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間客房裡時安靜下來,沒有人說話,徐世昌閉着眼喘,道他在想什麼,熊成基則盯着徐世昌那張溝壑縱橫的臉,神情嚴肅,也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至於這間客房裡的其他人,也都閉緊了嘴巴,沒有輕易接過話茬。
熊成基質疑徐世昌剛纔的那番話,這也是有道理的,畢竟,宋教仁遇刺案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當年,那件刺殺案就是一樁懸案。刺客沒有蹤影,幕後的主使者也不能肯定是哪一方勢力,這麼多年過去了,就算是當年留下了一些蛛絲馬跡,只怕現在也早已湮滅於歷史長河的滾滾波濤中了,想再找到什麼有說服力的證據證明是趙北策劃了宋氏刺殺案,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熊成基問徐世昌要證據,這也可以理解,畢竟,宋教仁是他的恩師,趙北是他的舊友,雖然熊成基與趙北之間的關係早就因爲在憲政上的嚴重分歧而出現裂痕,甚至出現隔閡,但是畢竟,趙北已在四年前實踐了他的承諾,不僅提前結束了長政狀態,而且還政於一個民選政府和國會,僅此一點,熊成基也足以對趙北另眼相看,趙北現在謀求政界復起,這是另一件事,雖然熊成基也擔心他再次執行政,但是目前,熊成基卻不能因爲他的懷疑而對趙北進行敵視,更何況,趙北已答應與他進行一筆政治交易,在這種情況之下,熊成基確實很難相信徐世昌剛纔說的那番話。
立場決定觀點,屁股決定腦袋,現在。徐世昌本人就是個大財閥,身後站着的是一個在中國實業界擁有巨大影響力的北洋財團,而此刻,站在這間客房裡的多數人也都是財閥。或者財閥的政治代表,在這種環境之下,在這種氣氛之下。徐世昌突然說當年的宋教仁遇刺案是趙北一手策戈小的,這種話確實很難讓人相信是實話。
趙北現在已經明確表示,一旦他當選下屆總統。一定會採取有力措施壓制財閥的勢力擴張,保證底層國民的生活,從這一點來看,這在場的多數財閥、政客都完全有理由站到趙北的對立面去,徐世昌爲什麼就不會站到趙北的對立面去呢?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對於這些財閥來講,沒有什麼能比他們的財富更重要,這個世界本身就是一個資本爲王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財富決定一切,財富就是一切,社會地位、政治權力都建立在財富的基礎之上,爲了追求財富小財閥可以出賣一切,包括這個國家,在資本面前,是沒有國界的,國與國之間的鬥爭,實際上就是財閥之間的鬥爭,至少在這個時代,這一點表現的格外強烈。
現在,趙北要來限制財閥追求他們的財富王國了,那麼,財閥們不狗急跳牆才叫奇怪呢。
熊成基從政多集,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單純的理想主義者,對於政治黑幕,他也很瞭解,所以,他纔不會輕易的相信徐世昌的話,他甚至懷疑,部廷弼將他帶到這江蘇會館,這目的就是爲了離間他與趙北,使他再次堅定反對趙北的立場。
