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綿綿的秋雨終於停歇下來,但是天依然陰着,光線不亮,雖然是上午九點鐘了,但是看上去好象天才才亮一樣。
“二連列隊!”
“真正!”
“稍息!”
口令聲中,一隊又一隊身穿灰色軍裝的部隊在鄭州火車站進進出出。肩上的鋼槍冰冷,再配合那堅毅的面孔,足以威懾一切。
火車站的幾座站臺邊都停着火車頭,有的已經掛上了車廂,有的卻還在火車司機的操縱下緩緩的在冰冷的鐵軌上移動着,“咣咖咣喊”的車輪與鐵軌撞擊聲和那“鏘喊鏘喊”的蒸汽機泄汽聲交織在一起,演奏出一曲工業時代的鏗鏘旋律。
就在這鏗鏘的工業旋律中,一列已掛好車廂的火車鳴響了汽笛,緩緩啓動,駛出了站臺,但並沒有走遠,通過幾個道岔轉了方向,車頭向北又駛進了另一座站臺,然後停了車,秦四虎從守車上跳了下來,翻上站臺,走向一間調度室,守在調度室門外的幾名衛兵急忙立正,持槍敬禮。
秦四虎還禮,但腳步沒停,徑直走向調度室,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總司令,專列已經調頭,可以上車了,車長問我,是不是現在就派人來搬總司令的行李?”
“我有什麼行李可搬的?不過就是幾件衣服。倒是那輛福特小汽車需要提前搬上火車,好歹我現在也是民國的大總統了,馬車我不坐,騎馬也不太合適,所以啊,這小汽車就是我的坐騎了。”
趙北原本是坐在桌前的一張藤椅上的,看見秦四虎走進調度室,於是站了起來,指了指桌上的一張紙,說道:“四虎啊,你把這封電報底稿給藍總參謀長送去,請他先過目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瑕症,如果沒有瑕疵,就立刻拍發出去,這恐怕是我出發之前拍發的最後一封通電了,這兩天裡,光是拍發通電的錢就夠我心疼的了,這政治果然是拿錢堆出來的買賣。”
“是!”
秦四虎沒有廢話,走過去,拿起那封電報底稿,看也沒看就折起來。裝進軍上裝的口袋裡,然後敬禮退下,順手關上了調度室的門。
門一關上,調度室裡立刻變得有些悶,趙北走到窗前,伸手推開窗戶。一股清秀的透着泥土氣息的空氣再次灌進調度室,但是卻沒有使他的心情好多少。
宋教仁死了,恐怕宋教仁至死,都不相信他是死在他的頂頭上司的手裡。
暗殺宋教仁的命令就是趙北親自下達的,甚至越過了軍情局,直接以專用一次性密碼向情報員下達的命令,而一旦以這種方式下達命令,也就意味着這個結局是註定的,宋教仁一定會死,即使趙北改變主意,也挽救不了他的性命。
在趙北穿越之前的那個時空裡,宋教仁也是被人暗殺的,根據主流史學界的觀點,那個時空個面的宋教仁是死在袁世凱手裡的,原因是他試圖以國會選舉的手段限制住袁世凱的權力,那是一次真正的政治暗殺。
而現在,宋教仁之死也是一次真正的政治暗殺,所不再的是,下達暗殺令的主謀換了一個人,而且這個人就是他宋委員的頂頭上司,也是聯合陣線的最高領袖趙北。
雖然兩次政治暗殺事件的幕後主謀不同,但是目的卻是一樣的,那就是爲了完全控制住最高權力,排除可能的政治敵手,甚至不惜對政敵採取肉體消滅的方式。
這種方式是激烈的,也是卑鄙的。但是這就是政治,在這上頭,沒人可以犯錯,也沒人願意犯錯,因爲走錯一步,往往就意味着以前的努力可能會前功盡棄。
其實,趙北在下達暗殺令之前,也確實曾經猶豫過那麼幾分鐘的時間,但是,他很快就拋棄了心中的雜念,迅速決定了宋教仁的悲慘
局。
宋教仁與北洋過於靠近,並準備聯手國會憲政派議員在“彈劾總統案”中支持徐世昌,這固然是趙北決定除去宋教仁的理由之一,但並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在於,趙北不會容忍有人背叛自己。
