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熊希齡本人也震驚不已,要說與竹本公久會面的事吳紹霆是早知道的,可是與英國公使朱爾典會面的事就發生在兩天前,因爲局勢緊急,他還故意在行程上做了遮掩,連乘坐的車子都是換了上海的車牌!可吳紹霆到底是怎麼知道的?難道是英國公使館有人泄密?
站在一旁的梁啓超急忙質問道:“秉三先生,到底有沒有這等事,你倒是說呀!”
熊希齡一時啞口無聲,總覺得事情不對,如果吳紹霆真的知道這件事,爲什麼不立刻派人逮捕自己?而是要提出來對峙?他看了看左右其他的慶元會議成員,每個人的臉色都十分爲難,很顯然被揭露了這件事對他們造成了重大的打擊。()
這時,吳紹霆又說道:“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關於你前天跟英國人會面的事,我還沒有進行詳細的查證。你口口聲聲說要依法辦事,我就依法辦事給你看看,等我調查清楚這件事之後,是黑是白都會做一個昭告。”
熊希齡高呼道:“你憑什麼說我跟日本人和英國人私下會面!你敢當着在場的代表說說你都做了些什麼?安排特工監視中央官員,侵犯他人的隱私,限制他們的自由!你的做法就是在倒行逆施,一手製造一個恐怖的社會秩序。”
他再次轉過身來,對全場的人吶喊道:“你們仔細想想,你們好好想想,如果有人每天監視你們的一言一行,限制你們的一舉一動,這跟坐牢有什麼區別?你們還敢肆無忌憚的發言嗎?你們還能自由自在的出入嗎?就是這個人,他的獨裁野心已經再明顯不過,他可以把給我構陷所有子虛烏有的罪名,目的是堵住我的嘴,不讓我揭露一個血淋淋的真相!”
吳紹霆冷冷“哼”了一聲,他說道:“熊希齡,敢做就敢當。我吳紹霆今天就當着諸位的面放言,我派人去監視的人,全部是有叛國嫌疑的人。”最後一句話他故意加重了聲音,顯得鏗鏘有力。
不等熊希齡反駁,吳紹霆又說道:“你敢說你沒有跟日本特務竹本公久會面?你敢說你事先對唐紹儀泄密不知情?至於你跟英國人見面的事,我原本打算稍後質問你,不過沒想到你一把年紀了卻敢做不敢爲。”
熊希齡怒道:“你有證據嗎?這些全部是你派人僞造的!”
吳紹霆冷笑道:“你還真是敢做不敢爲。我告訴你,我之所以會知道你跟英國人見面的事,那是因爲有人向我舉報,並非是你所說的受到監視。”
熊希齡毫不示弱的說道:“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隨便派一個人出來舉報我,然後就光明正大的派人來監視?如果全天下任何一個人對你有意見,你同樣如法炮製耍這種手段。”
吳紹霆表情漸漸冷淡下來,這一刻他覺得熊希齡幾乎快瘋了,一言一行都那麼令人厭惡。他用冷酷的聲音慢條斯理的說道:“舉報你的人,他現在就站在你身後。”
熊希齡怔了怔,立刻轉過身去。周圍的其他人也紛紛把目光定格在熊希齡身後。
只見站在熊希齡後面的是王印川,熊希齡瞪大了眼睛,咬着牙說道:“是你?”
王印川連忙搖了搖頭,急切的說道:“不是我。”
熊希齡目光又挪了一下,站在王印川側面的人是任宗元。
任宗元心頭一陣發麻,最終吸了一口氣,硬着頭皮站了出來,大聲的說道:“沒錯,就是我。前天晚上我們在慶元公館開會,是你親口跟我們說的,你與英國公使朱爾典、日本公使濱口雄幸已經達成合作。協約國借中德盟約的口實出兵進攻中國,逼迫吳執政下臺,然後由熊希齡接替吳執政另組中央政府,到時候再以承認西藏X獨立、外蒙X獨立,還有允許日軍再次進攻青島爲條件,換取協約國的諒解!”