“唉。宋鈍初遇刺案已過去了二十多年,當年我就沒有什麼確實的證據可以證明我的猜測。現在小你問我要證據,我怎麼可能拿得出來呢?當年,我與宋鈍初進行政治交易,倒是簽過字據,可是那份字據也早就被我燒掉了,不然的話,倒是可以給你看看,當初爲了平息國會彈劾總統案,北洋做了怎樣的讓步?而宋鈍初又做出了怎樣的承諾?那樣的話,你就不會懷疑我信口雌黃了。罷了。罷了。我就說這麼多,你願意相信也好。不願意相信也罷,總之,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我都跟你講清楚了。該說的都說了,我這懸在心口的石頭總算是落下了,以後也可以睡安穩覺了。好了,我乏了,味根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輯之。替我送客。”
徐世昌睜開眼睛,看了眼熊成基,說了幾句,然後吩咐周學熙送客。
熊成基無奈,只能告辭,與部廷弼離開江蘇會館,周學熙送他們上車之後,站在車窗邊,對兩人小聲說了幾句。
“兩個,這幾日都是辛苦,不如今晚到我那裡去聚聚,咱們品酒聊天,議議這些日子以來的天下事。”
不等熊成基有所表示,部廷弼已替他一口答應下來。
“周兄說得不錯,今晚我就與味根一同苦你府上叨擾,到時候少不了要跟你說說我的打算,這段日子以來,這個國家生了太多事情,偏偏有識之士都對此無可奈何,我們這些社會名流、國家議員不能坐視不理,得采取一些實際的行動,拯救這個國家,拯救目前的這個憲政局面。
“我今晚未必有空,還是不去了吧。”熊成基推辭道。
但是周學熙卻說道:“味根,你最近又沒有什麼繁忙公務,難道連喝幾杯小酒的時間都沒有麼?就這樣說定了,到時候,我派車去報館接你,你不來。咱們就不開宴,就等着你,好歹你也是貴客,遠道而來的貴客,怎麼說也得讓我們盡些地主之誼纔是麼,這宴就當作是你的接風宴好了。”
“我再過幾日便要回南洋了,接風宴卻是不妥。”熊成基搖了搖頭。
“那就是伐行宴,總之,你一定要來。我們不見不散。”
周學熙笑了笑。再與部廷弼叮囑幾句,然後與兩人道別,轉身返回江蘇會館。
部廷弼吩咐司機先將汽車駛往熊成基下榻的報館,然後才返回寓所。
回到報館,熊成基先去找章太炎,但卻被告之,章太炎參加張察移靈儀式,尚未歸來,熊成基頗覺奇怪,章太炎比他先走,卻沒有回報館,也沒人知道他維裡去了,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這讓熊成基的心思更加煩亂起來,在書房裡來回踱着步子,琢磨着徐世昌對他講的那些話。
“趙振華會派人刺殺宋先生麼?宋先生會揹着趙振華與北洋達甘辦麼?宋朱生身邊是否真的潛伏有趙振華派去的細作。“賊芳生的隨員在刺殺案之後也就此失蹤了?徐東海跟我講這些話,是否只是一個離間計?
太多的疑問在熊成基心裡打轉,但是他找不到答案,只能越想越煩惱,於是索性叫來報館的一名雜役,給了他一些錢,請他上街給自己買些酒菜,借酒澆愁。
等雜役買來酒菜,熊成基才猛然想起,章太炎或許是應邀參加張府的酬客宴去了,本來熊成基和部廷弼等人也接到了邀請的,但是他們卻謝絕了,現在想來,只怕部廷弼就是爲了帶熊成基去江蘇會館聽徐世昌講故事的,至於故事是真是假,卻只有徐世昌自己知道了。
獨自一人坐在書房裡喝悶酒小那是愁上加愁,開始的時候,熊成基還一邊喝酒一邊琢磨宋氏遇刺案的真相,但是到了後來,他就是一個勁的灌酒了,他本來就不怎麼喝酒,此時又無節制,於是很快就醉了,索性就在書房的那張長沙上躺下,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直到下午六點鐘,章太炎帶着學生趕回報館。熊成基才被章太炎喚醒,拿涼水擦了把臉,熊成基稍稍清醒了些,正猶豫着要不要將徐世昌的話告訴章太炎時。周學熙派來的汽車已經趕到報館,周府的一名管家拿着周學熙的名片。邀請熊成基去周府赴宴。
熊成基本不想去,但是架不住管家軟磨硬泡。於是乾脆拉上章太炎一起過去,坐上週府轎車,直奔周學熙府邸。