作爲一個穿越者,趙北當然知道。世界政治的主流趨勢就是憲政取代獨、裁,民權戰勝君權,但是同樣作爲穿越者,趙北也同樣深知,這個時代的這個國家不可能按照宋教仁所制訂的道路走向憲政,這固然與國內因素有關,但是國際因素更爲關鍵,現在的這個國家,最迫切需要的不是一位民權活動家,而是一位軍事家,一位能夠將這個國家帶出危險境地的軍事戰略家。
如果沒有穿越者,這個國家不可能出現這樣一個能夠看清歷史大勢的戰略家,但是既然趙北已經穿越過來。那麼,他就不會允許別人篡奪這個“軍事戰略家”的權力,爲了緊緊抓住這個權力,他會消滅一切敵人。不論其來自內部還是外部。
所以,宋教仁作爲一個有威脅的潛在政敵,趙北必須將他解決,如果不能拉攏到自己一邊,那麼,也只有肉體消滅這一個選擇。
即使宋教仁這次不死,那麼。他以後也是會死的,只要他還在堅持自己的理想和信念,他就會成爲阻擋趙北前進的障礙,早晚都會退出政治舞臺的。
這與道德無關,只與利益有關。
趙北不可能告訴別人自己能夠看清未來,他也沒打算這樣做,所以。爲了他自己的理想和信念,他只能除去一切政治對手,哪怕對方還沒有真正的開始與他對抗。
作爲憲政派中最有威望的政治家。宋教仁確實很有號召力,這種號召力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上位者的一個威脅袁世凱感到了這種威脅,所以他在另一個時空位面除去了宋教仁,同理,趙北也感到了這種威脅。所以他在這個時空位面除去了一個潛在的政治對手。
如果給宋教仁一個選擇,並給他充裕的時間考慮,或許,他會改變自己原來的立場,選擇追隨趙北,那麼,他就不必死去了,但是問題在於。沒有充裕的時間了,只要徐世昌還在做民國大總統,那麼趙北就不能在法律層面掌握中樞權力,許多事情也就不可能做好,所以,宋教仁帆石此次“彈劾總統案”中死去了。 從心裡講,趙北是很欽佩宋教仁的,但是欽佩歸欽佩,如果兩人發生了根本的利益衝突,必然要有一方退出,趙北不願退出,那麼只能委屈對方退出,政治人物不能被私人感情左右,“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古人已總結得很明白了。
宋教仁之死,趙北是很內疚的,所以,這幾天裡,他的心情一直不佳,即使現在即將乘專列前往北京,他的心情也如同這鄭州的天氣一樣。陰沉沉的。
正望着那黑沉沉的天空發呆時,門外傳來衛兵的聲音。
“幕司令,集成基求見。”
“請他進來說話。
趙北收斂心神,順手將窗戶關上。扭頭望去時,熊成基已走進了調度室,左臂綁着黑紗,神情也是非常肅穆。
“宋鈍初的追悼儀式佈置妥當了?”趙北看着桌上一隻空空蕩蕩的茶杯,這話卻是在問熊成基。
“佈置妥當了,就等總司令去了。”熊成基點了點頭。
“我心情不佳,這次就不去了。國葬的時候我會去的。我剛纔爲鈍初寫了悼詞,你給參謀參謀。”
趙北拉開抽屜,從裡頭拿出一張白紙,交給了熊成基。
“宋氏雖速,精神不死。”
熊成基小聲將那張白紙上的八個字唸了出來,稍微琢磨了片刻,說道:“這八個字倒是言簡意垓。鈍初雖逝,可是他的憲政精神是不滅的。我們要把鈍初沒走完的路繼續走完,現在聯合陣線已經掌握了中樞全部權力,振華也成了民國大總統。只要我們一鼓作氣,這個國家很快就可以實現鈍初的理想了。”
“味根,你太樂觀了,雖然聯合陣線掌握了中樞權力,但這並不代表着鈍初的理想可以這麼快就實現。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條路上佈滿荊棘,既有國內的,也有國外的,我們不能盲目樂觀,我們必須做好與國內、國外敵人做殊死搏鬥的準備,這種準備既是心理上的,也是物質上的,缺了哪樣都不行。味根,我希望所有人都來幫我,站到我一邊。現在鈍初去世,黨務上的事情你要多操心,要告訴所有人,我們必須戒驕戒躁,不能急功近利。”
