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在中午之前就已經完全結束了,雖然在南邊還能聽見零星的槍聲,但是那只是少數日軍殘餘部隊的冷槍,根本就沒有人在意那些冷槍,多數人的注意力實際上都被戰場上的那恐怖景象吸引過去了。
站在一座山丘的頂上,鄒潤猷舉着那架德國造雙筒軍用望遠鏡,向前方不遠處的一處陣地上望去,那滿眼的日軍陣亡者的屍體確實是觸目驚心的,即使鄒潤猷早已見慣了戰場上最爲慘烈的景象,但是他現在仍是被那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了。
那是陣地麼?不,看上去更像是傳說中的修羅場和地獄,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鄒潤猷根本不敢相信造成那眼前慘烈景象的竟是某種或者某幾種氣體,實際上,由於那些氣體過於致命,而且比空氣重,即使現在戰鬥已經結束半個小時了,但是鄒潤猷也像其他人一樣被告之,遠離低窪處,應該站在高處,站在上風處,以免中毒。
但是戰場上確實已經看不見那種黃綠色的煙霧了,雖然鄒潤猷也非常清楚,那致命的毒氣仍然聚集在陣地的低窪處,由於幾乎沒有什麼風,誰也說不清楚那些致命的毒氣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完全消散。
毒氣所殺傷的不僅僅是人,還有動物,那些陣地上躺着的戰馬的屍體就是證明,那片戰場過於恐怖,甚至連鳥都不敢往那裡飛。
不過那裡現在確實還是有人在活動,那就是化學兵部隊的官兵,他們正在一處陣地一處陣地的清理屍體,那些堆成山一般的日軍屍體,將其集中起來,然後進行焚燒,雖然化學兵確實穿着全套的防化裝備,但是他們現在也只敢在地勢較高的地方清理戰場,根據他們的說法,那些毒氣濃度太高的陣地暫時也不能過去,只能等起風之後再說。
鄒潤猷非常慶幸,釋放毒氣的不是敵軍,不過對於這種恐怖的武器,他從心裡就十分牴觸,在他看來,這不是打仗,這更像是屠殺,而被屠殺的一方偏偏全無還手之力,這似乎多少影響了一些此次戰爭的正義性,並使軍人的榮譽感下降了不少。
但是這又能改變什麼呢?鄒潤猷的人道主義並不是軍隊裡的主流,更多的中國軍官認爲,採用什麼樣的戰術和武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贏得戰爭的勝利,當年日本軍隊既然能夠爲了恐嚇中國軍民而對旅順和平居民實施屠殺,那麼現在,理所當然的,日軍也必須爲他們當年的罪行付出代價,對付殘酷的敵人,只能採用殘酷的手段,只有這樣,才能以戰止戰。
這就是戰爭。
鄒潤猷嘆了口氣,將望遠鏡交給站在身邊的一名參謀,然後揹着手走下山丘,回到了裝甲部隊的休整區。
這裡是高地,在這裡確實比較安全,不必擔心毒氣飄過來,裝甲部隊在這裡休整,多少是比較愜意的。
在昨天到今天的整個戰鬥中,裝甲部隊幾乎沒有派上什麼用場,本來是配發了防毒面具準備包抄木場堡日軍後路的,但是沒等鄒潤猷下達出擊命令,日軍的防線就完全垮了,只有極少數日軍部隊撤向南方,其它的日軍部隊基本上都在陣地上全軍覆沒了,這種情況之下,權衡一番之後,季雨霖還是決定讓裝甲部隊繼續休整,以養足精神,投入旅順攻堅戰。
