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土司派人過來買鹽,根本就不必到這富順城來,因爲犍爲縣城離川西土司的地盤更近,那裡也是井鹽的著名產地,所以,趙北早就認爲那個噶洛土司派人到這富順城來肯定另有目的。
見田勁夫仍在鄙視那土司的卓窩,趙北搖了搖頭,說道:“你別說廢話,現在趕緊去電報室,拍電報去成都,問問王鬆廷回川北了沒有?如果還沒有回川北,就跟他說,麻煩他跑一趟雅州城,到了雅州後,我再給他指示。”
“王鬆廷?那個袍哥的舵把子?司令現在怎麼又想起這個人了?”田勁夫有些奇怪。
“他可不是一般的袍哥首領,他是大渡河一帶的地頭蛇,這大渡河跟那大雪山緊挨在一起,如果他肯去大雪山的話,咱們共和軍的部隊就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他肯不肯去大雪山?別忘了,他不僅是熊克武的人,還可能是同盟會員呢。”田勁夫對於會黨一向有偏見,更別說這個會黨頭目還有同盟會的背景了。
“他就是那一帶的人,現在革命了,共和了,他投身革命造反,難道就不想衣錦還鄉?再說了,雖然他是同盟會的準會員,也是熊克武的親信,不過自從奮進會吞併了熊克武的部隊後,他對奮進會的做法是很有意見的,要不然的話,他怎麼會一直呆在咱們這裡,連那幾門迫擊炮都沒往川北送,寧肯給金照坤打下手也不肯回川北,爲啥?就是爲了眼不見心不煩!”
趙北一邊說,一邊仔細研究那幾張寫着口供的紙,走回桌後,並未坐下,拿起毛筆就在那紙的背面寫了起來。
“衣錦還鄉?別說他王首領了,便是我也想回鄉看看呢,說起來現在共和了,探親假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批得下來。”
田勁夫站在一邊咕噥幾句,正欲轉身去電報室,卻又被趙北叫住。
“拿着這份名單,按圖索驥,你親自帶領衛隊將這兩個人都給我拿來,本人拿不到,就拿他的家眷!”
田勁夫接過趙北遞過去的那張紙,看了一眼,已明白要拿的都是什麼人,於是急忙退下,趕去電報室。
現在的富順縣衙,不僅是總司令的駐蹕地,同時也是川南地區無線電報轉發中心,在縣衙裡架着一臺最新式馬克尼無線電報機,由於使用了美國人剛剛發明不久的真空三極管,通訊距離很遠,不需任何轉發站就可與成都建立直接聯繫。這些新式電臺都是剛從武漢運過來的,通過德國商會的渠道進口,由於只是試用,目前只進口了五部這樣的電臺,但是毫無疑問,這已經走到了北洋軍的前頭,甚至連日本軍隊也尚未裝備這麼好的電臺。
田勁夫走後,趙北又走到桌前,詢問張保清。
“張幫辦,這幫土司手下裝備了兩杆毛瑟單響槍,這槍是不是從你們手裡繳獲的?”
張保清搖着頭,說道:“營務處一般不直接上陣打仗,所以裝備的都是‘十三推’、‘亨利馬蒂尼’那些舊式洋槍,不裝備川造毛瑟單響槍,而且當時攻打我們的那些土司已將我們的洋槍瓜分一空,雖只是空槍,沒有子彈,可在他們看來這就是寶貝,所以他們只賣人不賣洋槍,這個大雪山噶洛土司的洋槍應該另有來源。”
“如此說來,剛纔那卓窩說得都是老實話。不過張幫辦,你可看走眼了,那不是什麼川造毛瑟,那是正經的德國原裝貨,只不過都是舊槍而已。很快你們就能看到那些賣洋槍給川邊土司的奸商了,等他們過來,咱們再仔細問問,就憑一幫奸商,怎麼可能弄到毛瑟槍?”
趙北吩咐衛兵拿來那兩杆毛瑟步槍,交與張保清,指着那機匣上的洋文解說幾句。
張保清雖有些奇怪,但終於忍住了沒問,將那步槍放在桌上,站起身說道:“總司令大恩大德,張某銘記在心,若總司令不嫌張某濫竽充數,張某願在麾下效力,刀山火海,跟着總司令闖了!”
趙北點了點頭,說道:“即便你不說,我也想請你留下輔佐我的。你在川邊與土司打了多年的交道,熟悉他們的戰法、戰術,跟土司打仗,和咱們中原不一樣,所以啊,我需要一位懂行的軍人訓練川邊的部隊,將來川邊的土司勢力一定要掃蕩乾淨的,這就要仰仗像你這樣的軍人了。”
“甘腦塗地,願爲總司令前驅!川邊土司是張某不共戴天的仇人,必滅之而後快!”
張保清信誓旦旦的話的讓總司令很滿意,只是對他的名字有些意見。
“張幫辦,你的名字是‘保清’,現在滿清已經覆滅,再用這個名字似乎有些不合適了,家人喊喊無所謂,但是在革命軍隊裡卻有些彆扭。”
張保清略一遲疑,說道:“其實這也不是標下的真名,這名字是庚子年湘軍改巡防營的時候被統領改的,那之後就一直用這個名字領餉,所以不方便再改回去。既然現在已是共和,標下有幸跟隨總司令效力,這名字便由總司令來改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所謂革命,就是除舊立新,所謂共和,就是國民平等。”
趙北搖頭晃腦的琢磨了片刻,拿定主意,說道:“這樣吧,你的名字就叫‘張國平’,表字‘立新’。”
“張國平,字立新。好名!好字!而且這‘國平’二字還可理解爲‘治國平天下’之意。張幫辦,總司令這是在擡舉你啊!”
