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在國會大廈的漢白玉臺階上,目送那輛豪華轎車沃壬,背貽儀嘆了口氣。
其實唐紹儀自己也不知道他爲什麼要嘆這口氣,只是覺得這國會大廈裡今天所發生的這一切都有些虛幻的味道。他是越來越把握不準國家的發展方向了。
“到底是老了啊,不中用了小這今後就看年輕人的了,將來的國會,只怕也是少壯派的國會了,像我們這些老頭子,以後只怕也都是靠邊站的份了。”
聽到身後有人發牢騷,唐紹儀扭頭一瞧。那說話的人是部廷弼,旁邊還站着另一位國會議員周學熙小此刻,兩人神情頗爲沮喪,看得出那麼一絲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表情。
“兩位,別這麼悲觀啊,國家是全體國民的國家,這國民中包括少壯派。也包括我們這幫老頭子啊,所謂老驟伏楊,志在千里,各位用不着擔心以後這國會裡沒有你們的位置啊。”
唐紹儀笑了笑。說了幾句。不過有些言不由衷,其實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已是力不從心。歲月不饒人。何況後頭還有那麼多後進晚輩都在盯着他的位置,想不讓賢也不行啊。
“你也甭笑,到時候,他們那幫少壯派奪了權,你這個老頭子總理也得滾蛋!”
周學熙笑罵道。然後收斂笑容,話鋒一轉,說道:“不知張季直能不能挺過來?這一氣,可真是差點要了他的老命了。”
“我瞧着是有些夠戧。”
唐紹儀又嘆了口氣,朝那輛豪華轎車遠去的方向張望,但是已看不到轎車蹤影,顯然已是走遠了。
就是那輛豪華轎車拉走了昏迷不醒的副總統張塞,自從在國會會議廳裡氣急攻心昏倒之後,張副總統就沒再醒轉過來,議員們慌慌張張將張副總統擡出會議廳。塞進那輛豪華轎車。由這民國總統親自押車。拉去最近的醫院急救,至於能不能緩過勁來。沒人有把握,根據某位中醫出身的衆議員的初步診斷,這可能是中風。至於西醫怎麼診斷,還是未知數,而這場國會全體會議也因此而戛然中止,議員們已無心開會,都在議論此事。
趙北拋出一個“遺產稅法案”這就如同在一口本就不怎麼平靜的池塘裡扔了顆炸彈,這威力不比他當年在城門那裡扔的那顆炸彈威力。只一傢伙就炸翻了不少議員和政客,張副總統只是其中最不幸的一個罷了。而受到傷害的人可是爲數不少呢,就連唐紹儀這位一向號稱“兩袖清風”的政客也有些擔心他百年之後的遺產問題。
遺產稅怎麼徵收,目前還是個未知數,不過衆人都不是傻子。他們很清楚。趙北拋出這個遺產稅法案,而且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扔出這顆重磅炸彈,這用意絕不單純,而且也不像他宣稱的那樣是爲“社會之公平”結合趙北拋出的另一顆重磅炸彈“退伍軍人選舉權法案”來看。這兩件事本身其實就是一件事,那就是收買人心,尤其是收買窮人的。
小商人和中產階級也就罷了。他們的財產不多,遺產稅未必看得上,但是那些大財閥和大商人就苦惱了,像張塞、周學熙、部廷弼,這些人都是大財閥中的代表人物,雖然目前趙北並未說明這個遺產稅到底該如何徵收,稅率多高,但是出於本能,沒有哪個財閥希望看到自己百年之後還被人宰上一刀,自己辛辛苦苦、賣力鑽營才攢下的家業卻要被人硬生生分割一大塊去,這無論如何也無法讓他們接受。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個江湖規矩那可是值得人用命去維護的,從這個意義上講,從“遺產稅法案”被拋出之後起,趙北與財閥之間的矛盾就變得不可調和了。
誠然,在一個憲政體制之下。只要國會不點頭,就連總統也不可能批准這個遺產稅法案。但是問題在於,這個憲政體制目前的根基很不穩固,它有賴於議員們的維護,但是更有賴於那位“遠東狂人”的支持。
偏偏這個遺產稅法案是“遠東狂人”提出來的,那麼,只要是有點政治頭腦的人,恐怕都不會相信趙北自己不會強力支持這個法案,而一旦狂人發飆。就算是國會也不可能阻止他的行動。那國會大廈前站着的那萬餘名退伍軍人和現役軍人就是最有力的證明!
一切都要靠實力說話。現在,國會議員們已經因爲趙北的組合拳而形成兩個立場鮮明的陣營。國會本身的力量已遭到嚴重削弱,而同時,由於支持總統頒佈戒嚴命令的行爲,國會也基本上失去了底層國民的支持和信任。在這種局面之下,國會能採取什麼樣的反擊行動?
“國會幾成擺設,暴民政治只怕是不遠了。”周學熙嘆了口氣,頗有些無可奈何。
“暴民政治?你太小瞧趙振華了,乾綱獨斷纔是他的追求。
部廷弼苦笑,搖了搖頭。
兩人都去望唐紹儀,卻見唐紹儀沉吟不語,片刻之後,唐紹儀看了眼兩人。然後不緊不慢的說道:“兩位,現在我們說什麼、做什麼都沒有用處,還是靜觀其變吧。趙振華既然敢拋出這個遺產稅法案。那麼他肯定是拿定了主意,此事只怕是更改不了的。趙振華說得不錯,這個,社會需要改造,不然的話,遲早會動盪起來的,那俄國革命和意大利
“我看吶。現在趙北玩的這一套就是“法西斯。!脅持民意,裹脅政府、國會,這不是法西斯,什麼是法西斯?難道非要行法西斯禮才叫法西斯不成?”