到了地方,周學熙親自出門相迎。跟着周學熙一起在周府門前迎接熊成基的還有一大幫人,其中不少都是熊成基的舊相識,甚至還有幾名當年跟着熊成基在陝西主持光復工作的奮進會舊人,衆人都是熱情,熊成基下了車,周學熙就先跟他握了握手。
“味根,聽說你馬上就要回南洋去了,今晚的這場酒宴就當作是爲你線行的酒宴了,你務必坐上席。”
熊成基立刻推辭,一番客氣小最後還是周學熙坐了上席,熊成基陪坐周學熙身邊,而章太炎則坐在他的另一邊。
入席之後,衆人也沒多客氣,猶籌交錯之間,那煩心的事情也都扔到了腦後,一個小時之後,那酒席上的山珍海味已所剩無幾,杯盤狼籍之中,那席邊的歌女又開始表演那婉轉歌喉,唱的正是江蘇小調,熊成基的家鄉風味,可惜熊成基卻是半句也聽不進去。
。周先生,這宴已散了,你有什麼話,這就講吧。”
熊成基當然不會認爲周學熙這真是在爲他南返伐行,於是在宴散之後,對周學熙說了這麼幾句話。
周學熙淡淡一笑,說道:“此處非是說話之地。還請味根移步鄙人書房,我們在那裡詳談
熊成基點了點頭,章太炎見他沒有邀請自己一起去的意思,不免有些生氣,不過生氣歸生氣,到底還是沉住了氣,與留在宴會廳的客人們繼續欣賞那歌女的演唱。
熊成基跟着周學熙先進了書房,然後又有幾人跟了進來,多數是熊成基的舊相識,部廷弼小饒漢祥、湯化龍、段視瑞、韋紫峰、劉人樣、張作霜,這些人中,除了饒漢樣是職業政客之外,其他的人,基本上都是財閥兼政客,他們身處不同的政治集團與財團,但是在對熊成基的看法上卻是高度一致,在剛纔的酒宴之上,衆人都對熊成基對憲政事業的堅持讚賞有加,顯然,他們現在也是站在憲政派一邊的。
這幾人中,只有一人與熊成基不是很熟,這個人就是張作霜,當年中日東北亞戰爭結束之後,熊成基曾試圖派人聯絡張作霜,但是最終沒有聯絡上,因爲張作霜並不想攙和熊成基反對趙北刮政的事情,當時的張作霜正準備棄武從商,由此也可看出,此人相當精明。
現在的張作霜是東三省地區實業界的領軍人物,與東南財團關係密切,他同時還是國會衆議員,雖然與熊成基不是很熟,不過他也對熊成基非常欣賞,甚至在席上將他的愛子與兒媳引見給熊成基認識。
這些人都是在政界與實業界舉足輕重的大人物,他們的一舉一動,甚至是一句話,都可能對國家的政策造成影響,而且,雖然來的人就這麼幾個,可是站在他們身後的人卻更多。他們所代表的其實是一個階層。這個國家,現在實際上就是由這個階層控制。
露面的人是這麼幾位,可是那些沒有露面的人呢?有多少人?有多少力量?聚集這麼多人在這裡,是否就是爲了向熊成基展示他們的力量?
這些人聚集到一起,肯定不會去說什麼風花雪月的事情,而且這談話一開始,就亮明瞭他們的立場。
這段開場白卻是由周學熙講的,而且開門見山。
“味根。你是聰明人,跟聰明人說話不用繞彎子,今天,我請你過來,其實是想跟你商量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這件事情關係到我國未來政治走向,絕不是危言聳聽,而此事到底辦不辦得好,這關鍵在你身上,你點頭,一切好說,你不點頭,我們只能任人宰割,至於憲政時代,只怕是又要遠去了。
聽說你要返回南洋,我們以爲不妥,這個時候,你不能離開中國,我希望你能夠留下,與我們合作。阻止趙北參加下屆總統大選。我們知道,趙北許了你好處,讓你儘快返回南洋,可是現在,我卻可以告訴你,如果你與我們合作,我們給你的好處更多,這也是一筆政治交易,但是卻不是空頭支票,只要你答應合作,我們可以馬上向憲政黨提供一筆可觀的政治獻金。至少一億元小有了這筆錢,憲政黨可以輕易贏得下屆蘭芳大選的勝利。”
這意思已經很清楚了,圖窮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