一邊的傅華封也過來湊趣,得他暗示,那張國平立即單膝跪下,誓道:“蒼天在上,我張國平蒙總司令搭救,從今之後,我這條命便是總司令的了!”
“張幫辦請起,咱們革命軍人,不講究這一套,是忠是奸不靠嘴巴,靠得是心。”
趙北將張國平扶起,吩咐一名衛兵取來一套共和軍的軍裝,張國平立即脫了那身茶館夥計的舊衣,將軍裝換上,再拿哨兵的刺刀將那滿臉的鬍鬚剃去,頓時容光煥發。
“這纔像個軍人的樣子!剛纔在街上看見你的時候,就跟那街邊的乞丐差不多。”
趙北讚了一句,再命一名衛兵將武裝帶借給張國平,武裝帶一束,這人更是精神。
“喲嗬!這誰呀?”
衙門正堂走進一人,卻是參謀長藍天蔚,先向總司令敬了個禮,然後打量張國平幾眼,剛纔他一直在柏文蔚的師部,所以並不清楚八店街上發生的事。
“那外頭被打得不成人樣的又是誰?看那衣服,倒像是夷人。”藍天蔚又問。
“下午的時候你沒聽見槍響?”趙北笑着反問。
“槍響?聽見了。怎麼,那人開得槍?難怪總司令這麼大的脾氣。”
藍天蔚也笑了笑,手裡提着的馬鞭往張國平手裡一塞,擡起手指了指外頭,說道:“總司令啊,這儀仗隊已經等在外頭了,再過半個鐘頭可就是開宴的時間了,富順商會的那位會長已帶着人吹吹打打的過來了,你聽那外頭的鑼鼓聲,轉眼就到司令部了,總司令穿着這身便裝赴宴,恐怕不太合適吧?”
趙北這纔想起自己仍穿着便裝,於是急忙吩咐衛兵將那套定做的將軍服拿過來,那是照着“海琛”號軍官的禮服改的,軍帽也由大檐帽改爲了拿破崙式的三角帽。
總司令這是打定主意要做“中國的拿破崙”了。
等這位“中國的拿破崙”穿戴整齊,衛隊長田勁夫已帶領衛隊押着兩個商人打扮的男子趕回了縣衙,兩人一身酒氣,顯然是在酒宴上拿下的。
此時藍天蔚已弄明白了張國平的身份,也弄清楚了八店街上發生的事情,見那兩個商人押進縣衙,便問田勁夫:“這兩人就是那兩個私賣洋槍給川邊土司的奸商?”
“正是。”田勁夫點了點頭,轉身向總司令交代一番。
“他們的洋槍又是從何而來?”藍天蔚有些奇怪。
趙北掃了眼那兩個商人,冷笑着說道:“這就要問問他們兩位了。放着好好的鹽商不做,偏偏要去做軍火商,把軍火賣給土司、頭人,這是什麼行爲?往輕了說,這叫私售軍械,往重了說,這叫破壞革命!我還奇怪呢,爲什麼那幫大雪山過來的土司手下不在犍爲縣城購買食鹽,卻偏偏到這富順來,原來他們不僅要買鹽,還要買洋槍!而買洋槍纔是他們的真正目的!”
聽出總司令語氣不善,那兩個奸商頓時跪倒,連連告饒。
“總司令,我賣洋槍給土司,是幫他們打趙爾豐的啊。我是革命的功臣啊,不是破壞革命。”
“總司令,冤枉啊,這是有人栽贓陷害!小人從來沒有賣過洋槍啊。”
趙北沒有理會兩人,只是向張國平淡淡叮囑了幾句。
“張國平,這兩人就交給你審問,儘快將訊問筆錄交我過目。另外,派人去他們家看緊點,不許跑了一人,我留在這裡的衛隊交你指揮。”
“標下得令!”
張國平下意識的打了個千,突然想起剛纔田勁夫的敬禮動作,急忙又站直了,向趙北立正敬禮。
趙北迴了禮,帶着田勁夫、傅華封走出衙門正堂。
藍天蔚從張國平手裡接過馬鞭,笑着說道:“張國平,記住,在共和軍裡,下屬自稱‘職部’,既然進了革命軍,滿清軍隊裡的那一套就扔了吧,從現在起,你就是一個革命軍人了,趙爾豐已與你沒有任何關係,不管你過去在滿清軍隊裡幹得怎麼樣,現在,你必須從頭開始。記住,在共和軍裡,僅有才幹是不夠的,作爲一個軍人,還必須絕對的忠誠!不僅對國家忠誠,還必須對總司令忠誠,你聽清楚了?”
“聽清楚了!”張國平昂首呵道。
藍天蔚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張國平左右望望,身邊只剩下十幾個衛兵和衙役,於是走到正堂上首,拿起驚堂木猛的一拍,呵道:“來人,掌燈!再把那些‘奴隸娃子’喊過來,咱們就在這裡好好審一審這幫奸商!說起來,若是沒有洋槍,那些土司未必敢動督練官的隊伍!”
聽了張國平殺氣騰騰的話,那兩個奸商頓時癱軟在堂上,用不用刑已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