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歐陽南華指揮華人移民自衛團在北婆羅洲的原始森林裡巡邏的時候,在距離新閩清墾場百餘公里之外的新福州墾場,一位華僑商人正在忐忑不安之中等待着一封電報。
這位華僑商人就是黃秋元,他也是現在整個婆羅洲地區聯繫各個華人墾場的那根紐帶上的重要人物,如果他突然退出這場“殖民遊戲”的話,那麼整個婆羅洲地區的華人墾場都將或多或少的面臨一場經濟上的危機,而黃秋元在婆羅洲經營的生意中也以這種易貨貿易爲主要利潤來源,通過這種貿易手段,他已在兩年時間中積累起了相當厚實的經濟力量。
不過這個經濟力量並不穩固,因爲它是無根之木,它依靠的是英國殖民當局的“保護”,離開了這種“保護”,黃秋元不僅無法繼續經營商業,甚至都可能無法在英國南洋殖民地立足。
現在,黃秋元正在等待的那封電報就是英國殖民當局拍發過來的,這封電報將直接決定黃秋元在商業上的發展前途,因爲就在前幾天,英國殖民當局宣佈暫停所有頒發給華人商會的商業許可權,按照英國殖民當局的說法,這是爲了審查商人的資質,但是通過那位駐新加坡的中國領事先生,黃秋元瞭解到了英國殖民當局的真正目的,那就是以此威脅華人商會,撤消對朝鮮僑民的道義支持。
黃秋元對此無可奈何,他非常不甘心,因此立即採取了一些手段,試圖恢復商業許可權。
作爲一名成功的商人,黃秋元在英國殖民官署擁有許多“朋友”,這些人收錢之後,還是可以起些作用的,因此,黃秋元昨天就已通過關係與這些“朋友”取得了聯繫,叮囑他們爲這件事奔走,爭取儘快恢復他的商業許可權。
不過此事非常棘手,據說是英國海峽殖民地的總督親自下達的命令,因此,那些低級殖民官員可能派不上用場,黃秋元完全是以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態度來挽回局面的,無論是否成功,至少他也盡力而爲了。
但是黃秋元現在所操心的並不僅僅只有這件商業許可權的事情,他同時還在操心另一件事,那就是新閩清墾場那邊的局勢發展,實際上,黃秋元之所以匆匆從新閩清返回新福州,就是爲了新閩清武裝自衛團的事情,一到新福州,黃秋元就立即通過有線電報向中國駐新加坡領事館拍發了一封電報,將歐陽南華的“激進做法”以及可能引起的後果向領事先生彙報,並敦請領事先生對此事進行干預,阻止新閩清墾場武力挑釁土邦王公的行動。
不過領事先生對新閩清的局勢並不非常熱心,黃秋元的電報拍過去之後,領事館雖然對他的行動予以了肯定,但是領事先生並不打算現在就派人去新閩清解散華人移民自衛團,因爲領事先生正爲新加坡的混亂局勢而奔走,每天都是出入於各種外交場合,與英國、美國、法國、俄國、暹羅(泰國)等國家的外交官磋商,根本無暇顧及別的事情。
既然領事先生不願意出手制止新閩清墾民們對抗土邦王公的行動,那麼黃秋元就必須爲此擔上干係,因爲當年正是他從中牽線,爲新閩清墾場的建立創造了有利條件,而英國殖民當局一直對殖民地的華人社會推行“連坐”制度,所以,一旦新閩清墾場向土邦王的軍隊開火射擊,到時候英國殖民當局追究下來,他黃秋元也是逃不了干係的,雖然他確實是反對武力對抗英國殖民秩序的。
黃秋元就這樣忐忑不安的在新福州的墾場裡等待電報,雖然這裡的電報局非常簡陋,但是隻要電報機沒有損壞,那麼黃秋元就會一直呆在電報局附近的民居中。
終於,電報局裡的那臺舊式電報機終於“滴滴答答”的響了起來,黃秋元急忙趕去電報局,守在電報機邊,看着電報員抄寫電碼,並將電碼譯成漢字。
很快那封電報就拍完了,電報員用了幾分鐘將電報譯出,然後將電報抄稿遞給了黃秋元。
黃秋元接過電報一看,頓時傻眼。
這封電報是英國海峽殖民地總督府拍過來的,內容也不復雜,就是告訴黃秋元,英國總督先生親自否決了黃秋元申請恢復商業許可權的請求,原因既不是因爲新閩清武裝移民自衛團的事情,也不是因爲北婆羅洲局勢的問題,而是因爲黃秋元的兒子黃承善捲入了“非法活動”。
黃秋元被這封來自總督府的電報嚇得不輕,由於電報語焉不詳,他不得不立即再拍一封電報去新加坡中國領事館,請領事館方面幫忙打聽一下黃承善到底捲入了什麼“非法活動”。
但是由於現在與新加坡的電報聯繫時斷時續,直到晚上,黃秋元才收到新加坡那邊的回電,領事館方面非常客氣的告訴黃秋元,他的兒子黃承善現在被當地華人社團和華人商會推舉爲政治首腦,專門負責與英國殖民當局溝通,或許,在英國總督看來,這種行爲就是“非法活動”。