趙北的話讓熊成基微微一怔,他從這段話裡聽出了一些弦外之音,不過,他現在並不想與趙北討論黨務的事情。
“振華,你真的決定去北京?”熊成基轉了話題。
“當然,不然的話,我費這麼大工夫調兵遣將幹什麼?你放心好了。此次去北京,我是去收服北洋軍的,不是去送死的,畢竟,我是堂堂正正的民國大總統。再說了,北京是國家首都,我這個國家元首也不可能就這麼一直呆在鄭州啊。”
趙北故作輕鬆的一笑,前天段棋瑞拍來電報,宣佈接受聯合陣線的建議,將北洋軍與聯合陣線的部隊統一進行整編,趙北此去北京,就是爲了這件事。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聳北洋出爾反爾,你該怎麼脫身?”熊成基還是不放心。
“不是帶了兩個步兵旅麼?還有裝甲列車護送,再加上那些修鐵路的工程部隊、鐵路工人,差不多上萬人的隊伍,北洋就算是狗急跳牆,我也不會坐以待斃,再說了,德國、美國等國駐華公使聯名作保,諒北洋那幫喪家之犬也不敢輕舉妄動。另外,我已選好了副總統人選,就等國會批准了,萬一我有什麼不測,聯合陣線也不會羣龍無首。”
“振華以爲誰做副總統合適?”
“黎黃陳較爲合適,我推舉的也正是他,立憲會推舉了張寒,不過肯定不是黎黃隨的對手。”
“黎元洪?這個人可不是真心革命。振華當然心裡清楚。”
熊成基連連搖頭,作爲革命黨高層人物,他是清楚黎元洪底細的,趙北也對他講過黎元洪“起義”的真相,對於這樣一個投機客,熊成基一向鄙視。
趙北當然明白熊成基的意思。於是淡淡一笑,說道:“我當然清楚黎黃隙的底細,不過,也正是這個原因,我纔會推舉他做副總統。味根。你是聰明人,想一想,肯定能想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不待熊成基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外頭突然傳來幾聲汽笛,片刻之後,秦四虎走進調度室。
“總司令,專列已經可以出發了。您現在走,還是吃了午飯之後再走?”
“午飯?現在離中午還早呢。咱們現在就出發,早到一日,全國的局勢就早一日穩定下來,我這懸着的心有能完全放下來。”
趙北拿着軍帽,與熊成基一同走出調度室,從站臺上了專列。
“秀豪,我走之後,軍事上的事情你多多操心,也不必事事請示,現在最要緊的是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整頓部隊,尤其是革命衛隊,必須下狠心整頓軍紀,第二件事就是兵工廠的事,不過這事有蔣百里負責,你可以少操些心。味根,這個國家只靠我一個人是拯救不了的。需要我們所有人的努力,但是如果我們不團結,那麼還是一盤散沙,沒有力量,所以,我們目前最緊迫的任務就是把全體國民都團結起來,無論是北洋集團,還是聯合陣線,無論是諸伸商人,還是鄉民小販,都必須團結起來,與國內、國外的敵人做鬥爭。此去京津,我就是去團結北洋的,這個國家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我們必須儘快結束內鬥。將注意力轉到建設國家和喚醒民衆上來,這個任務非常艱鉅,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黨務,鈍初去世後。國會裡的各勢力分化得很快,聯合陣線正在蛻變,味根,我走之後,聯合陣線黨務的事情就交給你去辦,無論如何,你必須保證維持住聯合陣線形式上的統一,至少在短時間內。聯合陣線絕對不能分裂。”
送別趙北的人很多,但是趙北只是對熊成基和藍天蔚等人,丁囑了幾句,然後,一聲令下,專列鳴響汽笛。跟着裝甲列車緩緩駛出火車站。與那同行的衆多列車一起魚貫北行,最終消失在豫北的原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