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寒風烈烈,星隱月蔽,梧州籠罩在這瑟瑟季節的濃夜之中。
兩輛轎車踏着晚間的露水來到城北丁氏公館,在前花園大門口漸漸放慢了速度,最終停定。丁氏公館是唐繼堯雲南會澤一位同鄉的別業,如今來到梧州參加共商大會,他特意把下榻之處安排在這裡。
花園的警衛提起了精神,派了幾個人來到大門口這邊盯着轎車。
車門打開,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物率先走了下來,然後來到後面一輛車拉開車門。
從後面一輛轎車上走下來兩個人影,身着便服,體態卻略有相同。二人邁步走向花園大門,藉着大門上方昏昏沉沉的煤氣燈燈光,只見這二人竟然劉顯世和劉顯玉兩兄弟。
花園的警衛認得這兩人,不過此時已經九點鐘過了,在這個點拜訪實在有些過晚。
一名警衛上前兩步,隔着鐵門問了道:“劉督軍?您這麼晚到此可有什麼貴幹?”
不等劉顯世開口,性子急噪的劉顯玉先一步說道:“這麼晚來自然是有要緊事,還不先開了門再說。難道就讓我大哥在門口站着?”
警衛有些爲難,要是在雲南或可放鬆一些,可梧州不是自己的地盤,實在不敢掉以輕心。他連忙說道:“兩位大人稍等片刻,小的這就先去通報一聲。”
劉顯玉立刻板起臉色來,怒道:“這是什麼道理,就算要通報也是讓我大哥到屋子裡稍等,哪裡有站在外面的道理。這次我大哥來找你們家唐督軍,那可是爲了唐督軍着想!你們這是什麼態度!”
就在這時,帶隊巡邏過來的侍衛隊隊長龍雲聽到動靜,馬上趕了過來。他看見門口站着的是劉顯世和劉顯玉兩人,於是上前來打招呼,簡單的瞭解情況之後,當機立斷的說道:“還愣着作甚,劉督軍是外人嗎?趕緊開門。”
他又連忙轉向劉顯世和劉顯玉二人,笑吟吟的賠禮道:“手下沒見過世面,誤衝撞了兩位劉大人,在下在此賠禮,還請大人不計小人過。”
劉顯世笑呵呵的罷了罷手,親和的說道:“哪裡哪裡,職責所在嘛。唐督軍有你們這些盡忠職守的護衛當然是一大幸事啊。我造訪突然,沒有提前通知,這纔是冒昧了。”
龍雲迎劉顯世、劉顯玉以及四名護衛進了花園,然後又吩咐一人先一步去向唐繼堯通報。他陪着衆人不疾不徐的穿過花園,來到公館主樓大門口。剛好唐繼堯接到通報,派了一名幕僚到門口迎接,衆人一起來到大廳。
唐繼堯剛剛洗了一個熱水澡,穿着睡袍正準備早點休息,聽到劉顯玉突然到來,不用多猜就知道是爲了明天推選軍事主席的事。他沒有換衣服,就這樣很隨意的來到大廳。
“劉督軍,怎麼會突然有興致光臨在下的住所呢。”從樓梯上下來時,他帶着幾分懶散的語氣打了一聲招呼。
“唐大人果然好定力,大家都爲明天的會議糾結不已,唐大人此時已經打算休息。呵呵,看來在下來的真不巧,打攪到唐大人了。”劉顯世笑吟吟的說道。
“哦,剛纔洗過澡,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是念着你我是老相識、老交情,所以才如此隨意,讓如周兄見笑了。”唐繼堯不動聲色的說道。
來到客廳,客套了幾句,衆人落座下來。
劉顯玉剛纔故意試探唐繼堯,而唐繼堯顯然還是注重明天早上的會議內容,於是他不再拐彎抹角,直接切入了正題,說道:“蓂賡兄,咱們西南好歹是一家人,所以也不用說兩家話。吳紹霆今日在會議上囂張至極,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我算是小看這年輕人,難怪他能在東南呼風喚雨,果然是很有手腕的角色。”
唐繼堯還是一副不動如山,他淡然一笑,說道:“如周兄對吳榮武的評價甚高啊。”
劉顯玉呵呵笑了笑,進一步說道:“相信你比我心裡更清楚,一旦讓吳紹霆坐大,那可不亞於北洋對咱們南方的威脅了。可是如今南方督軍共商大會已經召開,咱們又需要藉助東南勢力的聲勢。這其中的取捨不知老兄你可有拿捏?”
唐繼堯看了劉顯玉一眼,他知道對方既然主動來找自己,心中肯定早有盤算,他直接問道:“如周兄說的這麼有道理,看來應該有見解了,還望指教一二。大家都是明白人,在這件事上你我可要團結一致,方纔能找到立足發展的機會。”
劉顯玉說道:“沒錯,正是這個道理。依我的意思,既然吳紹霆提出了約法,我們大可在這件事上做一做文章。若是能先推舉吳紹霆來擔任軍事聯合會議的主席,之後再在執政府成立時排擠他,你說吳紹霆會如何呢?”
