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北又掃了眼這一百多個新軍官兵,努力理清思路。
現在的形勢很清楚,首先,他穿越了,而且沒有辮子,在這樣一個反清起義已經爆發的危急關頭,一個沒有辮子的男人在城裡晃悠,將會非常危險,如果起義失敗,城內的清軍必然會大肆搜揀“亂黨”,若是落進清軍手裡,必然是死路一條。
對於這個時代的官員來說,沒有辮子的男人就等於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根本沒有什麼道理可講,辛亥革命時期的東北、南京等地就發生過這樣的濫殺。
想通了這一點後,趙北立刻做出了抉擇,那就是投身革命!無論如何,也要協助城外的起義部隊殺進城來,保護自己這個“革命者”。
趙北咳嗽一聲,繃緊臉部肌肉,舉起右手,用力一揮,學着電影上的“革命的大無畏精神”,向官兵們喊道:“弟兄們!革命同志們!城門被我炸開,城牆倒塌,城外義軍的入城道路已經打開,這裡已經沒有我們什麼事了!現在,我們應該趁着混亂,在城內煽風點火,以革命的行動策應起義部隊!我們必須立即向督撫衙門進攻!切斷清軍通信,活捉,或者是擊斃僞清官吏!只要摧毀敵人的指揮中樞,城內的敵軍必然陣腳大亂,那麼安慶的光復就易如反掌了!”
這倒不是他胡說八道,根據歷史的記載來看,這位坐鎮城中的安徽巡撫頗有些能耐,能夠在乍變突起之時臨危不亂,許下重賞籠絡城內新舊營兵,從而掌握了一支甘爲其效死作戰的反動軍隊,正是靠着這支人數衆多、裝備精良的武裝,才得以從容守城,發動猖狂反撲,最終只用了兩日一夜便絞殺了革命。
“二營前隊全體官兵聽候‘選鋒’軍令!”那低級軍官繼續持刀敬禮。“標下吳振漢!現任一排二棚正目(班長)!”
“啪!啪!”
“嗖——————嗖——————”
槍聲從城內傳來,將吳振漢的聲音壓了下去。城內的清軍終於開始醒悟過來,不過從那凌亂的槍聲來判斷,清軍顯然還未弄明白哪裡纔是主攻方向,但只要再等上片刻,他們就能判明起義軍的攻擊陣地所在。
必須立刻動手,搶在清軍組織巷戰和反撲之前徹底打亂城內的部署!
“所有的軍官都站到我面前來!”趙北喊道,從吳振漢手中接過那把寒光閃閃的指揮刀,拿在右手,用左手拉了拉皺巴巴的休閒裝,將指揮刀放在腿上蹭了蹭,然後將刀高舉過頭。
“一排一棚正目陳鐵山出列!”
“二排一棚正目田勁夫出列!”
……
隨着吳振漢的點名,七個低級軍官站了出來,昂首挺胸的站在趙北面前,燈籠的光亮下,他們那堅毅的面孔分外清晰。
沒有一個高級軍官,連排長都沒有,對於那些高官厚祿、養尊處優的高級軍官來說,幹革命確實是賠本買賣,只有低級軍官和普通士兵纔有可能成爲革命的中堅力量。
“滿清無道,天怒人怨。爲中華計,爲黎民計,必須革掉滿清的命!從現在起,我們就是革命軍的一員了,而我,就是你們的上司!我叫趙北。”趙北慷慨激昂的說道,說實在的,對於自己這麼快就適應了穿越者的身份,並且全身心的投入其中,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
“謹尊趙帥軍令!”衆人齊聲高喊。
“吳振漢!”
“標下在!”
“我任命你代理一排排長!”
“遵令!”
“陳鐵山!”
“標下在!”
“我任命你代理二排排長!”
“遵令!”
……
很快,這支起義部隊就調整好了編制,幾乎人人官升一級,士氣更旺,鬥志昂揚。
“吳振漢,我軍彈藥是否充足?多少步槍?”趙北問道,擡頭掃了眼,發現幾個士兵空着兩手。
“步槍一百杆,但每人只有兩板子彈!另有五十多顆土炸彈!十五把軍刀,其中一半還未開刃。”吳振漢回答。
“城內是否還有其它新軍部隊?”
“除本隊之外,尚有六十二標第二營中隊、後隊兩隊,六十二標第三營後隊一隊,此外還有工程隊一隊,軍樂隊半隊,合計六百餘人!”
“駐地在哪兒?”趙北微感失望,敵我力量對比確實太懸殊了,但箭已上弦,不得不發!需知,“辛亥革命”初起之時,發動進攻的部隊也僅僅只有兩千人,若不是武昌城內幾百人起兵響應,並佔領了軍械庫,武昌起義也不會成功。
革命就是冒險!