對季雨霖的安排,鄒潤猷倒是沒有什麼異議,連續作戰多日,裝甲部隊確實很疲憊,人和裝備都需要休整,於是就利用這戰鬥結束之後的悠閒,在這座山丘腳下休整士卒,保養裝備,並等待新兵和新裝備的補充。
回到營地之後,鄒潤猷召集了一批作戰參謀和基層軍官,坐在一起總結戰術,以便編成小冊子,加強裝甲部隊的訓練。
戰術研討會正進行時,司令季雨霖派了一名參謀過來,請鄒潤猷前往司令部開會。
鄒潤猷帶了一名副官,趕去司令部,等他趕到地方的時候,軍事會議還沒召開,一些奉命前來開會的各級軍官也就利用這個工夫相互打聽一下各自部隊的作戰與損失情況。
不過衆人並沒有討論多久,很快季雨霖趕到,一聲令下,軍事會議就立即開始了。
這場軍事會議的議題主要是進攻旅順的一些注意事項和戰術安排,由於總參謀部只給了季雨霖五天時間,目前還剩下三天半的時間,時間也是相當緊迫,因此,季雨霖決定明天上午就向旅順推進,步兵與裝甲部隊齊頭並進,相互掩護,沿着南滿鐵路一直衝到旅順。
讓鄒潤猷略感驚訝的是,原本打算南進的白朗部裝甲旅突然改變了進軍方向,不來旅順了,而是調頭北進,去鴨綠江戰區增援,按說那裡也是山區,不是裝甲部隊作戰的理想戰場,不過既然總參謀部這樣安排,那麼肯定有充足的理由,至於是不是打算突入鴨綠江以東地區,鄒潤猷卻是不清楚了。
軍事會議是在下午五點鐘的時候結束的,走出會場之後,鄒潤猷匆匆返回裝甲部隊營地,在半路上聽見天空中傳來飛機發動機的轟鳴聲,擡頭一望,看見了數十架轟炸機往南方飛去,顯然是去轟炸旅順的。
有空軍助戰,鄒潤猷認爲在規定的時間內拿下旅順不成問題,現在他更關心的不是攻打旅順的戰術問題,而是攻克旅順之後中樞會怎麼實施下一步戰略的問題。
不過想了想之後,鄒潤猷還是放棄了揣摩中樞戰略的心思,確實,以那位總統的做事風格,中樞絕不會是走一步看一步,至於到底會怎麼安排以後的戰略,就不是鄒潤猷這種部隊主官可以左右的了。
……
就在中國攻擊部隊的總指揮季雨霖在木場堡司令部裡召集軍事會議的時候,在旅順的日軍防禦司令部裡,日軍最高軍事指揮官福島安正也在召集一場軍事會議,不過與中方的軍事會議相比,日方的這場軍事會議多少顯得有些氣氛壓抑,甚至是悲觀。
能不悲觀麼?本來福島安正的如意算盤是堅守木場堡防線至少五天時間,可是現在呢,不過短短一天多的時間,木場堡防線就全線垮了,而且從目前的各種情報來分析,在木場堡指揮日軍作戰的陸軍名將秋山好古已經陣亡。
這是一場什麼樣的戰爭啊,從開戰至今,日本軍隊已經損失了好幾位大將,陸軍將軍戰死沙場,海軍元帥也戰死沙場,而各級軍官也死傷慘重,可以說,這一仗完全打垮了日本陸軍的自信心,從現在起,沒有哪個陸軍將官再動不動的誇海口說能輕易擊敗中國陸軍了,雖然他們中的多數人心中確實很不服氣,因爲在他們看來,中國陸軍之所以能夠在這場戰爭中全面佔據優勢,主要是因爲武器更先進,戰術更先進,而與官兵的士氣、勇氣沒有太大關係。
但是再不服氣又能改變什麼呢?什麼也不能改變,現在的事實就是,木場堡防線垮了,中國軍隊的前鋒已經進抵距離旅順外圍防線不遠的地方,隨時可能對旅順發動總攻,而一旦總攻開始,日軍完全沒有信心守住旅順哪怕兩天時間。
