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黑了下來,眼看着太陽就要落山了,夕陽映在海面上,血一般的紅。
這裡是大孤山,大洋河口就在北邊幾公里外的地方。
大孤山由於位於河口附近,地理位置比較便利,再加上這裡的海灣地勢平坦,是座不錯的小型海港,可以停泊輕型軍艦,在戰略上而言,這裡也是兵家必爭之地,當年的中日甲午戰爭以及日俄戰爭中,大孤山就是戰場,而在日俄戰爭中,日本陸軍也曾在這裡進行過登陸作戰,將旅順俄軍的退路切斷,爲旅順戰役的順利實施創造了條件。
現在,中日戰事又起,這大孤山自然也不免出現了軍隊,今天,大孤山港裡就來了一支軍隊。
這是一支潰軍,人員構成比較複雜,主要兵員來自於日本陸軍第四師團和日本陸軍關東守備隊,實際上,這支混合部隊就是此次參與岫巖戰役的日軍部隊,在編制上歸關東軍指揮,這支部隊是從岫巖一路敗退到大孤山的。
日本陸軍第四師團最初的編組地是大阪,因此又稱大阪師團,該師團組建於1888年,其兵員構成主要來自於大阪一帶的小商販和菜販子,因而又稱商販師團,該師團組建之後,先後參加過中日甲午戰爭、日俄戰爭,朝鮮反日大起義爆發之後,該師團也投入到對游擊隊的掃蕩戰中,朝鮮半島局勢穩定之後,又被調往旅順駐防,後來關東軍組建,該師團就與關東守備隊、鐵道護路隊、第五師團等部隊一道編入關東軍序列,實際上充當着現在關東軍頂樑柱的角色,只是戰鬥力反而不如關東守備隊。
按照日本陸軍編制,第四師團屬於甲種師團,由四個聯隊組成,總兵力兩萬餘人,從1912年起,到現在,一直擔任師團長的是大迫尚道少將,而現在,率領這支疲憊不堪的敗軍趕到大孤山的指揮官正是大迫尚道。
昨天上午,中國軍隊對岫巖發起總攻,並在下午拿下了岫巖,大迫尚道被迫指揮城裡的日軍部隊向南撤退,但是沒走多遠,就迎頭撞上了一支中國的裝甲部隊,退路被截斷,並遭到中國軍隊南北夾擊,雖然大迫尚道指揮日軍進行了抵抗,但是無奈中國軍隊戰術詭異、武器同樣詭異,日軍最終失去了鬥志,大迫尚道也失去了對部隊的有效指揮,只能趁夜率領部分部隊突圍而出,向東撤退,打算前往大孤山,不料在經過黃旗堡時又遭到中國軍隊的頑強阻擊,只能兜個大圈繼續向東撤退,但是在撤退的路上,又遭中國軍隊的裝甲部隊連續追擊,人困馬乏,損失慘重,兵力從突圍時的三千餘人銳減到不足五百人,基本上可以說已經是全軍覆沒了,但是好歹是擺脫了追兵,用了差不多一天時間才趕到這大孤山。
在整個岫巖戰役中,第四師團的表現是乏善可陳,既沒有進攻的勇氣,也沒有防禦的信心,日軍部隊對中國軍隊陣地的所有攻擊、夜襲幾乎都是由關東守備隊發起的,第四師團的多數士兵從戰鬥打響的那一刻起,就一門心思的在琢磨怎麼保命,而不是如何去贏得勝利,對此,師團長大迫尚道也是無可奈何,因爲第四師團當年在日俄戰爭中的表現就不怎麼樣,尤其是該師團第八聯隊,在日俄戰爭中屢戰屢敗,人稱“敗不怕的第八聯隊”,偏偏防守岫巖的部隊中就有這個第八聯隊。
第四師團之所以戰鬥力不強,恐怕與該師團的兵員構成有直接關係,這個師團的士兵多數來自城市,猶以大阪周遍地區居多,穿上軍裝之前,多數士兵不是商人就是小販,一門心思琢磨的不是如何爲帝國盡忠,而是如何投機取巧,爲自己謀取利益,這固然是奸商稟性發作的緣故,但未必沒有歷史淵源,早在幕府時期,大阪就是日本國內最繁榮的商業區,居民以掙錢爲榮,以當炮灰爲恥,而且不屑於效忠諸侯,所謂“大阪富商一怒,天下諸侯驚懼”,商販們連諸侯都不怕,難道還怕一個小小師團長麼?如果將這個歷史傳承考慮進去的話,就不難理解第四師團爲什麼戰鬥力虛弱了。
當然,所謂“戰鬥力虛弱”,這也是相對日本其他甲種精銳師團而言,面對比自己更弱的敵人,第四師團倒是戰無不勝,當年在朝鮮半島鎮壓反日遊擊隊時,該師團的表現就可圈可點,只是這一次的敵人不再是虛弱的游擊隊,而是擁有飛機、大炮、裝甲車、噴火器、衝鋒槍的中國國防軍主力部隊,於是,大阪小商人的奸詐性格再次暴露,不少第四師團的士兵僅僅因爲在戰鬥中受了一點點的皮肉傷而主動躺到了野戰醫院裡,這不僅使軍醫官非常頭疼,而且也使師團長大迫尚道很沒面子,於是,他乾脆將指揮部搬到了野戰醫院裡,親自協助軍醫官爲傷兵驗傷,此舉確實起了一些作用,但是同時也使那些關東守備隊的士兵對第四師團極盡輕蔑之能事。
