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的小路上,一隊騎兵正沿着那坑坑窪窪的小路向東南方前進,路邊的青紗帳一眼望不到邊,這就是這東三省黑土地上最好的掩蔽場所,過去,這就是綠林響馬們出沒的季節,這些一人多高的青紗帳可以提供很好的掩護,方便響馬們擺脫官府的追兵。
不過現在這東三省地面上的土匪、響馬可不多了,雖然偶爾還會出現某支響馬隊伍襲擊某座村莊的傳聞,但是在共和政府的強力剿匪行動下,越來越多的綠林人物選擇了金盆洗手,要麼轉入正行,要麼乾脆進關,去那上海的十里洋場闖世界,再加上中樞對地方政務、基層組織的整頓,東北的馬匪已經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如今的東三省黑土地上,已是很難見到大股的馬匪綠林了。
過去,匪患最爲嚴重的地區就是遼西北,這裡靠近日俄勢力分界線,又與蒙古地區接壤,屬於“三不管”地區,這裡過去就是著名的馬匪活動區,比遼西南的北鎮地區更混亂,但是現在,這個地區也基本上太平下來了,這主要歸功於駐洮南的遼寧省軍第十六師,師長張作霖。
現在,正在這鄉間小路上奔走的騎兵部隊就隸屬於遼寧省軍第十六師,帶隊的軍官也不是尋常人物,而是張作霖手下第一戰將湯玉麟,綽號“湯二虎”,此人賭徒出身,早年拉着隊伍投奔張作霖,算是第十六師的嫡系將領,與張景惠一樣,都是張作霖的左膀右臂。
此次率領騎兵連離開洮南,湯玉麟是去奉命迎接幾位貴客的,那幾人都是國防軍的高級軍官,用張作霖的話講,就是“不可怠慢”。
現在不比過去了,自從南方各省地方實力派人物紛紛向中樞俯首稱臣,這東三省的幾個土霸王們也只得向中樞輸誠,張作霖、吳俊升、馮德麟、馬龍潭先後入關,到北京覲見民國大總統趙北,本來他們還擔心中樞會將他們也調去關內擔任閒職,可是中樞並沒有這樣做,考慮到東三省地區的特殊形勢,中樞最終還是決定讓他們繼續領軍,不過這些人的部隊也必須接受改編,各部隊都被中樞政府安插了不少“文化教員”,算是部隊改編的第一步,而各部隊也依舊保持了舊式番號,作爲省軍分駐各地,維持治安。
由於各部隊的軍費來源基本上依靠中樞調撥,想再自行其事是不可能了,都必須跟着中樞的指揮棒轉悠,值得一提的是,東三省各部隊直接聽命於統帥堂,而不是陸軍部,這似乎也可以看作是總統的權力平衡之策,不過更主要的原因,似乎依舊是一個權威問題,對於陸軍總長段祺瑞,說實在的,張作霖、吳俊升這幫人還真是有些瞧不起,在他們看來,段祺瑞不能對北洋從一而終,這有虧大節,不是人君之相,與其聽命於段祺瑞,不如聽命於大總統。
何況,總統是國家元首,由總統的統帥堂直接指揮,至少面子上好看得多,怎麼的,也能壓住國防軍一頭,尤其是段祺瑞小舅子吳光新指揮的那個國防軍105師,當年,張作霖可是與吳光新結過樑子的,兩人誰也不服誰,都告過對方的黑狀,各自也拿捏了一些對方的把柄,不過本着一動不如一靜的立場,中樞並未偏袒某一方,有理的誇,沒理的批,倒也讓這兩幫人心生敬畏,沒再給對方下絆子,不過這關係卻是無論如何修復不起來,依舊是井水不犯河水,心裡都在暗中較勁。
當年,張景惠被吳光新耍猴一般趕出山海關,他始終沒找回這個場子,咽不下這口氣,所以,這次奉命去迎接那幾位國防軍的高級軍官,張景惠死活不去,因爲對方的護衛聽說是國防軍105師的部隊,結果,湯玉麟就接過這個差事,領着一個騎兵連就上路了,這一路之上沒敢歇,走了一上午,終於瞧見了接頭地點,耿家莊。
耿家莊位於洮南東南方向將近一百里的地方,就在松花江邊上,由於緊靠松花江,這裡交通比較方便,古代就能通船,現在輪船技術發達,航運業更是興盛,再加上中樞一直在鼓勵商人投資東三省的輪船運輸業,現在的耿家莊比洮南還熱鬧得多。
湯玉麟帶人趕到耿家莊的時候,那幾名國防軍的高級軍官已經在這裡等了幾個小時了,他們是坐船從長春趕來的,如果不是因爲那艘輪船吃水太深的話,他們甚至打算直接趕去洮南。
洮南位於遼寧省、黑龍江省、吉林省三省交界的地方,歸遼寧省管轄,戰略地位非常重要,第十六師駐紮在這裡,主要任務就是保護三省接壤地區的安全,清剿土匪,並作爲監視西北方向外蒙古地區的一支戰略力量使用,由於洮南距離察哈爾、外蒙也不遠,而第十六師又有歷年清剿馬匪、蒙匪的作戰經驗,騎兵戰鬥力很強,長於草原追擊作戰,一旦中樞命令下達,第十六師可以迅速動員數千騎兵長途奔襲。
由於不知道國防軍派人過來做什麼,湯玉麟走之前,張作霖特意叮囑過,讓他少說話,對方問什麼才說什麼,如果是中樞打算將第十六師完全改編成國防軍部隊,那麼,也要給兄弟們找個好出路,不能叫人給“火併”了。
