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楊度的話有些目中無人,但熊成基只是淡淡一笑,“此話倒是不錯,若無振華那顆炸彈,起義部隊根本進不了城,原以爲破不了堅城還可轉戰它處,但前段日子的苦戰讓我明白一個道理,安慶不破,革命斷無成功之理!所以,振華纔是革命第一功臣。”
趙北謙虛道:“哪裡,哪裡,革命不是一個人的事業,是全體國民的事業,就靠咱們革命者,成不了大事,這個國家的希望還是在國民肩上。
”
熊成基搖了搖頭,說道:“不,至少現在,這革命的重擔是擔在咱們肩上的,所以,咱們稍微走錯一步,革命的前途就不可預料。振華,有些話我本打算在吃過飯後再對你講,但現在既然話頭已被挑起,我就在這裡講好了。關於你舉薦袁世凱做共和大統領的事情,最好還是要慎重,雖然他現在已背叛了清室,但並不等於他就成了同志,袁世凱今日可以背叛清室,明日就能背叛革命。當初你之所以通電擁戴袁世凱,恐怕就是爲了挑唆他與清室內鬥,不是出自真心,咱們革命者是做大事業的人,不能拘泥於小節,說過的話固然要守諾,但有的時候不妨變通一下,袁世凱可以做總統,但必須是虛位總統,國家的權利必須掌握在內閣手裡,就像法蘭西一樣。”
趙北制止了正欲反駁的楊度,問熊成基:“味根,這些話是誰對你說的?”
他確實有些驚訝,連熊成基都這麼說,或許表明在這個責任內閣制上同盟會與光復會可能已達成了某種默契。
熊成基坦然道:“不錯,這些話本來我是想不到的,都是陶會長在信裡說的,他之所以叫我來湖北,一來是休整安徽起義部隊,二來就是託我將這些話轉告於你,希望你能認真考慮考慮。咱們革命者雖然勇猛,但多是些涉世未深地青年,這政壇之險惡,遠非我等能夠了解,陶會長看得比咱們遠,也比咱們清楚,他的話是沒錯的。”
趙北沒有說話,只是擡起頭,望了眼那高高地黃鶴樓。陶成章不愧是光復會首腦,眼光和魄力都是有的,看得也很準,知道袁世凱靠不住,但是,誰又能瞭解他趙北心中所想?袁世凱不上位,誰上位?同盟會還是光復會?他們固然是堅定的革命者,但誰能保證他們能幹得更好?如果他們乾得很好,贏得了民心,順應了時代潮流,那麼,還會有他趙北地位置嗎?這個時代的中國,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可以挽救地,最根本的問題在於,無論是同盟會還是光復會,他們的成員都不是穿越者,不能看清歷史發展的脈絡,也不能把握歷史地先機。
沒錯,同盟會和光復會或許可以按照他們的理念去治理這個國家,逐步將這個國家帶向文明與興盛,但問題在於,這不僅僅是中國自己的問題,它必須放到國際這個大背景中去,如果這個國家的決策者不能看到未來,不能看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不能看到日本的“大陸政策”的話,他們就絕不可能實現自己地治國理想。
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時代,僅靠理想是不能將這個國家帶向強盛地。
所以。趙北必須與其他人爭奪這個國家地領導權。而擁袁就是這個鬥爭地第一步。
趙北之所以擁戴袁世凱做總統。除了挑唆他與清室地內鬥之外。更重要地是讓袁世凱暫時上位。然後再領導新勢力打倒這個舊勢力地代表。
袁世凱當了大總統。光復會地陶會長和同盟會地孫先生就當不了大總統。只有把他們放在在野勢力一邊。他們纔會將注意力放在袁世凱身上。而且。只要袁世凱一天不死。他們就要拉攏一切可以成爲袁世凱敵人地人。而趙北就是一個合適地同盟者。
如果袁世凱上位。他肯定會“削藩”。這並不符合趙北利益。但是另一方面。如果換了同盟會或光復會上位。他們也肯定會像袁世凱一樣“削藩”。所以。無論是哪一方上位。最終都會與趙北地利益發生衝突。但相比之下。還是袁世凱上位好一些。至少。趙北可以從歷史經驗中去判斷袁世凱地行爲。能夠做到知己知彼。反之就做不到這一點。因爲歷史上地同盟會和光復會從來也沒有主宰過這個國家。
扶持袁世凱上位只是暫時地權宜之計。也是趙北迫使同盟會、光復會將袁世凱作爲主要敵人地手段。趙北作爲一個變量身處其間。無論哪一方。得他之助則勝。失他之助則敗。而他則可從中取得最大利益。所謂“左右逢源”指得就是這種情況。
當然。如果在鬥爭中那兩方能夠兩敗俱傷地話就更完美了。
所以,目前的情況下,削弱袁世凱是可以的,但不能將他打倒,因爲那是一塊吸引火力的靶子,只要袁世凱佔據着中樞權力,在野反對派的注意力就會集中在袁世凱那邊,而趙北也就能夠專心發展自己的勢力。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歷史已經證明,袁世凱絕不會容忍任何新
理念,他的狐狸尾巴遲早會露出來,他必將舉起屠刀命勢力,並將更多的人推到對立面去,到了那時,就是倒袁派揭竿而起的時候,誰又能保證那個舉着倒袁大旗的首領不是趙總司令?