但是大迫尚道的努力是無效的,在中國軍隊的航空炸彈、重型榴彈、噴火器、裝甲車的聯合打擊下,就連關東守備隊的士氣也很快崩潰了,至於第四師團,能夠堅持到撤出城才完全失去指揮,這已經很不容易了。
當然,大阪商販的斤斤計較也並非沒有一點作用,至少,現在跟着大迫尚道一起逃到這大孤山的士兵中以第四師團的人居多,至於關東守備隊,絕大多數都已爲日本帝國“盡忠”了,用句時髦的話講,關東守備隊的兵多數都已“在九段阪見”了,而不像第四師團的兵這般“御身大切”,跟着師團長一路退到這大孤山,盼星星望月亮般的等待着帝國海軍的船隻過來將他們裝上船去旅順休整。
就在昨天,當意識到岫巖已無法守住之後,大迫尚道不得不向旅順的關東軍司令部拍了電報,請求撤退,在得到允許後,他才率領部隊撤出岫巖,本來打算向南轉進,由陸路前往金州,扼守住旅順門戶金州地峽,但是不曾想卻在南進途中遭遇中國裝甲部隊截擊,陸路已無法行動,他只能再向關東軍司令部拍電報,請求海軍協助撤退,他當然不清楚旅順的日本海軍分艦隊已經遭到中國空軍沉重打擊,不過湊巧的是,這時日本聯合艦隊主力艦隊已遊弋至大連灣附近,於是關東軍司令部就向軍部請援,軍部大本營直接向聯合艦隊司令官東鄉平八郎下令,如果一切順利的話,聯合艦隊最遲將於今天晚上趕到大孤山,用艦艇撤退大迫尚道帶來的殘兵敗將。
但是現在,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海面上仍是毫無動靜,聯合艦隊的影子也看不見,大迫尚道是又急又氣,一個想不開,就盤腿坐到了海邊的一座礁石上,脫下軍上衣,抽出武士刀,準備用武士的方式爲日本帝國的擴張事業盡忠了。
“閣下,需要幫忙麼?”
一名關東守備隊的參謀不識好歹的靠了過去,遞給大迫尚道一把更短的刀,一點也不掩飾他對大迫尚道切腹自盡以謝罪的贊同態度。
日本武士切腹自盡,通常需要一名助手拿着一把斬首用的武士刀,以便在關鍵時候幫助武士解除痛苦,顯然,這位參謀有些躍躍欲試的樣子。
“拜託了。”
大迫尚道很感激的看了參謀一眼,此戰日軍大敗虧輸,作爲日軍前線指揮官,大迫尚道現在唯一的謝罪手段恐怕也只剩下切腹自盡了,至少這樣可以避免被人送上軍事法庭,也可以避免回國之後遭到國民和同僚的羞辱,畢竟,自從明治維新以來,日本陸軍還從來沒有遭受過如此慘重的失敗。
就在參謀登上礁石,提起武士刀的時候,天空中突然傳來一陣低沉的轟鳴聲。
大迫尚道和參謀舉目望去,看見了天空中的一個小黑點,那應該是中國空軍的偵察機,從昨天到今天,大迫尚道和他的士兵們一直在中國偵察機的騷擾下艱難的跋涉,雖然偵察機一般不會往日軍頭上扔炸彈,但是這些偵察機往往會以低空飛行的方式用飛機上的機關槍掃射日軍,造成的傷亡並不大,但是造成的心理陰影卻很重。
“八嘎!”
大迫尚道站起身,摸出手槍,朝天空開了幾槍,當然,那架偵察機飛在數百公尺的空中,手槍根本就沒有威脅,倒是那名參謀,非常聰明的從一名士兵手裡接過一杆步槍,向那架偵察機開火射擊,在參謀的帶領下,多數士兵也用步槍向偵察機開火射擊,但是顯然沒有什麼用處,那架偵察機晃晃悠悠的掠過大孤山上空,兜了個圈之後,就向北方折返了。
確實,現在天快黑了,再不撤走的話,飛機就會在黑暗中飛行,這對於飛行員而言顯然是非常危險的舉動。
“我們繼續吧。”
大迫尚道重新盤腿坐了回去,拿起那把肋差,在腹部比劃了幾下,正下不了決心時,一聲汽笛突然從海面上傳了過來,而且第四師團的那幫士兵也歡呼起來。
“看吶!是聯合艦隊的巡洋艦!”
“他們接我們來了!我們馬上就要去旅順了!說不定,還要回國呢!”
“我的腿傷得很重,可能回去之後就必須退役了。”
“我的頭也傷得很重,我都想不起昨天的戰鬥了,我好象也應該退役。”
“別吵了!排好隊,等小船過來,我們必須按照軍階上船。”
……
聽着那幫不爭氣的部下的叫嚷,大迫尚道痛苦的閉上了眼睛,淚水順着鼻翼淌了下去,作爲士兵,當然可以回國,但是作爲指揮官,大迫尚道恐怕無法回國了。
“可惡的支那人,他們怎麼會裝備那麼多裝甲車呢?如果第四師團沒有分兵的話,岫巖會不會失守呢?”
大迫尚道悔恨不已,這種時候,他確實已是走投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