“駐地離此不遠。不過,槍彈不足,而且,六十二標統帶(團長)樊衛棠坐鎮營中,此人一向甘爲僞清鷹犬,有他彈壓,恐怕……”
“幹革命就不能瞻前顧後!現在聽我命令,全體都有,整隊!”趙北將指揮刀向前一壓。
“一排列隊!”
“二排列隊!”
……
在趙北的指揮下,這支起義部隊迅速整隊完畢。
吳振漢走到趙北面前,敬了個禮,將頭上的軍帽取下,遞到趙北手中。
“請趙帥下令!”
趙北將軍帽戴在頭上,雖然休閒裝、牛仔褲配軍帽的模樣有些怪異,但此時卻是顧不了這許多了,當下將指揮刀向街道盡頭一揮,跟着迅速挪回,扛在肩上,呵道:“二排留下,守在這裡接應入城起義部隊,其餘的人跟我走。全體都有,向後轉!出發!目標,新軍營房!敢擋路者,殺無赦!”
伴着炒豆般的槍聲,這支小小的起義部隊調頭向新軍營房快速開進,一路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很順利的抵達了城內的新軍營房。
此時,新軍營房已是一片混亂,赤手空拳的新軍士兵涌到校場,羣情洶洶。由於光復會的努力,安徽新軍中秘密加入民黨、或同情革命的士兵接近兩千人,已佔第三十一混成協總兵數的五成,無論是駐紮城外的部隊還是駐紮城內的部隊,均與民黨暗通款曲已久,只是由於駐紮城內,官府盯得太緊,再加上城內主持起義的主官首鼠兩端,導致這些新軍士兵未能及時響應起義,此時聽到城外槍響,心知反清大事已起,不約而同走出營房,聚集在校場議論紛紛,不知該何去何從。
“嗖——————嗖——————”
城外飛來的子彈頭拖着長長的尾音劃過夜空,就像貓兒爪一般,撓得人心裡直癢癢,對於職業軍人來說,再也沒有什麼聲音能比這子彈破空聲更讓他們興奮的了。
一些子彈頭飛到校場上空,已失去力量,從空中落下,砸在房頂樹梢,無力的掉落在地,士兵們將之撿在手中,那燙手的彈頭皮讓人更加激動、興奮。
“同去!同去!”
“反了!反了!”
這是許多人心裡想喊的話,但終究沒有幾個人敢喊出聲,因爲第六十二標的標統樊衛棠已帶着全副武裝的戈什哈站在了校場的校閱臺上,提在戈什哈手裡的那幾盞氣死風燈將他那張陰沉的臉照得煞白,在這種時候,士兵們任何出軌的舉動就將被他視爲大逆不道,王命旗剛剛已由巡撫大人派中軍飛馳送來,此刻就供在樊衛棠身邊的方桌上,中軍傳來的撫令說得很清楚:“膽敢謀亂者,無論官弁士卒,殺無赦!”
在巡撫大人心裡,新軍終究不可靠,所以,當聽到槍聲後,第一個被重點關注的便是新軍兵營,本來這道撫令是下給三十一混成協統帶官(旅長)顧忠深的,但一時找不到那位顧協統的人,所以只好讓樊衛棠彈壓。
“樊大人,你的兵可不怎麼老實啊。”巡撫的中軍站在王命旗旁,揮舞着手裡的馬鞭,陰陽怪氣的對樊衛棠說道。“還是先提幾個出來殺了,震懾一下爲好。不然,萬一鼓譟起來,就算你我逃得了性命,卻也逃不過那皇恩浩蕩。現在王命旗牌在手,管帶以下官弁任你殺,撫臺大人的維護之心,你可要體諒得啊。”
“他們手中無槍,必不敢造次。中軍放心好了。”樊衛棠狠狠的將那兩顆匆忙中扣錯的軍服釦子解開,扭過頭去,望了那幾個站在身後的管帶和隊官一眼,心裡卻頗爲後悔,平時他很少管束部下,部隊的訓練都委託給二營管帶兼督練官薛哲,但現在這種時候,不僅薛哲不見了蹤影,就連二營前隊也不知去向,或許真如中軍所說,那薛哲是把隊伍拉出營造反去了,萬一真是這樣,到時候一個“管束不力”的罪名壓下來,他樊衛棠這輩子的皇糧算是吃到頭了。
“巡撫大人馬上就來安撫彈壓,你可要拿捏準了。是‘將功折罪’,還是‘罪加一等’,就看你自己的了。”中軍又提醒了一遍。
“勞煩中軍惦記。樊某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如此危急局面,樊某必不敢拿項上人頭耍着玩。有我在此坐鎮,這些兵丁們斷斷鼓譟不起來。”樊衛棠拍着胸脯說道。
但他話音剛落,黑暗中卻炸起一聲暴呵:
“弟兄們!滿清無道,禍國殃民!軍頭們又不拿咱們當人看!旗人騎在咱們頭上拉屎撒尿,有功不賞,小過必罰,真是豈有此理!咱們反了啊!五萬義軍已在城外,安慶光復就在今日!”
