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陽光強烈,氣溫很高,再加上那遮天蔽日的硝煙和塵土,將人壓抑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這裡是遼東半島西線的蓋平前線,一場激烈的攻堅戰正在這裡展開,進攻方是中國國防軍西路縱隊,防守方則是日本關東軍精銳部隊。
這場攻堅戰是從今天拂曉時分開始的,戰鬥到現在,已經是差不多半天過去了,由於進攻方尚未實施總攻,目前的戰局仍呈膠着狀態,這使進攻一方的許多官兵都感到有些壓抑,再加上那炎熱的天氣,更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作爲進攻方裝甲兵最高指揮官,鄒潤猷現在非常無奈,前敵指揮部遲遲不下達總攻命令,他這個裝甲兵指揮官也就只能坐在前線陣地的指揮所裡,看着那幫參謀吃午飯,而且由於他的裝甲部隊被抽調了大部分兵力,這也使他非常的鬱悶。
雖然長期的軍旅生涯使他養成了情緒內斂的性格,可是那只是表面,作爲一名裝甲部隊的最高指揮官,鄒潤猷最無法容忍的就是有人對他的裝甲兵戰術指手畫腳,這種情況之下,他的情緒就再也無法內斂了。
拂曉攻擊發起時,鄒潤猷就一直等待着上級下達總攻命令,一旦總攻開始,他就將指揮裝甲突擊部隊長驅直入,從西河上游繞個大圈,兜到防守日軍的深遠後方,實施一次大膽的戰術迂迴包抄,爭取與從正面過來的步兵部隊前後夾擊,一舉將蓋平日軍一口吃掉,打一個漂亮的殲滅戰,讓步兵那幫土包子看看什麼纔是戰場之王,不是炮兵,而是裝甲兵!
可是直到戰鬥打響兩個小時之後,前敵指揮部始終沒有下令裝甲兵突擊,相反,當仗打到快中午的時候,前敵總指揮吳祿貞派參謀向鄒潤猷傳達了書面命令,在命令裡,吳祿貞不僅否決了裝甲兵深遠迂迴包抄的戰術企圖,而且還將一部分裝甲部隊拆散,調入了步兵攻擊分隊裡,充當移動火力堡壘,爲步兵突擊提供火力掩護。
對此,鄒潤猷非常惱火,可是那畢竟是上級的命令,他不敢不服從。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局面,問題不僅僅在於吳祿貞用兵過於保守,更重要的問題在於,步兵突擊部隊的支援火力嚴重匱乏。
現在遼東戰場東線那邊急需增援,爲了殲滅從大孤山方向登陸的日本陸軍增援部隊,總參謀部不得不調整了兵力配備,從西線抽調大批裝甲部隊和空軍部隊前往東線增援周道剛的東路縱隊,如此一來,原本兵力充足的西線部隊頓時顯得有些捉襟見肘,尤其是裝甲部隊,由於將主力調去了東線,現在吳祿貞手頭可以直接動用的前線支援裝甲力量就顯得非常單薄,而日軍陣地的火力仍然非常猛烈,無奈之下,吳祿貞只能從鄒潤猷的獨立裝甲部隊裡抽調坦克和裝甲車,投入陣地爭奪戰,而這些裝甲力量一旦抽調到步兵突擊分隊裡去,鄒潤猷進行深遠戰術迂迴包抄的原定作戰方案就無法實施了。
說到底,計劃沒有變化快,前敵總指揮一聲令下,鄒潤猷差點就做了光桿司令,現在他的手頭可以調遣的不過只剩下二十多輛坦克和五十多輛裝甲汽車了,就靠這點力量,完全無法進行深遠迂迴包抄。
坐在前線陣地指揮所裡,鄒潤猷一根接一根的抽着香菸,他心裡不服氣,爲什麼白朗可以實施深遠迂迴攻擊戰術,而他卻不能實施這種攻擊戰術呢?他堅持認爲是吳祿貞用兵過於保守的緣故,相比東線司令周道剛,吳祿貞的軍事素質或許更強一些,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比周道剛更能接受新戰術,相反,周道剛那個碌碌之輩反倒更能聽從參謀的建議,而且對於總統的軍事才能堅信不疑。
本來,鄒潤猷還信心滿滿的想跟東線裝甲兵指揮官白朗一較高下的,可是現在看來,他的這個打算要落空了,早知道這樣的話,他還不如先去東線戰場呢,或者,乾脆跟着前天出發的增援部隊趕去東線。
“呸!呸!”
鄒潤猷想得太入神,以致於香菸抽完,菸屁股燒了嘴脣他才反應過來,連忙將菸蒂啐在地上,拿腳踩了踩,然後擡起手,摸了摸燙傷的嘴脣,正到處找水壺時,卻聽見指揮所瞭望口那邊傳來幾名軍官的嚷嚷。
“又突破了一處陣地!”
