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唐紹儀與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在外務部會議室裡就租界交還問題進行換文簽字儀式的時候,在距離外務部不遠的國會大廈裡,另一場儀式也在同時進行,雖然缺少了外務總長,但是由於外務部次長代替外務總長到場,因此,從法律層面來講,內閣成員可以算是全體到場了,而且,國會的一千餘名議員也全部到場,即使是那些因爲年邁而行動不便的“老朽議員”也吩咐人將自己擡到了國會大廈,所有的人都想親眼目睹這具有歷史意義的時刻。
今天,就在這國會大廈裡,將舉行一場非常特別的儀式,一旦儀式順利進行,那麼,到儀式結束的時候,國會將把全部的權力移交到總統手裡,這之後,國會就將失去立法權與行政監督權,而變成一個純粹的國務諮詢機構。
這場儀式實際上就是總統訓政典禮,是訓政時代的開端,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是具有歷史意義的事件,在這個東方古國數千年的歷史中,還從來沒有類似的事件更能引人注目,或許古代的皇帝登基典禮有幾分相似,但是如果從法律層面上來看的話,總統的權力並不是由上任總統繼承而來,而是來自於國會的授權。
國會代表國民監督政府和總統的行政,但是現在,國會將放棄這個權力,而將全部的權力都移交給總統,類似的事件在西方的近代史中曾經發生過,但是在東方世界,確實還是第一次發生。
雖然許多人都關注着這一事件,但是相比租界移交換文儀式,總統訓政典禮要低調得多,這從現場的記者人數就可以看出來,全部記者加在一起,只有二十名,而且是清一色的中國記者,沒有一個外國記者,也沒有一個外國使節。
用趙大總統的話來講,這是內政,用不着外國人操心,只要國人自己明白就行了,也正因此,楊度苦心籌備的那個“洋人鼓吹團”就完全沒有派上用場。
雖然如此,但是楊度今天還是很高興,因爲他就是這場總統訓政典禮的禮儀官,由他全權主持此次總統訓政典禮,至於其他人,只有站在一邊旁聽的份,就連黃興、楊王鵬那些共和元老、共和功臣也只能呆在一邊看他楊某人表演。
時勢造英雄,現在,也輪到他楊度在這大時代的最前列扛旗了。
“國會將全部最高之立法權力授予總統,對此,總統可有異議?”
“沒有。”
“國會將全部監督政府行政之權力授予總統,對此,總統可有異議?”
“沒有。”
“國會將對憲法之最終解釋權力全部授予總統,對此,總統可有異議?”
“沒有。”
“國會將全部對外交涉之權力授予總統,對此,總統可有異議?”
“沒有。”
“國會將宣佈國家進入緊急狀態之權力授予總統,對此,總統可有異議?”
“沒有。”
楊度問一句,趙北就回答一句,雖然整個的問答過程非常的枯燥乏味,而且看上去似乎有些脫褲子放屁的味道,可是這就是程序,即使是總統,也只能按部就班的將這套程序執行完畢,畢竟,這是國會的尊嚴,必須予以尊重。
別人或許以爲趙北現在的心情非常激動,但是實際上,趙北現在的心情非常平靜,他爲了訓政已策劃了很久,就像一個爲一場考試而準備了很長時間的人一樣,一旦上了考場,看到考題如此簡單,自然不會緊張,情緒也不會有什麼大的波動。
當然不必緊張,有什麼可緊張的呢?國會早已馴服,而國會裡的那幫憲政派代表人物也已認清現實,至於地方上的實力派人物,現在更是鴉雀無聲,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通過這場對日戰爭的勝利,趙北幾乎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那無人可及的威望,無論是中樞還是地方,都已對他鼎禮膜拜,現在這個時候實施訓政,誰敢阻撓?誰又有實力阻撓?