趙北可以在某種範圍內接受新的政治理念,可以地方自治,可以設立議院,可以選舉民政長官……兩相比較,人們就能看出趙北比袁世凱更進步,何況,“紅花還需綠葉襯”,爲了讓趙北成爲那朵耀眼的“紅花”,只能委屈袁世凱做一下“綠葉”了,當“紅花”盛開的時候,就是“綠葉”黯然隱退的時候了。
這個時代的中國不是一場推翻帝制地革命就能夠拯救的,那只是革命的開始,戰爭地開始,這已經爲歷史所證明,趙北所要做的就是將革命的領導權掌握住,以最小地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避免走彎路。
至於“總統制”還是“內閣制”,在趙北看來根本不成問題,歸根結底一句話:實力就是一切。
有實力,內閣也能變成軍事強人手裡的橡皮圖章,沒有實力,就算是皇帝也會變成實力派手裡地傀儡,在這一點上,趙北自問看得比同盟會、光復會更透徹,因爲在歷史上,袁世凱就是一個看重實力、輕視制度的人,制度制約不了這個軍事強人,唯一能夠制約他的只有比他更強大的軍事存在。
所以,在趙北看來,此時與其在內閣制還是總統制地問題上爲同盟會、光復會火中取栗,還不如向袁世凱賣好,做一筆政治交易,從袁世凱那裡換取自己想要的東西,畢竟,袁世凱代表着這個國家的中樞權力,某些事情如果能夠取得中樞的認可,做起來就更名正言順,當年曹操“挾天子以令不臣”就是這個道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儘快確立國體,完成形式上的政令統一,避免列強幹涉革命。從報紙上的消息來看,歐洲地“波斯尼亞危機”正在逐步走向緩和,或許用不了多久歐洲列強就能從巴爾幹的泥中拔出腳來,一旦它們在中國問題上達成什麼默契地話,對於混亂中的中國來說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只有儘快確立一個可以總攬對外事務地中樞政府,才能給列強以“局勢已經穩定下來”的假象,才能打消某些國家趁火打劫地野心。
當然,趙北支持總統制並不意味着他會眼睜睜看着袁世凱一帆風順的剪除異己勢力,或許,那個即將組建的“國會”會成爲一個重要戰場。
現在的形勢與“辛亥革命”時很不一樣,袁世凱的控制力遠不及歷史上,地方實力派也遠止革命黨一家。
地方實力派當然要剪除,但卻不能由袁世凱來任意剪除。
……
這些都是總司令的如意算盤,不過,有些是可以說出來的,另一些卻不能說,尤其是當着楊度的面。
趙北將目光從黃鶴樓挪回,對熊成基說道:“味根,完全的責任內閣制不適合我國,至少現在不適合。總統制纔是合適的,沒有強人主導,中國不會在短期內強盛起來,這一點非常重要。而且,總統制未必就代表沒有監督,不是還有國會麼?加強國會的作用,也可以制約總統權力。”
“急功近利不是好事。”熊成基說道。
“我們都想把中國變強,可是,強國不能指望一個強人,強人也是人,也有私慾,誰能控制這個強人?建設國家是長遠任務。”
“但是,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啊。”
趙北嘆了口氣,說道:“權力是腐蝕劑,這我當然知道,但是,我也有苦衷。”
“苦衷?什麼苦衷?”幾人齊問道。
趙北淡淡一笑,揚了揚手裡的馬鞭,說道:“不說了,不說了!總統制,內閣制,咱們以後再議。今日是爲味根接風洗塵的,說這些俗事做什麼?來來,大家都跟上,咱們去怡然堂。味根是揚州人,我特意讓廚子做了淮揚大菜,大家都來嚐嚐味根的家鄉菜,皙子,上次你在黎議長家裡吃得是湖北菜,現在你再嚐嚐淮揚菜。”
說着,走上黃鶴礬,向怡然堂行去,衛隊長田勁夫急忙也領着幾個衛兵跟了過去,只剩下幾個說客愣在那裡面面相覷。
楊度第一個跟了過去,搶到趙北身邊,問道:“總司令,你到底支持哪一邊?總得給個明白話吧。”
趙北微笑着搖了搖頭,拉着楊度進了怡然堂,這才說道:“皙子,我有封親筆信想交給袁項城,不知你肯否充當一回郵差?”
楊度微微一怔,似乎明白了趙北的用意,於是稽首道:“總司令有命,度敢不從命?只不知總司令想以這封信換來什麼好處?”
趙北倒沒想到楊度如此直白,向門外望了一眼,小聲說道:“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想跟袁項城討個官做做,威風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