原因不僅僅在於兵力的匱乏與彈藥的不足,更重要的原因還在於孤立無援,就在今天中午,日本陸軍參謀本部拍來電報,告訴福島安正,日本政府已經決定調日本聯合艦隊返回國內休整,以後,遼東半島的日本陸軍就只能依靠自己了,這言下之意,那就是,從現在起,日本政府已決定全力保全海軍,至於困守遼東的日本陸軍,只能聽天由命了,但是絕對不能投降。
換句話說,日本陸軍參謀本部不希望看到旅順不戰而克,他們希望在旅順一戰中能夠以一種“悲壯的姿態”將日本陸軍的戰鬥意志發揮到極點,儘量挽回一些日本陸軍的面子,不要輸得那麼難看,尤其不要使日本國民對陸軍產生鄙視情緒,這不利於爭取軍費。
明白了這一點,也就能夠明白福島安正和他的參謀部成員們爲什麼都板着臉參加軍事會議了,衆人心裡都很清楚,一旦旅順攻堅戰打響,他們要麼堅守到中日和談舉行,要麼就戰死在旅順,根本沒有其它的選擇。
中國古代的兵法認爲“哀兵必勝”,但是福島安正現在卻無法從他的部下的神情中看到哪怕一點點勝利的希望,所有的人都非常沮喪,也非常悲觀,包括福島安正本人在內,都對旅順戰役的結局很不樂觀。
哀兵難勝啊。
“諸君,都振作起來。此次旅順之戰,關係帝國榮譽,無論如何,我等都必須全力以赴,哪怕粉身碎骨,也必須將日本陸軍的榮譽保持住,昔年日俄之戰,皇軍有肉彈精神,今日旅順之戰,皇軍必須將肉彈精神發揮至極至,哪怕戰至最後一人,也絕不能放棄旅順堅守之職責,屆時,我將作爲普通一兵加入戰鬥。”
或許是見現場氣氛過於壓抑和沮喪,福島安正決定給衆人打打氣,然後才言歸正傳。
“諸君,根據木場堡過來的電報,中國軍隊之所以能夠迅速突破我軍防線,是因爲他們使用了一種新式的秘密武器,這種新式武器的殺傷力確實非常驚人。”
福島安正的話沒有說完,底下就是議論紛紛。
又是新式武器,又是秘密武器,這場中日戰爭中,中國軍隊總是會在關鍵時候拿出讓人防不勝防的新式秘密武器,偏偏日軍對此毫無應對之策,難道說,日本帝國的間諜都是擺設麼?難道說,日本帝國的工程技術專家都只會照抄別人的先進經驗和技術麼?
上司話沒說完,底下就開始議論,這要是擱在平時,福島安正肯定會當場發火,但是現在他卻沒有發火,他很清楚,這種局面之下,他的個人威望已經跌至冰點,現在發火,只會對團結不利。
耐心的等待衆人議論完畢,福島安正纔拿起一封電報抄稿,繼續剛纔的話題。
“根據前線的報告,中國軍隊在木場堡動用的這種新式秘密武器是一種致命的窒息性毒氣,聞者無不倒斃,即使閉住氣息,也無法阻止毒氣毒傷眼睛,目前沒有好的防護辦法,唯一可以使用的是口罩,如果中國軍隊在攻擊旅順時也使用這種武器的話,我們必須提前做好準備,口罩不足,可以使用棉布製造,防護眼鏡沒有,可以利用木板、玻璃製作,一切就地取材,無論如何,也必須堅守旅順!絕對不允許投降。”
福島安正話音一落,底下又是議論紛紛,而就在衆人討論是否將此情況報告給國內的時候,一名參謀突然衝進了司令部。
“空襲!支那人的空襲!”
當其他軍官都衝向防炮掩體的時候,福島安正卻走出司令部的那頂帳篷,向天空望去。
中國空軍的轟炸機羣很快就飛過來了,整個空襲過程只有幾分鐘時間,造成的破壞也不大,但是對於日軍士氣的打擊是顯而易見的。
等中國空軍的轟炸機羣飛走之後,福島安正望向西邊,那裡,落日正紅,映紅了天邊的晚霞,血一般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