必須承認,並不是所有人都贊同總統訓政,包括那位聯合陣線的黨魁章先生,可是這些人根本就不可能掀起任何波瀾,充其量不過是製造些唱反調的輿論罷了,而且也會立刻被更多的贊同輿論淹沒,不會在社會上引起哪怕是一點點的動盪。
有的反對者信誓旦旦的指責趙北是“獨夫國賊”,是爲了一己私利,可是這並不能改變什麼,所謂時勢造英雄,歷史已經前進到這裡,不是向那邊走,就向這邊去,趙北必須在這個關鍵時候做出他認爲必要的而且是正確的選擇,或許他選擇的道路並不是最好的,但是卻是最穩妥的,無論對於國家而言,還是對於他個人而言。
趙北自認爲自己不是一個聖人,他之所以做出這種選擇,確實有私慾在其中起作用,但是他同時也堅持認爲,他的私慾可以爲這個國家帶來更多的好處,可以實現雙贏,因爲他是一名歷史的穿越者,他可以“預見未來”,掌握了未來,也就掌握了國家強盛的正確道路。
也正是在這種心態的指導下,趙北毅然決然的走上了這條訓政的道路,至於這條道路會走到什麼時候,他現在的心裡也沒有底,雖然他確實保證過,訓政期爲期二十年,而且就在今天的總統訓政典禮的最後,他也將鄭重其事的簽署一份契約文件,保證在訓政期結束之後恢復國會的全部權力。
但是歷史的改變實在太大了,趙北不能完全預見到未來會發生什麼,或許世界性的大蕭條仍將在十多年後爆發,或許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硝煙仍將飄到中國,或許冷戰仍會爆發,或許第三次工業革命也將按時到來,或許殖民地的獨立運動仍將風起雲涌,或許美國仍將領導世界……但是這所有的“或許”加起來,或許不如一個“蝴蝶效應”更有威力,因爲趙北對歷史的干預,或許歷史的軌跡會與趙北所熟悉的完全不同,或許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第一槍不是由日本和德國打響,或許將來領導世界的不是美國……
在這些“或許”面前,即使作爲一名歷史的穿越者,趙北也不敢保證歷史就一定會按照他的意志發展,所以,將來的訓政道路或許不會平坦,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趙北絕不會因爲這條道路不好走而調頭走別的道路,因爲他知道,別的道路或許更爲坎坷,即使沒有歷史可以做參考,他也不能冒這個風險。
帶着這種平靜而複雜的心情,趙北將手摁在憲法上,面無表情的回答着楊度的提問,他的這種波瀾不驚在旁人眼裡,多少有些冷酷的感覺。
對這種冷酷感覺體會最深的人莫過於黃興了,作爲同盟會元老,以及倡導共和制度最早的行動派人物之一,黃興現在的心情比趙北更復雜,但是卻做不到趙北那樣的情緒平和,因爲這眼前的一切並不是他願意看到的,從心裡講,他非常不贊成總統訓政。
可是不贊成又能怎麼樣呢?難道還能提兵造反不成?那位同盟會的孫先生倒有此意,可是手上根本就沒有力量,指望策反軍隊,未免有些太過天真,現在的國防軍,根本與當年的滿清新軍、北洋軍完全不一樣,不僅制度嚴格,而且軍餉也十足發放,對日作戰全面勝利,官兵鬥志昂揚,正期待着總統率領他們從一個勝利向着另一個更輝煌的勝利走去,哪裡會爲了一個空洞的理想而反對他們所崇拜的總統呢?