“誰?誰在亂喊?誰敢造次?”中軍搶在樊衛棠前頭大聲呵斥,跨前一步,抽出了手槍。
“開火!”
回答中軍的是一陣步槍齊射。
“啪!啪!啪!……啪!啪!啪!”
耀眼的槍口焰在距離校閱臺不到百步的地方閃起,不待槍聲沉寂,又是一陣轟鳴,槍栓拉得“嘩啦嘩啦”,銅彈殼落在地上,發出清脆撞擊聲。
槍響人倒,那校閱臺上的幾盞氣死風燈成了最好的目標指引,近百顆子彈頭呼嘯着飛過去,將那些提着燈的戈什哈打成了馬蜂窩,爛肉一般倒了下去,而那供在方桌上的王命旗也被子彈打成了碎片,旋轉着飛上半空。
同時被打倒的還有那些軍官,以及巡撫派來的幾名朝廷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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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的碎片和人的血肉以及腦漿在校閱臺上飛舞,燈光下遠遠望去,那裡似乎就像是起了一陣血色的霧。
巡撫派來的中軍被一顆8毫米的步槍子彈掀飛了天靈蓋,在倒下之前,又被幾顆同樣口徑的子彈穿了幾個透明窟窿,雖然來不及擡起手槍反擊,但是肌肉的痙攣還是使那具失去半個腦袋的屍體扣動了扳機,一顆手槍子彈飛出,打穿了樊衛棠的左腳。
這顆子彈或許救了標統大人的性命,中彈之後的樊衛棠立刻倒了下去,否則的話,第二陣齊射時的那顆步槍子彈打中的就不是他的肩膀了。
連中兩槍,樊衛棠傷勢不輕,但求生的本能仍驅使他保持着清醒,掙扎着滾下校閱臺,在兩名倖存的戈什哈的幫助下摸黑逃出了校場。
“反了!反了!”
“革命!革命!”
校場內的士兵們原本也被這近在咫尺的槍聲嚇得不輕,少數人還趁亂溜走了,但當他們發現射擊的目標是臺上的那些官員們的時候,便吶喊、歡呼起來。
“都不要亂!各部隊按建制在臺前列隊!”黑暗中有人大喊了一聲。幾個扛着步槍、臂扎白布的士兵匆匆奔上校閱臺,向那幾個還沒嚥氣的戈什哈補了幾槍,繳了他們的槍,隨後將那幾盞尚未熄滅的氣死風燈提了下來。
趙北從士兵手裡接過一盞燈和那個中軍的左輪手槍,快步走上校閱臺,在幾名士兵的保護下佇立在臺上。
“我叫趙北,是個革命者。將士們!滿清氣數已盡,現在正是革命的大好時候!城外的同志們正在攻城!而我們,要在城內響應他們!箭已上弦,不得不發!你們願意跟着我革命嗎?”
“願意!”
“你們怕死嗎?”
“不怕!”
趙北擺弄着手槍,將其舉過頭頂,衝着天空“啪啪”開了兩槍,喊道:“革命就在今日!不成功,便成仁!”
“不成功,便成仁!不成功,便成仁!”
見士兵們的情緒已被調動起來,趙北趁熱打鐵,開始發佈命令。
“現在,本部隊正式宣佈起義!爲便於攻擊,我將部隊分爲第一、第二兩個梯隊!第二營前、後兩隊編爲第一梯隊,第三營後隊與第二營中隊以及工程隊、軍樂隊合編爲第二梯隊!由於原標統已逃遁,現在由我暫充六十二標統帶,兼領第一梯隊隊長,吳振漢任第二營管帶,兼領第二梯隊隊長!第一梯隊由我率領,進攻撫臺衙門,殲滅敵軍指揮中樞,第二梯隊由吳振漢率領,進攻火yao庫,奪取那裡的武器彈藥!中華復興在此一戰,願諸君同仇敵愾!奮勇向前,盡殲強敵!”
“奮勇向前,盡殲強敵!奮勇向前,盡殲強敵!”
在震天響的口號聲中,這支人數不多但卻士氣高漲的起義部隊整隊開出了兵營,雖然他們中的許多人都空着兩手,或僅僅提着沒開刃的軍刀,但是誰也不可否認,在這種近乎癡狂的情緒下,他們的戰鬥潛力將得到全面發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