他這番話當中自然修改了幾個不起眼的字,但恰恰是這幾個不起眼的字,把整個內容都放大了好幾倍。
坐在主席臺前面的國會兩院議員們最先震驚,隨後把任宗元的話向後傳遞,短短几分鐘的時間就傳遍了整個會場。大會堂裡立刻爆發了一陣又一陣的驚呼聲浪,之前吳紹霆的那番話畢竟還有迴旋之地,可是現在是有人主動站出來澄清事實,對在場的人而言哪怕沒有足夠的證據,也足夠讓他們深信不疑。
“戰爭啊,姓熊的居然讓洋人來打我們?這不是賣國賊是什麼?”
“日他姥姥的,俺們山東剛剛打跑了小鬼子,你他孃的倒好,還讓小鬼子打回來!你出門別讓老子撞見,不然老子跟你沒完!”
“叛徒,我起初還以爲你真是爲了民主共和,說的那麼多正義凌然的話,沒想到你是一個僞君子!”
“吳執政,嚴懲賣國賊,吳執政,不能姑息養奸呀!”
“在我們國民大會裡面,竟然還坐着一個賣國賊,恥辱啊!”
各省代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個個義憤填膺,要不是顧着這是國民大會的場合,只怕早有人衝上去要毆打熊希齡了。在如此強烈聲浪的圍攻之下,熊希齡自己都有些罩不住場面,儘管他起初做好打算,哪怕拼的魚死網破也要把吳紹霆拉下水,無非是用自己的命來換取推翻獨裁統治的開端。可是當真正的謾罵如同潮水般涌來,他才發現現場已經失控了。
林長民突然向任宗元衝了過去,抓住任宗元的領子大吼道:“你居然出賣我們,你這個叛徒,爲什麼?爲什麼要這麼做!”
任宗元用力掙開了林長民的手,倉皇的向後退了幾步,但是臉上卻顯出一片大義凌然。他指着熊希齡等人,毫不客氣的說道:“叛徒?你們纔是叛徒。你們不僅背叛了人民、背叛了國家,還背叛了你們自己的誓言和人格。我原以爲你們是真心實意維護共和民主,可是從唐紹儀泄密開始,我漸漸發現原來我錯了,你們是一羣賣國賊!”
梁啓超震驚的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唐少川的事,與熊秉三又有什麼關係?”
任宗元馬上說道:“就是熊希齡指示唐紹儀這麼做的。我記得唐紹儀當時還很有顧慮,反對熊希齡這麼做,可熊希齡說就算唐紹儀不做,他自己也會這麼做,還說了一大堆道理蠱惑唐紹儀。哼,可恥,卑鄙!”
熊希齡只感到胸口一陣氣血翻騰,他知道走這一步會留下許多隱患,包括名節和國家利益。但他相信隨着日後的發展可以挽回這些損失,而慶元會議做爲自己領導的派系,與自己是捆綁在同一陣線上的,尤其在這個關頭哪怕回頭都來不及了,爲什麼任宗元……
梁啓超轉向熊希齡,嚴肅又大聲的質問道:“熊秉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熊希齡沒有理會梁啓超,只是怒目瞪着主席臺上的吳紹霆,縱有萬千語言在這個時候都找不到出口。他知道自己這次輸了,剩下唯一的希望就是讓洋人來威逼吳紹霆下臺,等到那時候洋人肯定還會讓自己重新上臺。但是究竟能不能等到那個時候已經是一個懸念!
吳紹霆佇立在演講臺後面,目光銳利的盯着熊希齡,自己現在佔了十足的上風,但心裡卻高興不起來。他真是沒想到天底下竟真有這樣執着的人,有第一個熊希齡,未必沒有第二個熊希齡,政治場上到底該如何才能消除這樣無稽的矛盾呢?
梁啓超見熊希齡不回答,他立刻又拉住一旁的王印川問道:“你說,這事是真的嗎?”
王印川捏緊了拳頭,臉色難看到極點,誰都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如果真要尋找原因,那也只能責怨熊希齡太沖動!唐紹儀事件是一個衝動,與英國公使朱爾典密謀又是一個衝動,甚至先前吳紹霆纔剛剛開口熊希齡又跳出來,這更是一個衝動!
這一刻,他恨不得把自己心裡憋屈已久的話喊出來:政治上的鬥爭可不是這麼來的!
梁啓超見王印川不說話,上前一步,大聲的催問道:“你倒是說啊!”
其實看到這一幕,他心裡已經很清楚,王印川是知情的,熊希齡真的做了這些事。他萬萬沒想到原來熊希齡暗中竟然出賣了國家,這完全不是自己所認識的熊希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