“不錯,不錯!裝甲車就應該這樣使用。”
聽到這幾句話,鄒潤猷更是火上澆油,跳了起來,幾步躥到了望口那邊,推開一名軍官,搶過那架高倍雙筒望遠鏡,向數裡之外的一線陣地上望了過去。
這裡是處高地,位於蓋平城東北方向,居高臨下可以看見那條西河的河谷,而日軍的一線陣地就設在河谷前方,背靠西河建立陣地,中國的陸軍突擊部隊正在攻擊的也正是那處陣地。
此刻,那陣地上硝煙瀰漫,槍炮聲不絕於耳,即使使用高倍望遠鏡,也很難看清楚細節,不過那硝煙中幾個模糊的巨大黑影還是能夠分辨的,那就是原本由鄒潤猷直接指揮的坦克和裝甲車,它們正在協助步兵突擊分隊奪取日軍的一線陣地。
戰術並不複雜,首先,坦克和裝甲車從己方陣地出發,冒着日軍的彈雨和炮火向日軍陣地那邊衝過去,碾過鐵絲網,然後突破日軍防守的第一道壕溝或戰壕,之後,調轉車頭,與壕溝或戰壕呈平行方向行駛,一邊行駛,一邊用坦克和裝甲車上的機槍火力或者坦克炮火力向日軍第一道以及第二道戰壕射擊,壓制住日軍兩條戰壕的火力,掩護後頭的步兵衝上來,等步兵衝上來並佔領第一道陣地之後,坦克和裝甲車就再次調轉車頭,向日軍第二道戰壕衝去,突破之後,再按部就班的重複剛纔的戰術,如此反覆多次,就能完全佔領日軍陣地。
這個戰術叫做“交替掩護”,是裝甲部隊與步兵部隊密切配合的進攻戰術之一,對付缺乏反坦克武器的陣地非常有效,但是攻擊速度較慢,不夠大氣,不能很快切斷敵軍後方的補給線,在鄒潤猷看來,這種戰術“太面”,而且如果敵軍在陣地上埋設大威力的地雷的話,對於裝甲部隊的作戰裝備也是一個威脅。
不過目前看來,這種“交替掩護”戰術似乎非常有效,日軍的防守部隊顯然沒有任何應對這種戰術的經驗,陣地上也沒有埋設大威力的地雷,中國的進攻部隊進展非常順利,裝甲部隊也沒有太誇張的損失,參謀們顯然對吳祿貞的戰術安排非常欽佩。
可是鄒潤猷不這麼看,他依舊認爲吳祿貞的戰術運用太過保守,如果換他來打陣地戰,那麼,他絕不會選擇現在這種穩妥的進攻方式,他會直接下令裝甲部隊中間突破,然後向兩翼掃蕩,徹底打亂日軍的部署,然後直搗日軍設在蓋平城裡的指揮部。
“這種打法,不知道要打到猴年馬月去了。萬一日軍見勢不妙,調頭南撤,就不能將其全殲於蓋平城下了。”
鄒潤猷一邊用高倍望遠鏡觀察戰場形勢,一邊發着牢騷,站在旁邊的那幾名參謀知道他心中忿忿,也不去跟他頂撞,相互使了幾個眼色,便各自去繼續吃他們的午飯。
站在瞭望口前,鄒潤猷獨自一個人嘟囔了一陣,見無人搭理他,心中更是忿忿,越想越覺得窩囊,不由長嘆一聲。
這口氣沒嘆完,就聽有人在身後吆喝。
“鄒旅長,你嘆什麼氣啊?莫非你覺得,現在部隊打得不夠好?”
不用回頭,鄒潤猷也知道是蔣方震過來了,自從戰鬥開始之後,這位參謀處長就到處晃悠,這座指揮所他已經來過好幾遍了。
鄒潤猷轉身,看了蔣方震一眼,然後搖了搖頭,說道:“若要我來打,絕不會是這種打法。”
“你呀,就是一心惦記着你的那個‘深遠迂迴包抄’。其實吳司令現在這種打法也沒什麼錯麼,他是求穩,你是求速,所求不一樣,這行動自然也就有差別了。”
蔣方震笑了笑,在瞭望口邊的一口彈藥箱上坐了下去,從軍裝口袋裡摸出一隻精緻的銅製煙盒,打開之後遞給了鄒潤猷。
鄒潤猷從那隻銅製煙盒裡摸了一根紙菸,自顧自的拿出火柴點燃了,然後將火柴盒扔給了正望着他的蔣方震。
“吳司令現在在哪裡?還在不在前指?我想跟他再談談。”鄒潤猷問道。
蔣方震搖了搖頭,說道:“我離開指揮部差不多五個小時了,吳司令現在在什麼地方,說句實話,我也不清楚,你何不搖個電話問問?”
聽到蔣方震這麼說話,指揮所裡那幾名正在吃飯的參謀都擡起頭來,望向鄒潤猷,人人面色古怪,但是鄒潤猷白眼一翻,那幾名參謀又立刻將頭摁了下去,繼續扒着他們的午飯。
“吳司令說了,我再搖電話過去,參謀一概不予理會。”
鄒潤猷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蔣方震拿起一根香菸,放在鼻子前聞了聞,然後嘆了口氣,說道:“你這個人就是這個臭脾氣,質疑上司的命令可不是一個合格軍官應該做的事情,你的脾氣得改改。你剛纔跟吳司令搖電話的時候,威脅說要給總統府拍電報,這可不地道,換了是我,我也會下令參謀不接你的電話的。別以爲你們裝甲兵歸統帥堂直接指揮就了不起,俗話說的話,縣官不如現管,你現在既然歸西路縱隊建制,那麼,吳司令就是你的頂頭上司,質疑上司的命令,這是軍中大忌,就算是總統知道了,也是要批評你的。”
聽到這裡,鄒潤猷明白過來了,蔣方震顯然已經知道了他剛纔與吳祿貞的爭吵,現在過來,說不好是來開導他的。
“百里兄,你不必跟我扯別的,你就說句公道話,是我的深遠迂迴戰術好,還是現在的這個蝸牛戰術好?哪一種戰術更有利於全殲日軍?”鄒潤猷問道。
“蝸牛戰術?你發明的戰術?”
蔣方震看了眼鄒潤猷,對於這位裝甲兵指揮官的心思,他現在已是基本把握住了,這個人,就是不肯承認別人比他強。
對付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他晾在一邊,殺殺他的威風和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