黃秋元更是擔心,他不在新加坡,害怕兒子惹出什麼麻煩來,想拍電報跟兒子直接說,可是領事館卻回答無法聯絡,於是更加心急火燎起來,琢磨一番之後,決定還是回新加坡去。
可是現在新加坡局勢混亂,朝鮮僑民武裝已經與英國殖民軍進入全面戰爭狀態,英國殖民當局封鎖了海上交通,通過海上航線基本上不可能直接返回新加坡。
黃秋元決定走迂迴路線,先去菲律賓,然後乘船去法國控制下的越南,由越南法屬殖民地登陸,然後乘火車由陸路南下馬來亞,返回新加坡。
這個旅程同樣不輕鬆,現在整個南洋地區都有些亂哄哄的,黃秋元必須冒險。
黃秋元說走就走,次日天亮之後,他立刻乘船離開新福州,趕去新港,搭乘一艘法國貨輪前往菲律賓,抵達菲律賓的當天就轉船前往越南,在西貢上岸之後,就從那裡乘火車一路向馬來亞前進,穿過大半個中南半島,然後由暹羅乘火車南下馬來半島,在經過了數日艱苦的長途跋涉之後,終於抵達了新加坡北邊的柔佛,並在這裡停了下來。
之所以不能直接去新加坡港,是因爲那裡正在經歷一場激烈的巷戰,英國軍隊封鎖了柔佛海峽的所有交通,沒有許可,誰都不能進入新加坡港。
黃秋元在新加坡城外乾着急,偏偏毫無辦法,而且正是在這裡,他得知新加坡已經被戰爭變得面目全非了,當地的許多華人都不得不逃出城去,與黃秋元一樣的人非常多,他們既不願站在英國殖民當局一邊,也不願全力支持朝鮮僑民武裝的反英戰鬥,所以只能流落街頭。
華人社團在柔佛建立了難民收容站,在中國駐新加坡領事館的協助下專門收容流落到此的華人與華僑,黃秋元正是通過這些難民收容站了解到了一些目前局勢發展的情況。
雖然新加坡城裡的戰鬥仍在繼續,但是由於英國已經從印度調遣了大批軍隊,準備血洗城市,所以華人們普遍不看好那些仍在堅持戰鬥的朝鮮僑民,實際上連朝鮮僑民自己都對這種戰鬥方式沒有多少信心,不少已經參加了“高麗義勇軍”的朝鮮人現在已經離開了部隊,有的跟着華人逃到了柔佛,有的則向英軍投降,並被關進了設在檳榔嶼的英國集中營裡。
華人社團在收容難民之後,也將一部分難民送到了檳榔嶼安置,因爲那裡的華人很多,可以提供幫助,黃秋元也被要求前往檳榔嶼集中,但是他卻拒絕了,因爲他的兒子黃承善現在“下落不明”,聯繫不上,也不知道是在新加坡城裡,還是已經撤到了別的地方,所以,黃秋元決定就在柔佛落腳,尋找兒子的下落。
但是黃秋元並沒有在柔佛逗留多久,很快他就不得不趕去檳榔嶼,因爲就在他抵達柔佛的次日,英國從印度調遣的第一批印度軍隊就在新加坡登陸了,隨後,英國海峽殖民地總督宣佈全面開戰,並勒令所有聚集在新加坡附近的華人和朝鮮僑民立即離開,否則將被視爲“叛亂分子”而被英印軍隊射殺,在這種局面之下,黃秋元不想走也必須走。
黃秋元是一路哭着去檳榔嶼的,他是傷心,一邊是下落不明的兒子,一邊是多年積攢的家業,他都放心不下,而相比之下,他更在意兒子黃承善的安全,一天找不到兒子下落,他就一天放不下心。
等趕到檳榔嶼的時候,這裡早已經是人滿爲患了,由於新加坡的華人大批的趕到檳榔嶼,城市已經容納不下這麼多人口,當地的英國駐軍神經也很緊張,在城外建立了檢查哨,將那些身無分文的華人和華僑安置在城外,只允許那些有錢人進入城市。
黃秋元通過領事館的關係,爲自己弄到了一張證件,得以進入檳榔嶼城內,但是進城之後,他又驚訝的發現,在城市裡到處都可以看到華人社團建立的難民收容站,而其中又以兩個組織的規模最大,一個是當地的華僑組織閩粵社,另一個則是同盟會。
再次看到同盟會的旗號,黃秋元非常驚訝,他還以爲這個組織早就解散了呢。
向那些同盟會的工作人員一打聽,黃秋元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個同盟會與以前的同盟會並不是一個概念,雖然兩個組織的領袖都是那位著名的革命活動家孫先生,但是相比過去的那個同盟會,現在的這個同盟會更有戰鬥力,也更團結,實際上,現在加入組織的同盟會員必須簽字畫押,向領袖宣誓效忠。
更爲重要的是,現在,這位同盟會的領袖孫先生就在檳榔嶼,並且親自參加了難民救助工作,而且專門負責爲華人尋找那些在戰爭中失散的親人。
黃秋元立刻決定,去向這位孫先生求助,利用同盟會的關係網尋找他的兒子黃承善。
黃秋元並不清楚,此時的同盟會正與閩粵社進行着激烈的競爭,兩個組織都在爭取人心,站在閩粵社身後的就是那個南洋小聯合陣線,而他的兒子黃承善就是這個小聯合陣線的重要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