湯玉麟別的本事沒多少,但是這膽子卻也不是尋常人物可以比得了的,當年他跟人賭博,輸了,於是拿烙鐵往自己腿上烙,這多少可以說明他的性格,這樣一個人物,當然不會將什麼中樞、陸軍部放在眼裡,到了耿家莊一看,過來的國防軍高級軍官差不多個個都比他年輕,都是“愣頭青”,於是,這架子自然也就起來了,說起話來江湖氣十足。
湯二虎當然不清楚,跟他見面的這幾位高級軍官都不是辦事不牢的愣頭青,爲首的軍官正是吳祿貞,至於另外幾人,分別是孫嶽、劉復基、何燧,這些人確實沒有湯玉麟資格老,可是他們都是經歷過戰陣的職業軍官,有的人曾在國外留學軍事,有的人則在朝鮮打過游擊戰,隨便挑出一人,在這戰術素養、戰爭經驗上都要甩湯玉麟幾條街,畢竟,正規軍與綠林武裝還是有很區別的,不是靠誰鬍子長就能決定誰有資格做土霸王的。
吳祿貞、孫嶽這幾人倒也沉得住氣,知道湯玉麟的出身背景,沒和他一般見識,等他自己說得無聊了,這才言歸正傳。
“湯旅長,此次我們過來,主要是來看看第十六師的騎兵部隊的訓練情況,現在外蒙古的那幫王公、僧侶越鬧越不象話,中樞正考慮是不是選個合適的時候給那幫跳樑小醜一些顏色看看,屆時,你們第十六師就是陸軍部的先遣部隊了,說不好,你們將來是要派大用場的,如果騎兵不爭氣,耽誤了國家大事,張師長是要吃板子的。”
吳祿貞這話講得虛虛實實,說是去打外蒙王公,可是實際上,他的用意是利用第十六師的騎兵部隊去打日本軍隊,不過考慮到張作霖這個人長期跟日本人打交道的背景,這實話現在還不能講,或許等開仗之後再說比較穩妥。
湯玉麟一聽這話,頓時眉飛色舞,蒙匪騎兵戰鬥力雖然強悍,但是那是指單兵戰鬥力,真正的兵團作戰,蒙古騎兵就不是第十六師的對手了,而且與蒙匪作戰還有一個好處,戰利品可以不必交公,外蒙古王公多半都是世襲了幾百年的,王府積攢的財富確實讓人垂涎,如果去打外蒙古,第十六師就能發筆小財,當然,前提是沙皇俄國不干涉,現在外蒙古王公之所以這麼囂張,就是因爲沙皇俄國的支持。
“吳總辦,咱們第十六師不是吹出來的,咱們的騎兵都是打出來的,當年追剿蒙匪,中樞還誇過咱們第十六師是虎賁,就連獨立騎兵師也不是咱們的對手呢。”
見湯玉麟吹得有些沒邊沒際,吳祿貞只是淡淡一笑,軍人吹牛不怕,怕得是沒膽子上戰場,畢竟,這一次不是跟蒙匪打仗,是跟日本軍隊打仗,第十六師是支什麼樣的部隊,他這個東三省邊務總辦心裡最清楚,這支綠林出身的地方部隊,打打順風仗是可以的,但是如果叫他們打前鋒,那就有些強人所難了,所以,此次對日作戰,第十六師將作爲二線部隊使用,至於一線部隊,還是得靠國防軍。
“那好,別光說不練,咱們這就去洮南,瞧瞧你們第十六師的虎賁部隊。”
吳祿貞也不含糊,當下領着衆人跨上戰馬,跟着湯玉麟離開了耿家莊,徑往洮南趕去。
當天下午,趕在天黑之前吳祿貞等人抵達洮南,張作霖率領全師高級軍官迎出二十里外,很是恭敬。
吳祿貞到了第十六師師部,也沒羅嗦,命令一下,各部隊集合,接受檢閱,除了特意觀看騎兵戰術表演之外,吳祿貞還下達了一個奇怪的命令,他讓張作霖派出幾名軍官,到洮南各地村莊召集村長、族長,讓他們在明天中午之前趕來洮南開會。
張作霖有些奇怪,小心翼翼追問了幾句,這才略微弄清楚了吳總辦的意思,其實這是中樞的命令,現在要開仗,地方的治安工作要搞好,爲了進一步加強對洮南社會基層力量的控制和組織,中樞打算在洮南組織鋤社。
鋤社,這個鄉村基層組織其實在兩年前就已經在東三省幾個試點地區出現了,經過兩年的發展,遼寧的大部分地區已在鄉村中組建起了鋤社,洮南作爲山高皇帝遠的地方,這裡的基層社會改良一直落後於其它地方,但是現在,顯然中樞已決定加強對洮南地區的社會改造。
這是歷史大勢,張作霖不敢逆時代潮流而動,他也沒這個本錢,再說,自從他的智囊兼軍師王永江被中樞調去工商部後,他的身邊就已沒有什麼可以出謀劃策的人才了,所以,張作霖早就將他那份爭天下的豪情壯志扔到山溝裡去了,現在,他是一心一意向中樞靠攏,希望能夠在失去所有軍權之前儘可能的爲張氏一族攫取利益。
山高皇帝遠,關外不比關內,這裡撈錢的機會多,前提是你有足夠的實力,張作霖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希望將軍權抓得長久一點,但是另一方面,他也明白,一旦那位“狂人總統”決心解除他的軍權,那麼,他還是老老實實交出軍權爲好,時代畢竟變了,山再高,可是皇帝已經消失了,而且飛機出現了,和中樞掌握的軍事資源相比,第十六師就是一幫窮哈哈。
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張師長是識時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