不能提兵造反,那麼利用國會鬥爭手段呢?恐怕也是妄想,在一位軍事強人面前,任何形式的國會鬥爭都是徒勞的,只能進一步促使軍事強人採取更放肆的軍事行動,當年的袁世凱就是證明。
趙北與袁世凱有區別麼?黃興認爲有區別,這個區別主要體現在對政治理念的理解上,在袁世凱的政治理念中,只有舊式的官場理念,沒有任何新式思想,但是在趙北這裡,卻存在着非常新式的政治理念,這種新式理念不僅重視個人利益,也重視國家利益和民族利益,也正因此,趙北才能團結一大幫人以及社會各個階層,從而爲他的訓政鋪平道路。
但是這又能改變什麼呢?將一個國家的前途和命運完全交給一個軍事強人,這就是在冒險。
“不想了,不想了。越想越氣惱,我還是儘快遞交辭呈,回南方療養去吧,多活幾年便是幾年,看看趙振華到底能將這個國家帶到什麼地方去?是不是信守承諾。”
黃興無奈的嘆了口氣,擡起手扶了扶頭上的那頂禮帽,扭頭望去,看見幾個人正從禮堂入口走了進來,爲首那人正是外務總長唐紹儀。
“唐少川到底還是過來了啊。能夠在一位軍政強人手下做外務總長,多少也算是一個美差,他改變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看見唐紹儀衝着自己點頭,黃興也點了點頭,算是客氣的回禮,不過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歉意,看到唐紹儀,他就想起了已逝的宋教仁,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宋教仁,如果當初能夠多約束一下趙北的權力,或許現在的局面不會是這個樣子,但是話又說回來,如果對趙北權力限制太多的話,能不能有此次對日戰爭的勝利就不好說了,因爲黃興知道,當初反對總統對日開戰的大有人在,如果國會掌握權力的話,或許根本就不會有此次中日之戰了,那麼,唐紹儀這個外務總長現在也就不會這麼風光。
就在唐紹儀趕到禮堂,而黃興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總統訓政典禮的最後一步正式開始,只要總統簽署了那份由國會參議長黎元洪監督草擬的契約文件,這總統的訓政時代就真正開始了。
趙北也沒含糊,拿起國會議長轉交過去的鋼筆,在那份契約文件上迅速簽下了他的名字,然後將鋼筆交給黎元洪,這份文件,不僅總統要簽署,黎元洪、湯化龍、黃興、楊王鵬、唐紹儀、吳振漢、王佔元、盧永祥以及許多政府要員和國會議員也將在這份契約文件上附署,以作爲見證人,監督總統還政於國會。
……
“此文件將來必爲我國社會契約精神之開端,國民契約精神之培養,就從這份文件開始。這是一份具有歷史意義的文件,國會將永久保存。”
唐紹儀最後一個在文件上籤下名字,然後拿起文件,高舉過頭,轉身面向禮堂裡的那一千餘名國會議員,並頌揚着文件的重要意義。
然後是片刻的寂靜,接着掌聲響起,所有的人都在鼓掌,黃興也不例外,只是臉上卻看不到任何表情。
“不知熊味根現在做何想法?”黃興在心裡琢磨着。
就在黃興琢磨着熊成基的想法的時候,在天津大沽港,一艘懸掛瑞典國旗的遠洋客船正在緩緩駛離碼頭,向外海駛去,船艉的後甲板右舷邊站着一個人,正是“戊申革命”的首義功臣熊成基,此刻,他望着那漸漸遠去的碼頭棧橋,嘴裡輕輕的唸叨着。
“別了,我的祖國,此一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了,或許,等我回來的那一天,你會變得更加美好吧,但願如此,但願趙振華說到做到,而且,希望他能一直正確下去,因爲國家承受不起他的錯誤。”
帶着對祖國的眷戀和愧疚,熊成基終於還是走了,帶着一幫追隨者離開了這個國家,雖然同盟會邀請他去南洋,而且黃興也建議他去南洋,但是熊成基最終還是選擇去了南美,而且在走之前,他特意從安慶和武漢各帶了一包泥土,至於爲什麼帶上這些泥土,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原因,不過有一點是清楚的,此次去國,他的情緒是極度低落的,而且前來港口爲他送行的人只有一個譚人鳳。
望着那艘客船漸行漸遠,站在棧橋上的譚人鳳長嘆一聲,現在這種局面之下,他所能做的也僅僅只是嘆息而已。
“訓政二十年……不知那時,我這老頭子是不是還活在世上?當年與宋鈍初、趙振華在長沙坐而論道,昔時人人對憲政充滿憧憬,可是現在,宋鈍初已逝,趙振華訓政,世事未免也太難料了些。或許,這就是趙振華常講的‘計劃趕不上變化’吧。”
帶着一絲惆悵,譚人鳳揹着手走下棧橋,一陣風吹了過來,將他那滿頭白髮吹得有些凌亂,使他看上去更加憔悴了。
陌生的時代啊,前途茫茫,該何去何從呢?
雖然有些落寞,不過譚人鳳很快振作起來,邁起大步走出港口,他知道,無論這個國家的政體如何,作爲國民,有責任有義務爲國家的強盛而奮鬥,無論形勢如何,無論結果如何,只要奮鬥過了,那麼也就沒有什麼遺憾了,畢竟,這是一個嶄新的時代。