句話,都不禁在心裡震動了一下,以吳紹霆年輕氣盛的性格,又是剛剛取得一場戰爭勝利拿下福建的統治權,怎麼可能會如此鄭重其事的來碼頭見林葆懌?這隻能說明這位年輕的將軍果然不同凡響,果真是有氣量又有氣魄。
吳紹霆瞥了王雲一眼,訓道:“說這些沒用的話作甚,別打岔!”
王雲只好擡頭望着天空,不再多言一句。
吳紹霆再次轉向林葆懌,換上一副嚴謹的臉色,認真的說道:“林大人,在下今日是特意前來,不是爲林大人送行,還是再次懇請林大人留下來。”
之前林葆懌聽了王雲的話已經很驚訝,一大早就在碼頭等自己,這是什麼樣的用心啊。現在他又聽完吳紹霆道明來意,更是身軀一震,吳紹霆還真是帶足誠意來留自己了。
“吳將軍,你這又何必呢?昨日給你的信上,老夫已經說的清清楚楚。船政學堂之事固然少不得軍政府的資助,不過老夫實在下不了狠心與國府作對。還請吳將軍體諒,不要再爲難老夫了。”林葆懌語態龍鍾的說道。
“不是在下爲難林大人,是林大人在爲難自己。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麼拿放不下?就算林大人不問自己着想,也要爲親人朋友學生着想,就算不爲親人朋友學生着想,也要爲中國海軍着想。林大人這一走,船政學堂頓失樑柱,學生們還能以誰爲榜樣?”吳紹霆語重心長的說道。
“區區林某,何足以有這等能力。比我林某更能執掌船政學堂大任者多不勝數,就算一時難尋其人,海軍軍校的許校長也可以兼領兩校。”林葆懌仍然推辭着說道。
“不管林大人怎麼推辭,今日我吳紹霆就當一回兵痞,絕不讓林大人您上船。我可以答應林大人,只要林大人留下來,船政學堂撥款一分不少,不論福建軍政府還是廣東軍政府,絕不以強權干涉學堂辦學。不管學員畢業之後是留任省內,又或者北上尋職,哪怕是出國深造我都無可厚非,甚至資以經費出行。唯一隻有一點要求,船政學堂所有教職員工和學員,時時刻刻都必須明確自己是中國海軍的身份。只此一點!”吳紹霆氣勢磅礴的說道,無論是臉色還是氣場,都體現出十足的決斷之力。
“這,吳將軍,再怎麼如何你也不能強橫無理呀!”林葆懌有些唐突,吳紹霆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軟的硬的都不讓自己離去,着實難以招架。
吳紹霆轉身向爲林葆懌送行的海軍學員們,大聲的問道:“我問你們,你們希望林校長離去嗎?都給我說實話!”
學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一時都顯得很猶豫。
不過沒過多久,一個年紀較長的學員咬着牙說道:“我希望校長留下來,不希望他走。”
有了開了先河,其他人自然鼓起勇氣,一個個緊隨其後的呼喊起來:“校長不應該走!”
“校長一定要留下來,學堂若失去校長那還算什麼學堂?”
“請校長留下吧。”
“是啊,是啊,校長,吳將軍都這麼說了,您再走還有什麼意義?”
吳紹霆看着林葆懌,只見林葆懌臉上果然露出了躊躇難定之色,他趕緊又問道:“林校長的船票再誰人手裡?”
一名學堂教員不假思索的從後面站了出來,搖晃了一下手裡的船票,說道:“在這裡。”
吳紹霆立刻向王雲使了一個眼色,王雲會意,一個箭步衝上前直接從那人手裡奪下了船票,然後當着衆人面撕毀了。
全場先是一陣默然,隨後齊齊看向林葆懌。
林葆懌有一些憤怒,吳紹霆怎麼可以這麼做?不過他耳邊還回蕩着剛纔學生們的呼喊聲,回頭看過去時,又看到親戚家人期待的目光,一時心軟了起來。
吳紹霆深深了一口氣,再次說道:“林大人,你可以恨我吳紹霆,可沒必要跟海軍事業過不去,這可是國家民族的大事業呀。”
這句話起到了點睛之筆的作用,林葆懌心頭一震,很快有一種茅塞頓開的覺悟。是啊,自己憑什麼要因爲個人榮辱而置國家海軍事業於不顧呢?不管外人怎麼看,只要學生們能學到海軍本領,知道爲國家做貢獻,這已經是儘自己本份了。
他擡眼打量着吳紹霆,感悟的說道:“吳將軍,你真是有心了。我這把老骨頭若還是冥頑不化,那可當真成了中國海軍的罪人。好吧,老夫就不走了!”
吳紹霆上前抓住林葆懌的手用力的握了握,嘆道:“林大人,您這是明智之舉啊。”
送行的親朋師友全部興奮不已,很多人都抑制不住的大聲歡呼起來。
【林葆懌(1863~1930年),字悅卿,侯官縣(今福州市區)人。清光緒六年(1880年),考入福州船政學堂第九屆駕駛班。光緒十二年(1886年),派赴英國學習,回國後在北洋水師任職。宣統二年(1910年),任向英國際摩士莊船廠訂購“肇和”艦監造員。民國元年(1912年)9月,任海軍部參事。
不久,授海軍少將銜。民國2年8月,任第一艦隊司令。民國5年,孫中山發表恢復臨時約法宣言後,葆懌參與宣佈海軍獨立,通電護法。翌年6月,黎元洪下令解散國會,孫中山在上海組織護法運動。7月,葆懌以艦隊學習魚雷爲名,率“海圻”等15艘兵艦赴廣東護法。8月,葆懌被任命爲廣州軍政府海軍總司令。民國7年2月26日,任海軍總長。4月,非常國會通過軍政府改組,實行所謂七總裁制,葆懌被推選爲軍政府七總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