冉學熙連連搖頭,不贊同唐紹儀的看法。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以前我還支持趙振華復出,收拾這個爛攤子,可是現在,我也得好好琢磨琢磨,這選票該投給誰了。”
“還投選票?瞧這架勢,只怕是馬上就要政變了。”周學熙嘀咕道。
“難說。”
部廷弼嘆了口氣,望了眼若有所思的唐紹儀,然後又向國會大廈前望去。那裡依舊站滿了退伍軍人和現役軍人,他們正因爲從廣播喇叭裡得到的消息而歡欣鼓舞,確實。一邊是退伍軍人的選舉權問題,一邊是社會經濟層面的公平問題,這兩個問題恰恰都是社會底層國民最關心的問題。雖然這些退伍軍人或許仍然在捱餓。但是至少,趙北給他們畫了一張餅,看着這張餅,他們心情愉悅也是可以理解的。
“此事不能善罷甘休,還是要抗爭。這樣吧。今晚我請些人去我那裡,咱們一邊喝酒。一邊討論。二位來不來?”
周學熙的這個提議頗合部廷弼心思,不過唐紹儀卻不打算攙和這事。
“戒嚴不解除。還是不要亂跑爲好。而且今晚黎大總統未必有心情關心國事,這麼看來,我又得徹夜值班了。”唐紹儀搖了搖頭。表示沒有興趣。
部廷弼遲疑片刻。說道:“若是拿到通行證,我便去,順便我也請幾個人一起過去,就怕周兄那裡坐不下那麼多人。”
周學熙笑道:“大不了在花園裡擺些桌子,我那周府偌大一個地方,還怕裝不下這些客人麼?不若將徐書人也請過來,咱們好好聚聚。”
“徐菊人?他連國會都不肯來,怎麼可能去你那裡?他呀,現在已是遠離政治了。再說,明年他就整八十歲了,用他自己的話說,已是“朽木一根”怎麼可能大老遠從天津跑到北京來?何況還是在這個時候。”
見周學熙想把徐世昌也請過去,唐紹儀提的了一聲。
“張季直如今多大年紀?”部廷弼突然問道。
“比徐南人大一歲,整八十了。本來是準備風風光光做場大壽的,誰知道弄成這個樣子。”周學熙嘆道。
“後天。就是趙振華老丈人七十大壽。”
聽到這裡,部廷弼突然想起一事。
“你要不提,我還差點忘了,趙北也是給我下了帖子的,到時候我去還是不去呢?”周學熙問道。
“去,當然要去,他給你下帖子,這是看重你。怎麼能不去呢?何況,不看他的面子,你也要看他那個大舅子的面子麼,人家現在那也是財閥,財大氣粗,就是不知道他是否清楚他妹夫也在打他遺產的主意?”部廷弼抄着手說道。
“看重我?只怕是看上了我的錢吧?對呀,不如今晚把那位大舅子也請來喝酒?讓大舅子去給小妹說說,給趙參議員吹吹枕頭風?”周學熙苦笑。
“二位,你們可是越說越不象話了。
我呀,什麼都沒聽見。”
唐紹儀捂了捂耳朵,向兩人告了個罪,然後快步走上臺階,轉進國會大廈。剛走到走廊入口,就瞧見一羣記者正圍着一人七嘴八舌的提問題,那被記者們包圍在中間的正是趙北,還有他的幾名警衛,而警衛隊長秦四虎就站在記者們中間,左瞅瞅,右瞄瞄,那高大魁梧的身形鶴立雞羣一般,格外惹眼。
“請問趙參議員,您爲什麼會突然提出這個遺產稅的提案呢?是不是爲了討好社會底層選民?您是不是打算參加下屆總統大選?”
這個記者問得好,唐紹儀頓時留了心,於是急忙趕上幾步,側耳傾聽。“我確實有意參加下屆總統競選。現在國家危難,民衆困苦,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作爲這個國家的一員,我堅持認爲,越是在困難的時候,就越是需要國民的奉獻精神。四年之前,我爲了國家前途着想。主動提前結束政,並退出國人視野,雖然一直在政府中兼任一些閒差,但是確實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提出過什麼有建設性的政策,但是現在,國家需要一位能夠團結全體國民的領袖,趙某雖然不才,可是自問於團結國民一事頗有心得,因此,便決意參加下屆總統大選。至於你所問的這個遺產稅法案與討好選民的問題,這個完全是可以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我說了不算,還是讓國民和選民自己判斷爲好。”
趙北幾句話,將他的打算說了個清楚,記者們頓時像發現金礦一樣,於是,更多的問題提了出來,一時讓趙北有些目不暇接。
“他真要堂堂正正的參加總統競選?這不太合他的性格啊。”
唐紹儀有些奇怪,不過也僅僅只是奇怪而已,他可沒信心去琢磨“遠東狂人”的真正計劃。因爲他很清楚,沒人能夠真正把握住狂人的心思,就連他身邊的人也未必能夠猜到他想幹什麼,包括那位就站在記者身後的參議員楊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