唐繼堯揚了揚眉毛,腦袋轉的極快,馬上就明白劉顯玉這一手。
這一招不得不說是陰險至極。與其花心思爭奪一個臨時的軍事主席,還不如先賣一個好,讓吳紹霆來擔當這個生命週期不長的領袖。之後再集中心思爭取執政府的席位,一舉把吳紹霆打壓下去,同時還能設下一個陷阱讓吳紹霆自食其果。說到爭取執政府的席位反而要比推選軍事主席更容易下手,多虧了梁啓超這樣的政黨分子,一心要賦予執政府合法權益,把那些北方掃地出門的國會議員請下來。
國會議員都是一些舊官僚,大部分人都只是追求沽名釣譽或者一個不錯的飯碗。應付這樣的人最容易,隨意耍點手段就能拉攏過來。
等到那時候,吳紹霆要麼乖乖的交權,趁機消弱廣東和福建的實力;要麼繼續違背當初的承諾,衆人就有正當的理由向其發難。相信南方諸省聯手一起對付吳紹霆還是有把握,就算有所困難,大不了掉轉頭來再與北洋合作。
唐繼堯心裡尚且還有信心,吳紹霆絕不會選擇跟自己的承諾作對,那樣不僅會喪失人心、引起內部的不滿,還會讓自己陷入一個孤立無助的境地。到那時候,當真就是全國上下對付吳紹霆一方勢力,就算吳紹霆有通天之能也絕對撐不下去。孰重孰輕,吳紹霆一定會分的出來!
想到這裡,他露出了一個會心的笑容,說道:“如周兄這番話真是一針見血,實在是讓人驚歎不已啊。”
劉顯世知道唐繼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當即又問道:“這麼說,蓂賡兄也覺得此計可行?那,就這麼說定了?”
唐繼堯哈哈一笑,嘆聲說道:“有這樣兩全其美的妙招,我還真找不出反對的理由。”他了解劉顯玉是一個笑面虎,不過目前在整個南方自己也只能跟這隻笑面虎合作。因爲貴州的情況兩人都明白,只有雲貴脣齒相依,才能穩住西南的氣勢。
當然,他心裡同樣有自己的一套算盤,雲南要想拓展勢力,遲早要跟貴州碰撞,自己早已經做好這方面準備了。
劉顯世心裡放心下來,他只有跟唐繼堯能聯上手才能讓這個計劃順利實施,也只有這樣才能讓南方的局勢不脫離自己的手掌心。
這件事談定,他猶豫了一下,話題一轉又說道:“蓂賡兄,你說鬆坡將軍到底是怎麼回事?今天下午我們如此推崇鬆坡將軍,將軍他卻好像一點都沒感受到,反而把話轉給了吳紹霆。我總感覺將軍他這幾日有些奇怪,你說說吧,他好不容易從北京南下,肯定是想有一番做爲,可大會上幾乎一言不發,只是當一個聽衆,這未免太浪費感情了吧。”
唐繼堯變了變臉色,深嘆一口氣,說道:“看來鬆坡將軍已經變了心思,唉,我也不知道將軍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劉顯世試探的說道:“萬一鬆坡將軍跟吳紹霆站在了一邊,那我們該如何自處?”
唐繼堯心頭一震,這個問題並不是沒有考慮過,只不過實在是不想考慮。過了一會兒之後,他無奈的搖了搖頭,面無表情的說道:“若真是這樣,我們也沒有辦法。如周老兄,咱們也是爲了西南的利益着想啊!”
劉顯世贊同道:“是啊,是啊。”頓了頓之後,他再次轉移話題,問道:“你說,陸大帥這個人可以拉攏嗎?今日下午他可是一直站在咱們這邊說話呢!”
唐繼堯冷冷一笑,說道:“陸榮廷的狡猾就寫他的臉上,別以爲他是什麼好鳥,這傢伙的野心不比吳紹霆小。就算在對付吳紹霆的立場上他能跟咱們走到一塊,那也是短暫的。提防他的心絕不可無。”
劉顯世恍然的點了點頭。
【劉燕山有四個兒子:長子官箴,字銘之,又號洪魁;次子官霖,字時之;三子官禮,字統之;四子官德,字茂之。劉顯世的父親劉官禮,行三。劉家兄弟四人,個個體格魁梧,膘悍有力,喜歡習武,性情粗暴;四人都是敢說敢幹,說打就動手的火炮人物。兄弟四人且喜歡讀書,初涉封建典禮。他們承繼父業後,練勇辦團,聯合鄉紳,勾結官府,鎮壓革命,屠殺人民,稱霸一方,建立了盤江劉家小王朝。黔西南州《盤江史料輯》說:弟兄均魁梧奇偉,膽力過人,附近無不敬畏。劉燕山得諸子之力,家業日興,漸爲下五屯首戶。其提倡號召,可以左右人心。劉氏兄弟,在自給自足的封建社會裡,特別是在資本主義發展遲緩的貴州興義縣,商業資本得不到進一步發展。於是遵循封建社會的以末致富,以本守之的生財之道;放棄榨油,經營土地,善奪巧取,大肆兼併,逐漸成爲下五屯的大戶,富甲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